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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远行

    星光已逝,日影难追,奔水不回,难熬的暑夏终究还是过了去。

    秋风肃杀了大片的绿色,枯黄迅速的占领了自然的主导色彩,只有张家村附近的谷田,散发出以往没有的金色光芒。

    地里忙着秋收的农人脸上充满了喜悦,张翙见到的所有人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自信和喜悦。

    这就是收获的魅力,汗珠被秋风一吹,身上凉爽的紧,超大的谷穗散发着种子独有的香味,萎黄缩水到已经不可见,只有大大的金色穗子低头弯腰,等待着主人的采摘。

    张翙光着脊背,自己家的谷子因为有自己和张福两个青年壮劳力比拼式的收割已经消灭殆尽。

    稍大几岁的张福挽着发髻,光着背只穿一条短裤的样子实在滑稽可笑,汗水布满他后背和胸膛,肚子上那条长长的疤痕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发现张翙盯着自己看,张福回以真诚的笑容,叫了句少爷后又低头开始决战最后的庄稼。

    张二黑在地头左跳又跑陪着家里当公主宠爱的秀儿妹妹玩耍,奶奶被张福张翙强烈的阻止了干活后,只能在一旁捡捡遗落的谷穗。

    “翙小子,你真是咱们张家村的福星,看着颗粒饱满的良种,伯伯我能想象到明年大丰收的景象,不出几年……不出几年?

    那该是一番何等的景象,别的不说,咱们张家村能吃上饱饭的男女老少,都应该给你张小子说一声谢谢!”

    隔壁田地里传来牛伯伯粗犷的声音,粗犷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幸福感。

    张翙看着在隔壁与自己张福遥相竞赛的牛石头轻笑一声便大声回喊:“牛伯折煞小子了啊,咱们一家人莫说两家话。

    小翙前些年未曾在亲祖身前奉孝,还多亏了几位伯叔的照顾,才保得我不至于到无亲为孤的地步啊,说起来小子还未曾亲自上门大礼拜谢,还望伯伯勿要怪罪才是!”

    顺着话音儿他便拱手施礼,吓得同辈但曾经作为部曲的牛石头赶紧站在他父亲后面还礼。

    老牛挥挥手哈哈大笑道:“如你所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哈哈哈!”

    大笑声惊起一片飞雀……

    天下刚刚被分成了十道,张家村属于河北道魏州地界,而这里几乎没有设置屯兵的折冲府,这完全不符合“河北之人,人多勇壮”的历史事实,张翙大概也能够明白,一来魏州附近的均田制发展的还不是很好,而府兵制与均田制是相互依存的。

    二来河北道是国家征粮的主要地方,“国之资储,唯藉河北”嘛,人都去当兵了,谁种地啊?

    可张翙想去当兵,既然来到了大唐,不看一看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走一走这壮丽如画的河山,不帮奶奶出一口恶气,他怎么甘心啊!

    虽然老人家不说,大家都瞒着他,张翙也能感觉的出来,老张家的没落,是有原因的,他总感觉背后有一双手,这双手每次落下,张家村所有人都得躲着走,甚至不远百里甚至千里的躲避远行。

    张翙不是个小人,不至于做出别人打自己一巴掌,自己就要断别人手的低级性报复,不过千古以来不变的事实是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追求公平正义的权利。

    秋天的月亮也白如霜雪,莫名的给人一股冷清的之感,天上的星斗也莫名的稀疏了不少。

    张翙在院子里挖了半人深的坑,又埋下了一整根儿通透了的芦苇管,旁边趴着张翙张福张秀儿以及张二黑几人小心翼翼的等待地气上升。

    据说一年中这芦管会传出五种声响,也就是五音,现在秋期上升,应该会有白虎主西方肃杀商音出现才是,可几人眼前除了放在芦管上的张二黑的几根绒毛被吹动了起来,半点声音也没有出现。

    奶奶在厨房拉动张翙制作的风箱,炉灶中的火苗也随着她一拉一伸一消一长,烟熏后奶奶深深的眼窝里总是存着两滴眼泪,带着炊烟味道的饭菜也总是被张翙吃光。

    晚饭张翙没有多说话,自从早上他给刚刚幸福起来的一家说了自己要去长安的打算之后,今天一天奶奶就没有一个笑脸,小秀儿哭过鼻子以后可能是累了,迅速的进去了梦乡,张福倒是没太大的波澜,只是反复问了少爷好几遍真的要走么?

    “奶奶放心,家里今年的收成还不错,明年估计会更好,翙儿此次远行多则两年少则一年便回,相信以我的能力,回来后咱们家就再也不用窝在这穷乡僻壤种地了”

    老奶奶不愧为家里最长辈的存在,想来也是遇过风浪的人,眼皮都没抬就哑声道“愿意走就走,你爹,你叔,我一个都没留下。

    走之前也都是信誓旦旦保证一年半载回来孝敬我老太婆,最后还不是走在了我前头,张家的男人拉出去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孙儿记得,出门在外行的端做得正就算不辱门风!”

    夜里张翙拜访了所有的邻居,把家里的老奶托付给人照顾,大家都古道热肠,拍着胸脯给他打了包票。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不堪冷落清秋节,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张翙就也许就不会隐隐作痛了,在这里有了家,也就有了依靠,有了牵挂,有了奋斗目标,他不知道前路在哪,也只能凭着并不肥壮的胆气,硬着头皮去闯一闯。

    离别的场景是伤感的,张翙没想到大唐尤其伤感,还是村口古井磨盘旁,一群人围着他。

    牛田二位伯伯两个大汉泪眼婆娑,最离谱的是刘二,这家伙接触久了才发现是个猥琐货,此时竟然涕泪纵横,哭的像个娘们儿。

    嘴里说着张翙来到村里后的那些惊人的事迹和让他无比陪读的医术,时而还发出惋惜不已的哀叹。

    张二黑也似乎感觉到了这股子离别之情,摇晃着尾巴在舔舐张翙的脚面,早就把它交给了小秀儿,相信同样可爱的秀儿能把它照顾好。

    奶奶在人群中一言不发,旁边搀扶她的妇女在叽叽喳喳安慰着,张福要和张翙一块出发,这是奶奶最后的条件,张翙知道,路上一定不能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不然这家伙肯定死在自己前面。

    最后最看不得这种情景的张翙,给奶奶行了跪拜大礼后就转身离去,一直走到再也听不到后面有人声才舍得回头看一眼。

    “张福,你转过头去,别看我”张翙捂着鼻子憋屈得快速把眼泪擦了擦,离开那群朴实的村民,张翙竟然也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张福这家伙长得比张翙高壮,行囊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顺着张家村出来的路在往前走一段路就是驰道。

    凭着前世的记忆,张翙能计算出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自己就能到山西太原,从太原过了黄河,到东都洛阳应该用半个月,最后到长安应该最多两个月就够了。

    驰道上黄土飞扬,张翙更深刻的体会了那句“要想富先修路”的正确性,好在秋天天气爽朗,二人走走停停,一天走了大概也有四五十里路。

    人说决定一水桶能盛多少水的是那块最短板,此时的张翙就是那块短板,当过土匪的张福体力强大的吓人,一路上从来没有说一声累,都是张翙受不了叫停。

    “大福哥你练过武么?”

    “没啊”

    “那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当然是干活练出来的啊”

    “没见过武你敢拿刀子和人家拼命去?”

    “没事儿啊,对方也没练过。”

    “……”

    躺在路边草丛树影里的两人进行着无聊的对话,张翙来到大唐后唯一的改变就是入睡的快了,没有什么真正的心事儿,心胸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豁达开阔了不少。

    他想也许是脱离了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心胸也随着唐朝的旷野变的宽阔了起来。

    也或许是体力的付出抑制了思维的思考,总之张翙每次一觉醒来总有在精装修楼房里得不到的舒服满足,人嘛,还是自然中生存的舒服。

    张翙呼声渐起的时候,旁边的张福悄悄爬起来了身子悄声往更深的丛林走去,等他的身影被一颗颗错落的树干彻底遮挡住,张翙睁开了眼睛。

    他也听到了刚刚树林里传出的那笨拙的学鸟叫的声音,事情显而易见,这股流寇还是不愿意放张福离开。

    张翙宣布了张家村再不为贼为盗之后,原来的山贼头目没有可以当枪使且关键时刻能挡枪用的人了,果然选择了一个好的时机,开始报复所谓的不讲义气的张家村农民了。

    张翙起身跟去,脚下尚未枯死的草遮住一部分干燥枯叶发出的刺啦声,随着张翙一步一步的逼近,前面的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他靠在一颗大树干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

    “虎哥,我的命可以留在你这,可我们张家的小少爷你不能动,张家虽然没落了,你若是真敢动这唯一的小少爷,我们家老太太绝对不死不休!”

    “什么?张福你在搞笑吧?若是说二百年前你们张家还真算名门望族,可现在都几时了?

    你以为我们造反造谁的反?隋炀帝?我们就是造你们这种大家族的反!凭什么你们世代为官我们世代为奴?

    我王虎,就要替天下的奴隶说一句:王猴大象都有种乎?”

    “虎哥,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管你什么猴?现在世代变了,倒是我虎哥要问你张家一句,何不食肉糜?”

    噗呲一声忍不住的笑声兀然出现,谈话的几人立刻警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