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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烟别

    溜达完一圈的少年阿火,忽然发现貌似这一趟进学中,真正的“学子”也就是刚刚见到三人和他自己了,其他则都是货队的人,以至于找个人问问情况都难。

    能接触到的,往往只知道运货不知道修学的具体事宜。而那些知道的,要么忙碌于处理各项事宜,要么便是他接触不到的大人物。

    所以眼下,还是去刚刚的车厢里问问情况比较好。

    可是……

    阿火有点犹豫,这一来一回的,连盏茶时间都不到,总感觉被那三人见着了,比较尴尬,自个儿面子挂不住。

    不过他这种阴沉无趣的人,连发型服饰都不在意,在乎这干嘛?再说了,人家注不注意你还不一定呢。

    少年越想越有道理,冥冥中竟有了些许奇怪的自信,不再迷茫,转而走向方才的车厢。

    但是,没有如愿。

    因为在路上,他终于碰到了“熟人”。

    自不死张那小摊上一别后再没踪影的官府女孩,静静地站在道路旁,身旁没有别人,故而身影多少显得有些孤独。因为大雾影响,这才看见少年的她眸子微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

    阿火下意识四下环顾,发觉周边无人后,才眨巴了几下眼睛,渐渐回味过来那女孩是在招呼他。

    步伐稍稍加快几分,来至她身边,少年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什,貌似一直以来都是用“你”来称呼……之前也就算了,毕竟是算是偶遇相谈,他也觉得之后应该不会再碰到了,也就没问。

    “对了,还没……”

    阿火话音未落,女孩便微笑着答道,仿佛知晓了他的心思。

    “我叫纪诗。”

    “……”

    少年没有搭话,一是不知道怎么巧妙地搭话,毕竟这名字实话说也就那样,二是心中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纪,貌似是国姓来着。

    看着眼前穿着看似寻常实则异常考究的女孩,阿火微眯双眼,片刻后又放松下来,眼帘低垂,权当什么都没听到,该咋样咋样。

    “我很开心,你没因为我的名字而对我有态度变化呢。”

    纪诗笑着打趣道。

    “不过你就不惊讶吗?”

    “惊讶。”

    阿火老老实实答道。

    但惊讶也没用,这弯弯绕绕的也不是他擅长的,索性就不管了。

    “你来干什么?”

    少年微抬眸子,眼神中满是不信任的味道。

    “唔,自然是来送送孤寡大哥哥啊~”

    “嗯?”

    “别人都是三两成群的,亲朋好友,一个不缺,一人修学,全家送行。你倒好,一个人背着根扫帚棍就跑过来,要不是我要负责相关事宜,你呀……”

    纪诗没有理会少年的目光,指着不远处和家人相拥道别的风钧等人,自顾自说道,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就只能苦兮兮地看着咯。”

    “没差。”

    阿火有些冷漠地说道。

    “反正……也习惯了。”

    双亲不知,养祖父故去,性格孤僻不善交际的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

    有没有人来为他送别,都一样。

    “……你活的真憋屈。”

    纪诗无奈道,忽然转身,抱轻轻抱了少年一下,嫣然一笑,直到这时,少年才发现对方脸上,有一丝病态的虚弱。

    “那么,再见了,姚火。”

    咚!!!

    远处城门,有金钟敲响,钟声沉闷浩远,回荡耳间。

    有人于城墙之上大喊。

    “城门开!”

    伴随着巨大轰鸣,城门缓缓打开,来自城外的风自那缝隙中吹卷而来,清新凉爽,使人心旷神怡。

    城门完全打开,吊桥放下,前方道路已经清理完毕,货队是时候出发了。

    简单道别纪诗,少年利索地爬进运送修学学子的车厢内,落座,全程一言不发。

    车厢不大,但足可容纳约七八个人,眼下用来载四个学子,绰绰有余。无门无帘,好在天气尚可,不至于染了风寒,况且能去修学的,无一不是精英子弟,自幼炼武,更不在乎这点寒风。

    见阿火坐到学子座位,另外的三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诧异,却没多说什么。风家兄妹向他微微点头致意,而音笙儿则小声招呼了一声,不过因为阿火天生的耳背,只听了个大概,疑惑地抬头看了眼,而后又低下头去,散乱的刘海遮住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轮缓缓转动,宽厚的木条倾轧在青石板路上,车厢开始移动,颠簸感尚不明显,估计到城外崎岖路段才会加剧。拉车的骏马缓慢踏步,等前方拉开一段距离后,才会跑动起来。不过今天的马儿动作略有僵硬,这是被车厢内三人的气息惊扰。对此车夫早已见怪不怪,之前拉一队学子时,骏马更不堪的情况都见过,眼下只能算是小场面。

    “这就舍不得了?”

    似有少年笑问。

    “嗯。”

    “嘿嘿!”

    阿妖嗤笑一声,讥讽道。

    “人啊,就是这么贱。早先觉得腻,如今临走时分,又念着了。”

    阿火沉默不语,只是侧头看着车厢外的风景,熟悉而陌生。

    对于刚刚纪诗的道别,他虽有感触,却也没到感动的地步。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可他在女孩轻抱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握住背上的竹棍,脑中揣度起这背后的阴谋诡计,即便察觉了对方毫无恶意,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弱鸡怎么可能抵挡蓄意的暗杀,少年仍没有放下戒心。

    非他无情,而是知晓世间之恶意,晦陌而伤深,好意相迎,反落得六月深寒。

    对此,他深表歉意,可绝不后悔。

    嘛,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个性格恶劣的坏孩子。

    然而这时,坐在正对面的风钧惊咦一声,接着站起,一步踏出,来至车厢口处,微微踮脚,伸手扒住厢盖,手臂猛然发力。阿火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弧线,便听得上方厢盖处传来声响,似有人踩在其上,静望远方。

    “怎么了?”

    “上来便知。”

    音笙儿与风语嫣对视一眼,学着风钧的动作,出厢上顶,转而没了消息,只隐约听到倒吸冷气的声音,似乎见着了什么惊奇的东西。

    阿火有点好奇。

    “别去。”

    一道冷酷的声音突然自前方传来,少年循声看去,却只见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坐在之前风钧的位子上,面容笼罩灰雾,只有那冷冽的眸光穿透而过,摄人心神,即便如此,阿火心中也没有多少害怕之情。

    此人,正是那自称被豢养在心中的阿妖。

    不过,因为他实际上不过是少年的幻想产物,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次见他,都无法窥见其真正面貌。

    不过话说回来,一向不着调的阿妖这时为何如此严肃?

    少年微微侧头,黑眸中那虚伪的好奇、真实的平淡被模糊人影看见,冷哼一声,语气更显几分生硬。

    “不想后悔,就别看外面。”

    听闻这话,少年眉毛一挑,瞬间从其中找出了关键词,而后转头看向厢外的风景。

    青石尚在,城墙高耸,流烟似云,如履仙宫。

    这才刚出城门,有什么……

    阿火的眼睛忽地瞪大,不顾先前的对话,瘦弱的身躯不知从何处借来了些许力量,和之前三人一样,翻身上顶,动作流畅,不见丝毫滞涩。

    ……

    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先前在城内,看不真切,如今出了城,便可清楚看到。

    天有大雾,然则束于一城,浑浑沌沌,方圆别致。

    雾霭无形有质,寻常便是伸手去探,也只有丝丝缕缕的异样感,更别提扰动它的形体。而现在,半空中无数或稀薄或浓郁的雾气,恍若被一层透明薄膜关住,触之则顿,且退且散,去往别处,甚是奇特,远远看去,如同半颗巨型雾球。

    雾球底部,也就是城墙位置,风卷云舒,不受阻碍,雾气流沙一般从中逸散而出,而后袅袅升腾,太阳带来霞光异彩,梦里轻烟,迷蒙幻景,归于天地之间,如临仙境。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劝君怜取。

    车顶三人,皆认真观赏,没有煞风景地道些陈词滥调,虽是大家子弟,却没有大家子弟的恶习,实属可贵。

    阿火没有去打搅他们,而是以心声轻松笑道。

    “阿妖,你觉得这场面,就能打动我?”

    车顶一角,模糊人影淡然伫立,遥望远方,轻声说道。

    “看啊……”

    “嗯?”

    少年有些迷惑。

    就在这一瞬,远方麟烟城的奇景忽然发生了巨变。

    那无形的屏障仿佛突兀消失一般,数不清被制约的灰白雾气争先恐后地从半空的球面飘荡散出,如龙似蛇,纷乱杂扰,凌空舞动,雾气中似有生灵摆动身躯,同时又隐约听闻马嘶低沉,霸气外放,将那些细小旁支驱赶至远方天际。

    渐渐的,大雾稍散,显露生灵真容。

    那是,一只烟雾组成的巨大麒麟!

    通体浅灰,鹿角峥嵘,狮头神武,吊睛虎眼,牛尾燃火,麝鹿身躯上攀附着细细麻麻的龙鳞,坚硬尖锐,若是肉身,大概会看见其上反射的阵阵寒光,如今被烟躯影响,稍显模糊,却更添几分神秘诡异。

    大雾完全散开,那烟麒麟仰天低吼一声,如雷贯耳,右蹄前迈一步,虎眼中阳光盎然,凌空虚踏,进而其余三只鹿蹄随其而动,烟躯晃动。

    传说中的神兽自这小小麟烟城上空,迈动步伐,带着英气,迎着那一轮朝生初日,虚空烈日,奋勇前行,丝毫无惧。纵使在半途中,组成祂躯体的雾气已然无法支撑,流逝散去,远远看去,便如麒麟沥血,烟雾血液自祂身躯之上爆开,又被祂的前进甩向后方,如同一股股溪流,即便躯体残破到四肢断裂,头破眼瞎,祂依然没有一丝动摇,奔行在货队前进的方向上空,直至,崩为尘埃。

    “看啊……这是,祂的赠礼。”

    阿妖忽然开口,抬起右手,无人可见其神色扭曲复杂,似有不屑,似有嗤笑,也有……苦恼。

    眼角残余震惊的阿火猛地回头,顺着他手中所指,看向那熟悉古老的城门处,为他送别的纪诗,身侧的那一道身影。

    灰袍如烟,碧发金睛,那一向漠然的英武面孔上,竟奇迹般地,有一丝肃然笑意。

    其人,傲立城门之下,慢慢地,微微躬身,双手拱起,左掌在上,施告别之礼。

    ……

    少年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用以向阿妖证明自己才不会被这些破东西打动,可好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最终,他涩然说道。

    “你赢了。”

    站在车顶的少年伸手向着背后一抓,拔出那根自幼携带,不曾离身的青竹扫帚竿,握住竹竿中段,微微吸气,麟烟城外,天地间散逸的些许人气被他调用,汇于脊椎、右臂之内,然后,猛地一掷。

    轰!

    青翠竹竿洞射而出,如同苍翠流星,飞向城门之下,少年周身因为反震,裂开数道细微的伤口,气流崩散,右手更是被震得发麻,虎口破裂,引来其余三人诧异注目,可他毫不在意。

    阿火一向阴沉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不是几天前那次似真还假的东西,而是真正的,如同背后那轮朝生太阳一般,灿烂阳光的笑意。

    与此同时,一直扭曲脸庞的阿妖,叹了口气,露出一抹无奈微笑。

    没有去管飞速流逝衰退的五感六觉。

    他笑着喊道,他轻声说道。

    “谢谢(谢谢)。”

    ……

    正在城门下送别的纪诗正在庆幸自己今天善心大发来给某个无趣的棺材脸送别,虽说离别时对面仍是一脸丧气,让她很不愉快,可眼下能看到烟麟奔天这一幕奇景,已经是大赚特赚了。

    正想着,却听到什么不妙的声音,定眼一瞧,却是那个难以相处的少年朝自己这边扔出一根竹竿,声势浩大,她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闪躲,而是伸出手掌。

    竹竿急停在她前方,正好,她伸出的小手也到了上方,直接抓住底端。

    “诶?”

    女孩惊讶叫道,就在竹竿上端,还抓着一只手,目光上移,其人一身灰袍,碧发金睛,没有看她,而是一直注视着远方的阿火。

    想来,之前就是祂让竹竿停在了自己身前。

    之前一直无法被视见的祂,反而纪诗在握住这根竹竿之后,于其眼中,显露身形。

    疑惑之际,少年的喊声遥遥传来。

    “谢谢。”

    这一声,是对朋友的认可。

    曾经,少年对祂,敬畏胜过友情。

    可看过那极为消耗精力的麒麟奔天,见到那贵为城灵的存在对着自己行告别之礼,无需言语,待友之尊重已在不言之中。

    祂便成了少年第二个朋友。

    待友,互赠,应尽心。

    你送我一场盛大告别,我还你两代人蕴养十六年的扫路人信物。

    纵使没有人气加持,自己回到曾经的情况,五感不明,六觉晦涩,气力衰微,真正成了废柴。

    依旧,笑意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