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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相见

    当问及生命中最璀璨的时光,自是与某人相遇的刹那。

    ……

    又问了几句,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风钧便说了声“打扰”,带着黑眼圈,匆匆离开,留下车厢内尚还一脸懵逼的阿火。

    “什么情况……”

    他小声嘀咕了几句,伸了个懒腰,走出车厢。

    阳光正好,和煦温暖,将夜里睡觉时沉淀的少许阴冷感一扫而净,阿火下意识伸手摸向墙边,试图像之前一样拿上自己的扫帚开始一天的忙碌工作。

    可惜,那里空无一物。

    少年忽地怔住,呆立在原地半晌,方才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想什么呢。”

    他不再执着于那根传承的青竹,随意地摆了摆手,就像扔掉曾经束缚自由的枷锁。

    即便年事已高,为了尊贵的存在,扫路的老人还是亲自前往城郊外,那品种繁多芜杂的野林中,寻到了那根最为青翠盎然的竹子,作为誓约之物。

    竹竿本身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皆因人气灌溉,而得以保持原貌。

    对老人来说,这竿映射曾经的岁月;对外人来说,此杖即为一步通天道;对城灵来说,此物象征了世代的友谊;对老人的孩子来说,这棍代表了故去亲人的思念。

    可这思念,到头来,也随着信物交替,留于某人心间了罢。

    嗯,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故去之人,何曾希望生者沉伤过往。

    ……

    悠闲路过正沸沸扬扬谈论着什么事的货队镖师们,少年阿火找到昨天的管事的,还了毯子,要了些清水,跑到远处去进行早间洗漱。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镖师、车夫们有意无意谈论的事情有丝毫在意。

    刚刚也听说了,死了两个人,可他这些年清扫麟烟城见过的死人也不少。偶尔早上刚出门,还没过没几条街道,就能见到墙角躺着个尸体。要是官府提前得了消息,那感情好,清洗血迹顺便把地面也洗干净了。要是他先发现了,那只能自个儿跑去通知,顺便去衙门录个口供,得耽搁不少时间。

    所以,他对死人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说了,这又不是麟烟,他也不再干扫路这门行当了,这破事谁爱管谁管去吧,和他有什么关系?

    ……

    在他走后,青衣少年风钧便找到了管事,询问再三后,紧锁着眉头离开。

    虽然其他人并不知情,可结合昨晚的经历,和现场中尸体诡异的干枯形态,他大概猜到那白哲和苏璃死于何人之手。

    可有一点,说不通。

    犯人在犯下罪孽之后,通常喜欢回到犯案现场,可能是为了欣赏自己的“作品”,也可能是为了确认情况……

    但那个阿火,别说回到现场,甚至连基本的关注都没有,就好像,完全的置身事外……

    难道,他真不是祂?

    ……

    话说回来,今早起来,那自幼便有的毛病——“无论睡得多早,早上还是犯困”竟然没有发作,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睡得着么饱,让少年人生地不熟的恐慌缓解不少。

    眯着眼看了会荒原景色,荒草遍地,枯土无尽。不出意外,出了五丈,物体就开始出现重影,看不真切,即便是五丈之内,太过细小的,也不太看得清。

    阿火脸色如常,没有唉声叹气。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眼下这局面,也不是很难接受。

    六岁前,十丈外光散,而后与麟烟达成约定,虽说签约时如何信誓旦旦、壮志昂扬,最后还是变成了屁事不干、整天扫地摸鱼的扫路人之耻……但十年间,受其恩惠,暂时摆脱了先天残缺,成为一个五感健全的正常人。

    现在,失去了誓约之物,所承受的反噬,不过是变本加厉的五感晦涩。虽然多少影响生活,可自个儿又不是那些以此吃饭的,更不是注重眼力听觉六感敏锐的武者,这点障碍,算不了什么……

    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

    “爷爷,常人能看见多远呢?”

    听到稚嫩的问询声,扫路的老人低头看着自己收养的孩子,看着他干干净净的脸蛋,看着他那双冷漠无情的双眼。

    那其实……不是冷漠,而是因为严重的短视(近视)和散光,瞳孔扩散、眼皮微合,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的确与目中无人无异。

    姚河忽然感到一阵心酸,蹲下身子,用力抱住这个先天残弱的可怜儿。

    ……

    不过说起来,这不能扫地,他该怎么养活自己?

    少年抬头望天,忽然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不由得皱起眉头,细细思索,反复考量,最终得出结论。

    他好像除了扫地,啥都不会……

    而唐国,会让一个别国的家伙去扫他们的地,去取代他们国家的扫路人?

    呵呵。

    完了,事情大条了。

    阿火忽然有些后悔,此刻回想起当初自己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那份对新鲜事物的向往,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让你答应那么快,多蹭点官府福利不好吗?非要显得自己很有主见,现在好了,饭都要吃不上了……

    当然,吐槽归吐槽,真要说后悔,其实也没多少。

    人,本就是在后悔中,不断前行啊。

    就是今天总感觉哪里不对……

    少年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去想,迅速洗漱完毕,回去吃饭。

    ……

    荒原的草并非是正常的绿色,先前所见,不过是昏眼看花,只得花瓣,不知其蕊,它们真正的颜色,应该是下方黑绿,越上越黄,直至顶尖就是一抹黄梢,整体细长干枯,可一想到它下方那毫无养分可言的荒土,这种模样就合情合理起来。

    ……嗯?

    你要问为什么突然提起荒草这茬?

    还不是某个少年习惯性地低着头走路,眼下没了熟悉的青石板,也就剩下这离离原上草好说道了。

    说到底,打磨注意的法子而已,祖父去世之前告诫过他,不要老是盯着别人看,少年虽不明白原因,却也谨记至今,加上性格内向,也就养成了走路看地这样的坏习惯。

    走着走着,忽闻一道铮然琴声。

    哀凉可叹,凄婉低旋。

    “江山易,斯人已逝,未有归期,何处觅所依?”

    少女的嗓音清脆悦耳,只是简单的清唱,便能完美地和上每一道音阶,仿佛亲身经历一般,随其沉溺在故国破灭、无所依托的深海中,难以挣脱。

    随后,琴声忽乱,似是抚琴之人在寻找心中那抹灵光一现,故而单单地停在一阶上,以候下文。

    “芳颜改,岩峦飞灰,人生如霭,斜阳济沧海。”

    琴声回转,歌喉再添一分苍凉,如泣如诉,听者有感世事难料,明明尚是壮年,容颜不再,前路灰暗……

    这是首随兴而作的小曲儿。

    以专业角度来讲,显然并不合格,但既是临场发挥,也说不得什么,再加上听者都是素有听曲习惯的麟烟人,许久未曾去茶馆、中央广场听上一曲,眼下遇到,自是有一丝久别重逢之感,增色不少,喝彩不断。

    少年驻足。

    不是被这歌声打动,回想起什么伤心过往,而是他忽然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住在他心里的少年,那个一直说个不停的话痨,那个伴他度过十载光阴的好友,从今早,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阿妖?

    少年阿火忍不住用心声问道,期盼那个轻佻的家伙能忽然跑出来应上一句,哪怕被告诉不过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哪怕事后被嘲笑半天……

    哪怕是,他不想说话。

    ……

    ……

    可,无人回应。

    只余寂然。

    就好像,当初那样。

    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无论怎么呐喊,怎么奔跑,怎样头破血流,甚至窒息将死。

    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踽踽独行,茕茕孑立……受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漠。

    ……

    阿妖?

    少年咬着牙,第二次默问道。

    希冀那个表面高冷实则关心、很爱面子的家伙能悄悄走到他面前,虽然被暴打过无数次依然死性不改地摸摸他的头。

    但,无人接近。

    ……

    年幼的姚火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家爷爷忽然抱住自己,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自幼乖巧懂事的他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听着祖父不住地重复着一个词语。

    “抱歉。”

    常人能看清五丈内的字迹。

    “抱歉。”

    常人说话,只讲一遍。

    “抱歉。”

    常人闻气味不需要凑到跟前。

    “抱歉。”

    常人能轻易分辨醋和酱油。

    “抱歉……阿火……”

    抱歉让你出生在这个不平等的世界。

    眼泪自苍老的眼眶流下,已然是扫路人的老人不知何时便紧紧抱着,抱着自己可怜的孩子。

    “去交朋友罢,朋友不会害你的。”

    这句话,在他的心中,成为了永恒。

    ……

    阿妖?

    少年蜷曲在地,第三次问道。

    央求着自己最初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央求着爷爷去世后,自己最亲近的人,央求着,那和他恍若兄弟的少年。

    能否再道一声?

    无声。

    只有不远处那琴弦崩颤,歌喉哀婉。

    ……

    ……

    啊啊,别……不说话啊。

    好么?

    ……

    有时候,片刻的极度慌乱之后,是冷静。

    阿火冷静下来,然后,意识坠落。

    来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心地。

    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这个词。

    此乃心中具象,情绪变迁,事象浮生,也可称,心境。

    该怎么形容这里的场景呢?

    荒芜枯石,广无边际,尘云混驳,天空深邃,流淌一道星河。

    而在不远处的一方石台上,坐着个少年,晃荡着赤足。

    一身玄邃长袍,遮住了他的大半身躯,只露出一双手,右腕系一根红绳,一颗脑袋,肤色稍显苍白,一副血气不足的模样,黑发披散及肩,赤瞳内蕴血海,隐含疯意,却又澄澈透明,如同红宝石一般瑰丽。

    仅这一双眼眸,便可称天下第一。

    “哟,我还以为得去拉你一把。”

    赤瞳少年阿妖笑着说道,两手一撑,从石台上跳下,漫步走到眼里残余冷漠的阿火面前。

    “嘛,算了。”

    少年正了正脸庞,咳嗽一声,接着,龇牙而笑,牙齿雪白,虎牙稍锐。他伸出手掌,噙着罕见的阳光笑意,和煦温暖,融化了阿火那一份冷漠,他认真说道,赤瞳灼耀生辉。

    “你好,我叫阿妖~”

    一如当年,相见的那一刻。

    不,准确地说,此刻,才是真正的初次相见。

    ……

    你陪了我多少年,花开花落,一路上起起跌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