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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同路人

    平遥子趁着藏鱼说话的时间,一心二用,将空中的资料过了一遍,边看边点头:“不错,是做了不少功课。难得你能为她这么用心。”

    而今天判官席上的判官们,表面都是一本正经,仔细观察还是能在他们看似正常的面容下看见了七扭八歪的微变,瞳孔后那一枚枚心脏不是在啃黄连,就是被自己放在洗衣板上揉搓——这张老脸,今天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唯一能够争取的,就是尽量肿得不那么明显!

    藏鱼的话刚落音,平遥子直接一怼而上:“你说的情况确实可以在考虑范围之内,却不是免死金牌,就算标准有错,也只能先照做。”

    “呼”要么背心已经打湿,要么背脊发凉的判官们脸色终于有了点暖色……

    当年藏鱼第一关考核的时候,主要方式是按照一个判官一个判官的穷追猛打,就算是有别的判官插手协助,也被逼得陷入窘境。

    穷追猛打在兵法中是绝对的禁忌,作为主要攻击方式根本就是罕见,他居然能用其它计策攻击协助的力量,为这一种摧腐拉朽的战法铺平道路。

    那一场精彩的对抗,成了冥府判官的经典教学课程,是必修课,是没有标准应对方式,也没有标准答案的必修课,也是他们梦魇!

    没有谁想被他咬上……

    没有谁!

    这点,判官们知道,平遥子也知道,不过,在他这里,却是兴奋。

    藏鱼离平遥子也就是两米不到的距离:“错了,也照做?冥府自诩寰宇之内公平正义。初心便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错放任何一个坏人。面对自身的问题,连认个错的勇气都没有,站在这张招牌下,我这张脸可不止是有点烫啊!”

    他的视线好巧不巧,落在了大厅中,凰帝的画像上。

    那面墙,是唯一没有人魂站的地方,因为有他的地方,就是冥府的圣地。

    平遥子扯下一张用毛笔写的文件,目光表面上是留在了上面,明眼人都能看见藏在他发根暴跳的青筋,他在做剧烈的挣扎:

    “如果能够有绝对确凿的证据证明,你说的问题是错的,自然得认,也得改,但,不是现在。更何况,在实际操作中,初心再怎么坚定,差异的存在也是不可避免的,这点,我相信姜姑娘一定能够明白。因为,在人间,不同国家惩治犯罪的决心都是相同的,可因为地域也好,文化也好,时代也好,同案不同判,她也见过。就比如简单的正当防卫,它的司法解释在人间,不同国家,解释不同,执行也不同。一些国家考虑人的正常心理承受能力,反应能力,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判定无罪,当庭释放;而在另一些粗暴一点的国家,人的因素不会被考虑,因此会按照无意伤害判刑。所以,怎么能用人间都模棱两可的标准,跟冥府的标准拉在一条线上作比较?”

    藏鱼抬头,看着平遥子的目光有点冷,虽然他原本就冷,不知为什么,这会子更冷了。他明白平遥子说的是事实。

    当初立法时候的微弱妥协,在漫长冗烦的鸡毛蒜皮中,变成了旁观者的一声声叹息,当事者的一腔腔怨念。

    它们一朝一日,一点一滴滴水穿石,汇集成股,形成小溪,又融纳成海,静谧着,像一只凶猛庞大的野兽在黑暗中潜伏,等待着飘过海面的那一丝火星子,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如何颠覆那片阴霾的天空。

    “前辈说得非常正确,晚辈受教了。不过,所有的标准不是高高挂在那里的白纸黑字,而是每场悲欢离合的见证,如果,当它不能发挥它的初心的时候,我们也因为各种所谓合理不合理的理由,不能让它站在自己该待的位置。晚辈请前辈指教,自诩能俯视众生,参透一切的你我,有何用?”

    是啊,何用?

    尸位素餐?

    “……”

    空气中似乎有只大手,带着劲辣的妖风,落在每个人脸上。

    对这种妖异最为熟悉的判官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一位青衣判官朝着藏鱼点了点头:“藏鱼前辈,你说话太感性,我们现在是在审判,不是……”

    不是在吟诗……

    其实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今天的藏鱼很明显的感情用事。

    虽然长得美便可以为所欲为这点,很被人所不耻,不过却是真理。藏鱼就生了这样的绝美皮囊。

    藏鱼一笑,朝着这位青衣判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就正如她朝着平遥子和婉凝致意的样子,不高也不低。似乎,在他眼里,心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高度,都是平等的。

    那位判官一脸的受宠若惊,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这是不可一世的人,还是影帝?

    可是,真正的演员不是痴迷于灯光之下吗?如果他是演员,为什么要天天窝在那暗无天日的寒冰地狱?

    是真的阴谋绝顶,还是,他依旧站在原地,依旧抱着他那片红彤彤的初心?

    “冥府之内的普通亡灵,能背得全三条律法的,能有几个?我不清楚别的地方,只是我的寒冰地狱,一百个亡魂中,能说得全一句的,已经算得上是高级知识分子了,能够精通的,都在地狱最底层。我天天面对的都是普通亡灵,嘴里面说的,是要他们听得懂,能明白的语言,为了他们,不得以学了好多普通亡灵的说话方式,让您觉得不适,对不住了。”

    那只妖异的大手,挥出了刚劲的力道。

    刚刚在还内心深处质疑的公职人员们,脸色开始变白,转而变红,短短的最后几秒就便通红,有些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在质问!

    还是所有盘旋在冥府上空的怨念们让他来问的?

    整个二十七楼、二十八楼如此静谧,是温暖的那种静谧。

    如同平静的海面,下面的暗流是红彤彤的,是绚烂的,是疯狂的。

    婉凝终于将头扭了过来,玩弄着手上的绿色釉空杯,扫视着前面这一张张变了颜色的面孔,原本漆黑的脸,开始融化了,心想:你们终于有点反应了,要让你们明白点什么,真不容易啊!

    平遥子脸色也在变:他爱自己的妻子,也爱自己已经轮回了的儿子。因为这种排他的爱,所以他执着于相遇,期待相守……

    他目光一偏,落在视野里的是一团绿袍中姜絮寒孤单的身影:这是个好孩子。

    娇弱的她,在这么多磨难中,没有撒娇求救,没有颓废躲闪,而是挺起那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的脊髓和骨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着每个圈套,灿烂面对。

    她有心机,有算计,还腹黑,可却从来没有伤害无辜。

    就算是失控砸了通关处,还是克制自己不要伤害无辜。

    换成是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一个自律的灵魂强者,兼有仁慈之心,怜悯之意,不就是冥府要找的同路人吗?

    平遥子视线流转,落在了上座,是悠然喝茶的婉凝,对方察觉到了他,递过来一个笑:平遥子平生第一次在她脸上读出了苦涩、平静、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