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日入夜，碧夕盈靠着墙壁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墙的那一边，就是他的房间。“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好奇你们暮烟氏，而你好奇我，我们五更天的时候一起翻窗出去，去看日出的事儿？你还笑我作为公爵之女怎能翻窗出来，我也笑你作为和烟庄名门望族的长子，怎么可以翻窗，然后我们相视一笑，你牵着我的手，我们并轡跑向海边，那一轮红日将天空染红。”她闭上双眼，还记得那一轮红日。他们在她十六岁时相识，寻常姑娘这个年纪都已经出嫁，但碧氏的女子，才刚刚获得逡巡的机会，成人之礼，之后才可谈婚论嫁。她，凝舞墨莲同岁，应暮烟花重的邀请，带上了时年弱冠的暮烟柳，一年之后，逡巡结束，他们各奔东西。她借着月色，轻轻抚着由绢布包裹起来的琵琶，闭上了双眼。书信已经让信的千纸鹤带去给父君和哥哥了，接下来是丢下哥哥回去碧落，还是回凝幽和哥哥汇合，亦或是在暮烟府上再住几天？她抱着琵琶，有些为难。

    “这小丫头，喜欢的竟然是暮烟府的长子。”碧影落看着妹妹的信，不由一笑，“暮烟柳我还是见过的，只是一面之缘，并不确定他的为人。盈儿，需要一个更优秀的男子陪伴。长青未醒，我还不能走。所幸暮烟府离这里不远，有空也可跑去看她一看。也不知父君是个什么意思。”跳动着的火焰为他的眉目染上了些许暖意，他浅浅一笑，随即又担忧起来：他现在下落不明，会是谁的阴谋？算了，写一封信给父君吧。想到这儿，他又开始提笔。

    向西北一直走，穿过碧落宫，再直走，直到郁郁葱葱的森林进入视野，那后面就是楼兰郡城。恩夜都早已毁于战火，所剩的仅仅是一个遗址。一席银灰的长裾立在这里，风神若氏仅存的血脉，天峰阁风之女若拂孤身一人立在这里。她抬眸看向星空，皎洁的月色落入她的眼瞳，她闭上双眸，身形消失于此。待她再张开双眼之时，所见便是木质的神祠。楼兰郡城最大的神祠——恩夜神祠。与中原不同，他们的百姓虽然不再信任夜神，但也没有恨她。她信步走入，祈福的红飘带静止着，一丝生气也无。“哥哥，嫂嫂，侄儿，大家……”声音沙哑，若拂缓缓跪到地上，双手掩面，泪水滴落，“夜神诞生了。”长风呜呜咽咽，就像痛苦的悲叹。“我想去找她，可是，可是黎的性命被流朔掌控着，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要怎么办啊？”她哭着，“哥哥，嫂嫂还有小侄儿，我好想你们……”亲眼看着兄长和嫂嫂被挫骨扬灰，侄儿及其他亲人被处以极刑，还看着爱人神色平静地向敌人臣服，她只有孤身一人了。“我要完成我们未尽的事业，在所不惜。哥哥，原谅我，叛出楼兰郡城。”呜咽声缓缓消失，若拂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她红肿的双眼坚定地看向温柔注视着她的三女神像，三次拱手，然后离开。

    “昨夜群星震动，估计是夜神诞生了。”圆桌会议，参与的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位身着黑底的襦裙，裙摆上有金色双羽蛇回环的纹样。“夜穹？”对面那位女子笑了，“当年惹恼望月、叛逆的小妹妹么？我好奇她的选择。”身侧墨衣上有银色缭绕云雾的男子带着笑意开口，“要我们带她回来么？”“守在这儿，镜空可能会趁此出兵，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双眼轻阖的男子声音低沉，“时机一到，我自会带她回家，回夜安。”“那么，就交给你了。”身上绘有蛇纹的女子声音冷淡。他拱了拱手，权当回答。“那我们就先按兵不动。中原局势纷乱，阿珏，我们要不要去打探打探消息？”云烟纹的男子好奇道。“大哥不是说了嘛，守在夜安。”那个女子无奈地揉了揉她爱人的发。“嗯，一旦中原大乱，信仰之力全无的夜神是无法建立起政权的，所以她若不想在深山孤独终老，就终将会回这里，我们要给她一个安全的家。”绘有蛇纹的女子起身，“那就到这里吧，都回去吧。”“杳芜，你也早些睡。”夜安第二大家族——风花萦氏的嫡长女萦珏起身，“我们就先回去了。”入墨郇氏的家主、夜安女帝郇杳芜点了点头，目送他们三人相继离开。

    大雪封城，空镜帝国又迎来了鹅毛大雪。“帝君，簌妍帝君，你可以把雪融化吗？”虚空梦鸟素来畏寒，帝君殇簌妍闻言看向身边的一个族子：“小家伙，我可不会生火。冷了？”“不冷，只是好奇想问问帝君。”他天真的笑容令她一笑。“报！缥缈长公主求见！”近卫士兵跑来，向她拱手。“宣。”她回身走向自己的王座，那个族子就跑开了。一个紫色的身影缓缓走来，九凤翎飘带自由飘逸：“阿姐！司星台传来信息，昨夜夜神诞生，神之时代的重现已不可逆转。”“夜穹么？我们又该如何抉择？与夜安交战那么多年，夜穹不过是一个幌子，战争的目的早已改变......”殇簌妍犹豫着，一边是和平，一边是千百年来互相扶持的火焰梦鸟。“阿姐，你会带领我们，追随谁呢？”自己的妹妹坐到了自己跟前，伸手轻轻抱住了自己，说道，“不论如何，我们都会在阿姐身后的。”“分道扬镳吧，但不能那么快。星穹刚刚现世，神力还不足以抵挡她的火焰，就算叛出镜空。虚空梦鸟，应该为自己活一次。”殇簌妍见多了战场，已经不愿意再和好战分子火焰梦鸟合作了。“只恐怕，空神不会同意。阿姐，蓝氏也是追随火焰梦鸟的呀。”她小声提醒她。“我也不可能舍下梦鸟族去帮她，渺儿，我能做的只有劝住他们不要轻易向星穹开战。”殇簌妍起身，身量修长的她将神力展开，身后绚丽的紫色羽翼掀起罡风，“来吧渺儿，让我看看你的术法怎么样了！”“求之不得！”她也起身，羽翼霍然展开，不甘示弱。

    “时间已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去和哥哥汇合了。”一旬之后，在晨曦透光窗棂照在琵琶之上时，碧夕盈轻轻一叹，“这种会议，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和烟庄有什么好？她难道不知道碧落公爵和世子都十分在乎我？”采薇啄了啄自己的羽毛，拍了拍翅膀：“主人，她想用你来牵制宫主和哥哥。和烟庄是她的党羽，听她命令行事。”“我难道是那种，会受制于人的人？”碧夕盈不可置信。“我想，她的目的可能不止在于牵制宫主和哥哥，更甚者，在于寻找神之时代的序幕者，杀掉她，从而制止神之时代的开始，维持自己的统治。”采薇说完，便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她忙忙抬头去看自己的主人。碧夕盈神色平静，她起身，披上了大氅：“看来，这里已不是久安之地。我下午就辞别暮烟奶奶和母亲，去凝幽阁和哥哥汇合，采儿要将自己藏好，明白么？”“我当然知道！”她啄了啄自己的羽毛，“主人不必担心我。”“夕盈姐姐，采儿，你们醒来了么？府上有客人，说是来找你们的。”暮烟风过站在门外，等她们。“来了来了。”门刚被打开，暮烟风过有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好在她早有防备，果断把她拉回到了自己身边：“风过，你也不小了，要学会慢慢地走，不要总是风风火火的。你也是大家闺秀啊。”“夕盈姐姐......”她眨巴着自己的眼睛，没想到碧夕盈完全不吃这一套。“没用的，风过，我自己也有个妹妹。”碧夕盈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去，“你走路，要端端正正，肩膀不要乱动。”正厅里端坐着的碧袍公子听到了自己妹妹的教导，心下存了几分捉弄的心思：“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死活不愿好好走路，被娘亲在宫门外罚了一个中午。”一听到声音，碧夕盈意外，但也毫不留情地开口：“也不知道是哪个做哥哥的，在一旁使劲撺掇妹妹听他的，结果被娘亲罚了一个下午。”

    门被打开，暮烟风过瞅了瞅旁边微微笑着的女子，又看了看那边隐约笑着的男子，跑到了自己奶奶身边。“慕烟奶奶，母亲，两位叔父。”碧夕盈没管自家哥哥，先落落大方地向在座的长辈们行了一礼。“真的是亲兄妹，揭起短来都不留情。”暮烟花重笑着，“你们娘亲还真是不心疼。”碧影落刚想说话，就被自己妹妹一眼瞪了回去：“好，我不说。”“中午我罚完了，哥哥就出去了，然后我在娘亲房间里往下望哥哥。娘亲怕我晒伤，特地准备了药膏，我还偷偷地留了不少，都给哥哥了。娘亲罚归罚，还是疼爱我和哥哥的。”边说着，她来到他身边坐下。“都是一样的。”暮烟蝶舞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年念缘和你们父君成亲，我和你们两位叔父亲自去道喜的。此次来，影落公子是要带盈儿一起去参加世子会议，对吧？”碧影落点了点头：“我来接了盈儿直接奔赴花鸣，与凝幽长青公子墨莲小姐约定好今晚在那里碰面了。”“时间差不多了，盈儿，去吧，不用担心这里，暮烟府，她可没胆子动。”“奶奶，母亲，叔父，还有风过、山遥、淌水，止和伤，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碧夕盈看向他们，满是担忧。“不要担心我们，碧落宫里也要开开心心的，你自己也小心，柳儿的事你不必担忧。”暮烟花重微微一笑，满是不舍，这么好的孙女。她点点头，挥袖，碧绿的千纸鹤出现，拍着翅膀来到暮烟蝶舞身边：“碧落信的千纸鹤，用它传递会很快。”她小心翼翼地接住它，紧紧贴在心口：“我会好好保管的。”碧夕盈扯了扯他的袖子，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碧影落起身，然后扶着她起来。“路上小心。”暮烟风过追了出去，在府的门口，看两兄妹翻身上马。“风过，回去吧，外面冷。”她说完，便和他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