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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何谓侠义

    屋顶之上,眼见得路小花又变得黯然无语,徐绍风心中一阵刺痛。无论用何种办法,一定要尽快把小花救出来!他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天将破晓,雨已停歇,他最后望了一眼缩在角落中的路小花,决然的跳下庙顶。

    “谁在那里!”庙侧马车旁,传来孙木雷的喝问。

    徐绍风暗叫糟糕,刚才心中焦虑,跳下庙顶时的动作未免过大。他一眼瞟见脚下有一截长树枝,便伸手捡起,将其抛上庙顶。

    “给我下来!”孙木雷这次听得明白,庙顶上确实是有动静!他抓起武器,手脚并用的攀上庙顶。

    徐绍风借此机会,就地一滚,悄声从树林遁走。

    孙木雷手持双锤,站在庙顶翘首四顾,却不见人踪。

    他正想跳下,不料他人高体重,又不擅轻功,本已摇摇欲坠的小庙经不住他如此巨大的动作,竟然轰然倒塌。

    一阵烟尘过后,庙内众人纷纷自碎砖破瓦中站起。

    尚天华皱眉向他问道:“怎么回事?”

    孙木雷挠了挠脑袋,道:“刚才庙顶上有动静,所以我爬上去看看,但好像只是大风吹落了树枝。这个破庙也不太结实了!”

    “不会就是这根吧!”马成戟踹了一脚地上的树枝,埋怨道:“老雷,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就是的,这一晚上你就没踏实过!”江韬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这次他倒和马成戟站在一边。

    其他人还要再说,尚天华止住众人:“不必多说,赶路要紧。”说完,他径自走入马车。

    众人收拾起行装,各自上马,一行人继续赶路。

    自从发生刘贵那件事后,尚天华没有再把路小花捆住,他依旧一入马车就闭目练功。

    马车中,路小花终于平定了心神。她偷瞟了一眼对面的尚天华,轻声说道:“谢谢你刚才在庙里救我。”刚才庙倒的时候,是他拉了自己一把,并挡住下落的瓦石木梁,应该跟他好好道谢。

    “不必。”尚天华淡淡的说道:“如果你加入我教,就是我的属下,我救你也是应该。”他着意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动,这女子行事真是古怪,从刀下救了她,她不谢,为她挡了几块砖头,倒郑重的道谢。

    路小花想起他在乔知叶大阵时的表现,心中也是一动,面前这人虽然阴冷嗜杀,但却总是护着下属。这个人会对身边的人尽力保护,也许他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坏?

    路小花被自己突然闪现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否定,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当然是坏人!不过她对他的畏惧之心终是消除了几分。

    她抬头看他,诚挚的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我说过不必了。”尚天华略显不耐烦的摆了下手,问道:“你已经决定加入我教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路小花沉默下来,心中思忖,还是应当跟他说清楚,他抓错人了。

    她下定决心,老老实实的说道:“其实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似我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招揽。”

    尚天华闻言,轻浅的一笑:“莫小师姐,你自谦了。你虽不会武功,但你布阵的本领却比武功更为有用,杀人的方法并不只有武功一途。”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根本就不想杀人。”路小花继续努力解释,就算是真正的莫小雨也不会布阵。

    尚天华的薄唇微微勾起,嗤笑一声道:“你不想杀人,便不会有人来杀你了吗?看来你真是未曾出过山门,竟如此不通世事。以你之能,不入江湖还则罢了。一入江湖,必会引起各方势力相争。你最好尽早择明主而投,否则的话,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路小花听了心中一悚,暗自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实话,自己其实并不是莫小雨。

    尚天华见她犹豫,以为她心动,接着劝道:“上次你与我比试刀法,也答应过,如果输了就要留在我身边。我观察了几日,你与我的属下很合得来,这些皆是缘分,所以我才邀请你入教。你既然答应过我,就应该遵守承诺。”

    “我才不要这种缘分!”路小花脱口而出:“我也没有不守承诺。上次是你耍赖赢的,根本不能算数。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我才不要和你们在一起!”

    尚天华目光骤冷,路小花心中咯噔一下,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啦!她赶紧把头低下。

    尚天华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求你入教,而是你只有入教才能保全性命。这世上的一切皆是由力来决定,武力也好,权力也好,只要力大过对方,对方便任你宰割。似你这种没有武力的人,若没人保护,不出几日,便会稀里糊涂的被人杀了。”

    路小花本不想开口,听了他这话气往上撞,愤然说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的人天生就要被人欺负,就要坦然认命?!”

    尚天华淡漠的说道:“天道本就如此,就像猫捉老鼠,鱼吃虾米。”

    路小花气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即使你是猫、是鱼,也有更大更厉害的动物把你吃掉!”

    尚天华目光飘闪,沉冷的说道:“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弱小者若想赢过力大者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变得比他们更强、更狠。”

    这个人完全说不通!路小花气恼的想道,低头不语。

    尚天华望着路小花的怒容,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

    一路无事,临夜,途经一个小镇。尚天华令众人在此休息,刘海算安排投宿到一间旅店。

    饭后,尚天华对路小花令道:“你跟我来。”说着,他起身回房。

    路小花不敢有违,只得跟上。

    刘海算却也跟了过来,犹豫的说道:“堂主,你没事吧?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也不太好。”

    尚天华不耐烦的对他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不必多言,办好你该办的事。”

    经刘海算这么一说,路小花也注意到了:尚天华的脸色是有点发青,刚才他在马车里还一直有些低咳。她心中微喜,如果这人病了,也许自己能有机会逃跑。

    尚天华带着路小花进入一间客房,他随手掩上门,又抬手请路小花落座,他自己则在路小花对面坐下。

    路小花忐忑不安的坐着,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

    坐了一会儿,尚天华斟酌的开口:“你似乎不赞同我刚才的观点?”

    路小花垂下头,一言不发。

    停了一下,尚天华又道:“你觉得我杀戮过重,很感不满?”

    路小花紧闭着嘴巴,打定主意这次绝不说话。

    尚天华等了良久不见她回答,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未曾入世,也难怪会如此想。好吧,我便让你看一个事实。”说着,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外袍褪去,随手扔在椅背上,缓缓解开内衫。

    感觉到他的动作,路小花大感诧异,偷偷抬眼看他。目光落到他坦露的胸膛上,她不由掩口惊呼。

    一直以来,尚天华给她的印象都是极凶悍极强势,但他的身体其实十分消瘦,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并不过份。近乎透明的肌肤包着一层皮肉,几乎可以看到下面的骨头。他的胸前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伤疤极长,从左肩一直贯穿到他的右腹,可以想像得出他当时必是命悬一线。

    看到路小花的震惊,尚天华的目中闪过一丝自嘲:“就如你看到的,我能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体力不及常人,远路出行需乘坐马车,一天练功不得少于三个时辰,且必须饮食清淡,即使如此,每逢阴雨,湿寒入肺,便会咳嗽不止。”

    原来他一直不停的在马车上练功竟是这个原因!路小花目生同情,不由问道:“是因为这个可怕的刀伤吗?”

    尚天华点点头,淡淡的说道:“这一刀是我未满周岁时所受,离心两分,斩裂左肺,伤及胃肠。我本应身死,却命不该绝,我父的旧友即时赶到。为了救我,他不惜长年耗费自身真气为我续命,竟致他英年早逝。他还请到药王安笑尘为我医治,费去无数名贵药材,我才能活命至今。”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会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手?”路小花不可置信的叫道:“那个杀你的人是谁?”

    “是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尚天华重复了一句,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的憎恨:“那人不仅杀了我的父亲,我母亲也因此自刎而死。我家与他家无冤无仇,那人的父亲却平白无故的将我大伯射杀,你说我该不该向他报仇?”

    “该报!”路小花气愤说道:“那个恶毒的人究竟是谁?”

    尚天华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个恶毒的人就是当今天子,李、世、民。”

    “什么!”路小花震愣当场。

    尚天华盯着她,向她质问:“你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真有神明,这种人为什么会当上皇帝?”

    他的目光森冷如刀,路小花竟不敢与他相视。

    尚天华讥讽的一笑,合上衣衫,穿好外袍,换上一副淡冷的神情,说道:“所以我宁愿相信世事本是一场较力,弱肉强食才是天道。”

    路小花垂下头,哑口无言。

    尚天华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收敛了怒气,忽又说道:“你见我屡屡杀人,便觉我凶狠可怖,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官劫镖?”

    他又踱了几步,轻叹一声,这才说道:“这批镖银是高昌国进献给当朝的。高昌国自从被李氏之军讨伐,便早已被洗劫一空。李世民却还令其国再次进献,现在高昌国内早已是民不聊生。故此有人托我将之劫下,还银与民。但马车中的镖银却被无知小儿窥到,为保镖银之事不被泄露,我只能令属下将其灭口。你说,这人我杀得对是不对?”

    路小花张了张嘴巴,却无法回答。

    尚天华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道:“你问过我,‘没有权力又不会武功的人是否天生就要被人欺负,是否就要坦然认命?’此话颇具侠义之心。然侠者有小有大,小者快刀杀贼,大者为国为民。天道不公,改天换命。既然你有此心,为了高昌国的数万百姓,请你留下来帮我!”

    他凝望着她,眼中一片赤诚,全无平日冷傲。

    路小花沉默不语,心乱如麻。

    天啊,他们做的可是杀官谋反的事!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平民百姓,怎么会这么倒霉的与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可若是不答应他,他会不会像杀那些村民一般,立刻就杀掉知道他秘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