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重回到忘忧谷，没有发现小三的踪影。我凝视着忘忧谷深蓝的天空，一阵淡淡的忧伤爬上心头。这时，身边吹过一阵清风，风中夹杂着薰衣草的香气，像极了小镇上开花店女老板身上的淡雅香味。我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等待小三们的到来，想象着再次遇见父母的欢声笑语。

    直至凌晨，我仍没等到任何人的到来。虚掩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我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刺眼的光芒挡住了我的视线，就像熊熊大火在我面前燃烧。

    我想再等等小三儿，想与他告别，期待下次的相见。我不知自己会撑到何时，每一次回到这里都算是幸运。无形之中，小三儿早已成为我身后坚强的后盾，让我有勇气去做任何事情。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我仍没看见他的身影。于是我为自己鼓劲打气，一个人去推开第五天的大门。

    我从梦中离开，又从梦中醒来。我听见人们奋力的呼喊，他们好像在叫着我的名字，迫切急促的声音，回荡在我通往第五天的隧道里。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草坪上熟睡。这时，我看见远处几人跑过来，我坐起身，发现是大哥一行人的身影。

    先跑到我身边的是小三儿，“我的亲哥，你昨晚去哪了，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早上还不来上课，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糊里糊涂地说：“我昨晚都没看见你，你还说我在哪里！”

    小三儿被我搞糊涂，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转念一想，说道：“昨晚回来太晚，没赶上车，手机也没了电，今天一早上坐车，这才急匆匆赶回来。这时间也没有课，我寻思来这儿散散心，没想到躺在这儿睡着了。”我挠了挠头，对着他们嘿嘿地笑。

    听我这么一说，老二调侃道：“昨天可把我们着急坏了，尤其是大哥，总是对咱们不放心，大哥最担心的就是你。瞒过了查寝的人，又想办法打听你的消息，想联系叔叔阿姨，又怕他们担心你……”没等老二说完，老大赶着说道：“我已经答应过你们的父母，时刻照顾你们。何况小四，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什么事与我们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忙！”说完，老大拍了拍我的头。虽然我是这里年纪最小的，总是被他们照顾得很好，但心里对每个人都有过不一样的情感。

    我们一行人吃过饭，下午准备去看动漫展。听过学校不远的一家大型卖场，举办cosplay活动，到时候会非常热闹。

    正说着，学校的导员给大哥打来一通电话。大哥接过电话，面色凝重，极力控制着情绪。待对方说完，大哥点了点头，随手挂断了电话。

    “忘忧。”我回过头，看着大哥，其余几人也都看着大哥。老大双手把住我的双肩，嘴唇微微颤抖着说：

    “你家出事了。”

    听到这几个字，脑子一阵混乱，我像是喝了很多的酒，支撑不起身子。眼前的事物在飞速旋转，无数颗星星在我眼前放射出刺眼的光芒，我支撑着，忍住泪水。我想立刻跑回家，可是无力的双腿支撑不起我的身体。“出事了，怎么会出事，不会的，不会的！”我的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就像一把匕首刺穿我的脑子。

    老大靠着我的耳边，控制着情绪，“小四儿，小四儿，不会有事的，只是家里的店铺着了火，目前还未发现人员的伤亡。”

    “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我拼命地往校园外跑，大哥一行人也跟着跑出去。

    大家坐着老大的车开往我家的路上，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上的车，脑海里在不断循环播放熊熊大火燃烧店铺的场景。苍白的脸上挂着冰冷的汗珠，嘀嗒嘀嗒地砸在手上。从未想过，命运会如此的造化弄人，弥补，是一场场无法填满的交易，交易的筹码早已沾满了操纵的阴谋。

    一路上大哥沉着冷静地开着车，车辆在风中呼啸而过的声音占据了我的耳朵。小三儿坐在我旁边，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小四儿，到了！”大哥停好车，立刻把车门打开，一行人向店铺飞奔。

    店铺周围挤满了车辆和行人，警察在一旁维护秩序，并安排人们离开这里，以防发生生命危险；120救护车停在不远处，苍凉的声音在空中盘旋；赶来的消防人员在拼命地端着呲抢压住火势，以防火势过度蔓延。熊熊的大火后升起滚滚的烟雾，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什么都不能做，只有无尽的痛苦在心中蔓延。我多么希望成为判官的小三儿会让天空下起大雨，多么希望生死一线的消防人员会从大火中救出客人，救出员工，还有我的父母。我突然向大火中跑去，小三儿与老二拼命地拽住我。我听见衣服被撕碎的声音，于是我再次跑出去。这时，一股强劲的力量冲向我的脸颊，大哥一拳把我打倒在地，鲜红的血液瞬间从鼻子里喷涌而出。

    “小四儿，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是去送死吗？”大哥朝我怒吼。

    我看不清眼前的视线，胡乱地爬着，双手在街道上不断地摸索。“我要去救我父母，我要起来，我一定要起来！”

    “你的父母生死未知，可能早就消防人员被救出去了！你是想去送死吗？那你现在就去，没人拦你！”大哥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怒吼的声音混合在大火燃烧木头咯吱的声响中。这时，小三儿与老二跑过来，将我扶起。大哥问他俩情况如何，老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道：“问过救援人员，也看过记录的名单，的确有一男一女被救出，半个小时前就被送往医院，目前在抢救当中。”老二说完，小三儿接着说：“事故是如何发生的，目前在调查当中，听说当时店内没有客人，所以暂时没有目击者提供信息。”

    听小三儿说完，大哥缓了一口气，看着麻木的我。“小四儿，咱们现在去医院，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只是点点头，跟着大家往医院赶去。

    大哥没有开车，颤抖的手已经不能支撑方向盘的稳定。一路上，大哥攥紧我的手，给予我唯一的希望。天空渐渐变得阴暗，一道闪电从头顶划过，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降落在这个小镇上。

    打听好了位置，我们四人在手术室门口等待。三个人守在门口，害怕我再做出什么傻事。窗外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我站在窗边，看着玻璃窗被雨水灌溉，模糊的视线内接二连三闪出橙黄色的闪电。我攥紧了拳头，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就像小时候失眠自己数着羊一样。

    “谁是病人的家属？”一位女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我，我是，我父母怎么样了？”我无意攥住医生的胳膊。

    医生诧异地看着我说：“手术室里只有一位女病人在抢救，我这里并没有男病人的信息。”女医生的身上隐约看到溅射出的鲜血，“现在女病人的生命状况很危险，需要病人家属做好心里准备。”

    身体被卸掉所有理智，紧紧地抓住医生的手央求道：“医生，我拜托你一定要尽力救活我的母亲，我求你，求你！”大哥见我如此冲动，几人把我和医生拽开，医生匆忙关好了门，重回到手术室里工作。

    经过近一个小时，手术室门口的灯终于由红变绿。冒冷汗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每个人都期待着好消息的到来。

    可是，我再一次被命运捉弄，走出来的并不是成功抢救的母亲，而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医生。他们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对我说。我泪流满面地跪在手术室前，从我身边经过的医生没能将我扶起。我知道医生不是神医，他们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位从我身边经过的年轻大叔一把抱住我，与我痛哭在一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你的母亲在大火中被物体压在地面上，身体造成大面积的烧伤，而且有物体刺穿了肺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其实在我赶来的路上，就听路人说一个男人被抬出来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撑不过抢救的最佳时间，大量的鲜血像水龙头里涌出的水，流淌在地面上。

    从那一刻，再也没有人能够与我感同身受。亲情的远离，家庭的崩塌，还有无法承受的命运，令我的世界支离破碎。

    医生走开，我慢慢地站起来。大哥等人想与我说什么，我独自转过身离开低声说道：

    “我想一个人静静，请不要跟着我。”

    空旷的医院走廊回响着我的脚步声，在这条看似没有尽头的长廊，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多么希望下一刻能够有人把我叫醒，告诉我这只不过是一场梦。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重新照在这片大地上，小镇上的人们可以继续着他们的生活。这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