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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他记得她

    “我佛慈悲,信女此生别无所求,惟愿父母康泰、阿毓平安……钟旭……康健。”段斐双手合十,佛珠在掌间被烛火映得熠熠生辉。

    明暖看着夫人宁静祥和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这样的佳人,怎么就落得这样天天与青灯古佛相伴的日子。

    明暖忍不住就有些呜咽,急忙抬手拭泪。

    段斐从蒲团上起身,缓缓的走至这个陪了她大半辈子的女子,轻轻的握住明暖的手,笑得温暖,“好了,不要悲伤,我现在每天这样也很好,也算逍遥自在。”

    “今天阿毓回家,算算时辰,也快到了。我们去她卧室瞧瞧,再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没有。”段斐拍了拍明暖的手,笑着走出了佛堂。

    钟灵毓隐在冬日里层层叠叠的枝丫后,看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远去。

    那是她最亲爱的母亲呀!

    曾经的酷暑盛夏,是谁因为空调寒凉,残更漏烛仍坐在床边为她温柔的打扇?

    曾经的料峭春寒,是谁为喜欢在阳台上看书却总是睡着的她轻轻盖上一张毛毯?

    她睡觉那么不老实,夜里总是喜欢蹬被子,但是夜里却从来没有着过凉,这又是谁的功劳?

    从小到大,但凡她开口提出的要求,只要没有太大的错误偏差,又是谁总是毫不犹豫的就满足她?

    她一直引以为豪的,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如今,却原来并不是亲生的?

    甚至于,自己还是破坏了她的家庭的女人的孩子?

    虽然,这一切可能都要归咎于无常的天意……

    难道只有经历感受过青春的愚昧,才能披荆斩棘,获得她想要的吗?

    鲤鱼只有褪去全身鱼鳞,才能越过龙门化身为龙;凤凰必要褪去全身羽毛,自焚之后才可浴火重生。

    孟子有句话是什么来着,对了,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钟灵毓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开始背昨天才看的优秀作文片段,“让信念扎根你的心河,让乐观常驻你的心原,让坚定充盈你的心脉,让阳光洒满你的周身,让你的心中花开不败,让你的世界永不落幕。”

    钟灵毓告诉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是乏善可陈的。

    可是,她却突然想骂人,该死的,为什么她的路要这样荆棘?谁不希望一直做一个开心的小公主呢?

    丈夫青梅竹马被拆散,公婆棒打鸳鸯为利益,自己一见钟情是错觉,初恋情人留下骨肉至此成为丈夫心中永远的白月光,正儿八经的夫妻形同陌路,正妻道德高尚养大前任遗孤……

    钟灵毓的脑子有点乱,她把能想到的各种词汇自动进行排列组合,天呐,这么狗血的八点档情节,居然发生在了她的生活里。

    钟灵毓头一次知道风中凌乱是怎样的体会。

    父亲的名字是钟旭。

    那秦玥就该是……因生她而亡的亲生母亲?

    怪不得呀!

    那次父亲醉酒而归,撞见在花园里逗狗的她,恍神间竟然失声痛哭,嘴里不断的喊着“玥儿,我对不起你”。

    原来是这般缘故。

    钟灵毓断断续续的想着,不自觉的抬起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自己长得很像亲生母亲秦玥吧,所以父亲才会触景生情,醉酒时才会失态。

    钟灵毓猛地一惊。

    那……母亲长长久久的面对着自己这张脸,心里真得不会痛,不会难过吗?

    可是母亲还是对自己很好。

    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成她十月怀胎得来的孩子一般的好。

    她钟灵毓长到如今这般大,这十五年间里,是母亲真真切切的无微不至的养恩呀。

    光阴早已随着这一年又一年的春花秋叶、夏雷冬雪,将十几年前的真相掩埋,孰是孰非,谁对谁错,她又如何辨的清楚呢?

    总归这一点一滴的真情是不会错的吧。

    回忆毫无预兆的开始在钟灵毓的脑海里肆虐。

    之前,她整日里看着父亲母亲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可却在看到她时,都会露出真心的微笑。

    她想,这样的两个人当初不会没有情吧?可又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关系呢?

    她被自己折磨的喘不过气,想逃离这个家。

    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小男孩说要娶她做他的新娘。

    他说她会一辈子对她好。

    他说不要让她再伤心。

    是真的吗?

    他会信守承诺的吧!

    她真得很渴望这样的温暖呀。

    开学前一天晚上第一次在九重天小区遇见顾深,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顾深可能和她住在一个小区,已经躺在床上的她爬起来再一次去往那个亭子。

    夜已深,满月如霜,照的整个小区的林木似刹那花开,美丽,也凄清。

    她紧了紧衣袖,踏着月色循着记忆探寻顾深之前所立之地。

    走近了钟灵毓才发现那是一棵月桂树,星星点点的嫩黄点缀在树梢,在月色下煞是好看,也很是好闻。

    她听见夏蝉长鸣。

    她看见萤火翩跹。

    刚刚,顾深就是站在这里吧。

    恍惚间,她好像又一次遇到了他,在月桂下仰望。

    她好奇,那个漂亮少年,也是不开心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抬头,看见一轮满月在月桂的树梢轻悬。

    她想,那个少年,不会是天宫仙子吧?

    钟灵毓随意往地下一坐,却发现树根处土地似乎有被翻动的痕迹。

    好奇的她捡了一根枯枝开始挖。

    不想竟挖出了一个秘密。

    一对鸳鸯的山盟海誓。

    一块有些年代的石头,上面字迹已有些侵蚀损耗,倒还算清晰,尚可辨认。

    “顾丞……白芍?”

    还有一块绢帛,上面也有字迹!

    “月老为证,顾丞与白芍,此生相携,必至白首。”

    钟灵毓看着绢上两行字,一样的内容,不一样的字迹。

    一个瘦劲清隽,一个变幻灵动。

    钟灵毓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男子高大,女子娇俏,两人一同在石上刻下姓名,在绢上书下承诺。

    磐石无转移的爱情。

    这样的两个人,必是如神仙眷侣般吧。

    她想象着。

    原来这世界还有这样的深情呀。

    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还是存在的吧。

    这样的夜,她发现这样淳朴的情。

    这是上天在给她提示,不要因为自己父母的事就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再也不相信世界的真情了吗?

    也是,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有主观能动性。

    她明明知道有更绚烂的活法,为什么要一味地伤春悲秋呢?

    她不该因此固步不前,反而应该更有勇气。

    这个世界必定是美丽多姿的。

    钟灵毓将石头和绢帛整理好,准备填土还原。

    突然发现土里还埋的有东西,那有东西反光!

    钟灵毓又捡起树枝挖起来。

    是一个漂流瓶。

    钟灵毓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看看。

    转念一想,漂流瓶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要有缘人捡到嘛。

    于是她心安理得的拔开了瓶子的木塞。

    有些期待,上面写得什么呢?

    钟灵毓倒出卷起来的纸张,心想,看起来挺新的,不会是刚刚那个少年埋得吧。

    “月老在上,顾深有问:缘何牵线父母,两人间却非纯粹真情?虽说世间纷繁琐事,真假混杂也被人当真。但顾深相信,真与假,是与非,界限始终分明。顾深所求,惟愿一知心人,互无猜忌欺瞒,携手百年,共赴黄泉。望月老牵线,幼时曾许诺的佳人。”

    钟灵毓一字一句的轻念出声。

    心里有什么在轰然。

    顾深,就是他!她没认错!

    他还记得她!

    那时她就确定,顾深还记得她。

    而且后来她发现顾深还留着她小时候送给他的手串。

    顾深……

    顾深……

    钟灵毓在这个失神的冬日里,在这片密密的林木深处,反复的把这两个字在最终颠来倒去的咀嚼品味,似乎怎么也念不够。

    他……会是她的良人吗?

    记得那天晚上,钟灵毓在月桂树下看着纸上行云流水的字,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顾深呀,真得还记得她呢。

    顾深……

    顾丞……

    顾丞是他父亲?

    那顾深写这话是何意?

    “非纯粹真情”?

    “真假混杂也被人当真”?

    他希望得一个互无猜忌欺瞒的知心人。

    莫非,这顾丞和白芍,如此令人心驰神往、艳羡不已的爱侣,竟也……

    钟灵毓有些不敢想下去。

    怪道刚刚见他似有些不开心,整个人像被阴郁笼罩。

    既是如此,顾深来寻他父母之前的海誓山盟,又是何意?

    是为了验证确认什么?

    可是如果他写得是真的,那这他父母之前如此令人心折的矢志不渝,便真成了一场笑话不成?

    顾深心里该是怎样的难过呀。

    他既盼着月老牵线,埋下这漂流瓶里的期许,那他应该还未对世间真情彻底绝望。

    莫非真是这月桂显灵,将一切报知月老,才让她因缘凑巧的目睹了这些?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不该犹疑,应该去尝试一番,去兑现儿时两人的约定?

    毕竟,月老可能已经牵线了呀。

    不是有句话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