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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一切都失去

    正月十五这天,鞠阿姨邀请我去她家吃年饭,她做了一大桌菜,那是我这么多年来吃得最特别的年饭。

    鞠阿姨听说福利院愿意收留夏明,时间上还可以自由安排,她特别开心。没时间照顾,可以把夏明送去些时日,有时间再把他接回来,一来让夏明习惯外面的生活,二来也让他能有更加独立生活的能力。鞠阿姨是愿意的,因为毕竟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照顾孩子一辈子,况且夏明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那儿。

    我知道开年了,大家还是要直面拆迁的问题,但是现在再看鞠阿姨的态度,似乎有那么一丝松动,我就想着等年过完了,再好好和她谈一次。

    现在年味越来越浓,正月十五江滩公园竟组织了大型的庙会活动,我拉着鞠阿姨和夏明一起在夜色斑斓、人群拥挤的江滩公园凑热闹。

    鞠阿姨问我今天怎么不陪父母,我说这个年一直呆在家,爸妈都快把我喂得像肥猪了,而且现在父母年纪大,也不喜欢走远,就只习惯在周边转转。

    她笑着说我哪像个当妈的人,就没见我长肉,哪来像猪的样子,老公肯定会很心疼。我心中哽了半响,无耐地笑着说我老公是个大忙人,正月十五没过完就又在单位加班了。

    她突然说道:“小苏啊,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我,这段时间我也不是没考虑拆迁的事,你说得都对,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哎,但是我,哎......”

    “您先不急,等过完年,我帮你仔细算个账,看哪种方式最合算。”

    她微微点了点头,我们就这样一边散步一边闲聊,只是我现在很容易困,不到九点就打了好几次哈欠。鞠阿姨说要不就回去,反正他们也玩得差不多了。

    我打了辆的先送鞠阿姨母子回家,然后叫司机继续送我回家。车刚离开鞠阿姨家不久,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小苏,救命啊!啊......不要搬我的东西.......啊.......不要啊.......”

    “鞠阿姨,喂,喂,发生什么事了,喂.......”

    我赶紧让司机调头,等我赶到鞠阿姨家,看见一楼的门前停着一辆搬家车,车上堆了家具,有人还在不断地往上搬东西。空旷的废墟里,一台前臂安装着破碎锤的挖掘机正敲打着房子的边缘,另一台挖掘机正用硕大的铲斗铲开旁边的的碎石。

    我意识到不好,恐怕是要强拆,便一口气不歇地跑到了三楼,小明蹲在楼梯栏杆旁吓得大哭,鞠阿姨和一个男人正在拉扯,那个男的把鞠阿姨一个劲儿地往外拽,她却死死地拉住门把手硬是不放。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我报警了啊!”

    说着我慌乱地从包里掏手机,那个男的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旁边的男人立马过来推搡我,一把夺过我的电话,我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在地。那个男的大声嚷道:“少管闲事!老子可没那好脾气,都给老子滚下去!”

    鞠阿姨见我差点被推倒,连忙过来问我有没事,我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没事,然后喘着粗气指着三个男人大叫道:“你们别胡来啊!是不是戚宁晨让你们来的?你们等一下,把手机给我,我给他打电话。”

    我的喊话丝毫没有一点威慑力,但鞠阿姨却听进去了,她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扯住我的手大叫道:“你刚才说的戚…..什么晨….是不是…..就是戚氏的大老板?那个没良心的开发商?我去找过他,就是那个狗娘养的畜生,是不是?”

    那个领头的男人眼中冒着猩红的光,大声叫嚣起来:“老子管你是谁,今天必须都得给我滚蛋!”

    “鞠阿姨,您别误会,宁晨是公司的老板,但他不是您说的那样。”

    “给我闭嘴,你故意接近我,没安好心的东西,一屋的卑鄙小人。你还我的家,还我的家,我死也不搬。哇哇哇......”

    她激动地涕泗横流,拉搡着我的手,猛力地摇晃着我,把一腔怒火通通撒在我身上,“你晚上故意约我们出去,就是为了好让他们来拆我的房子,啊....啊.....你这个坏女人!”

    这时那几个男人再也没耐心看下去,走过来就把我们往楼梯口赶,本已是废墟一片的拆迁楼除了洒下的朦胧月光,就没任何照明,让我更加视物不清了。

    现场哭嚎声、相互推搡的场面一片混乱,等我们被几个男人推赶到楼梯口,鞠阿姨的激动情绪愈发激烈,她一把松开拉搡我的手,想再回头抓住栏杆往回跑时,我的脚已经踩到了楼梯边缘,再加上旁边有人不断地推搡,我一个重心不稳,人向后倒去。

    “啊.......”我发出一声尖叫,顿时眼冒金星,整个人像滚皮球一样,从楼梯上翻滚下来,我努力尝试了想抓住旁边的栏杆,可是一次都没成功。

    当我终于停止了滚动,但整个人已经躺在了楼下的一层,下身伴着汩汩液体流出地强烈巨痛感,我已是满头大汗,双腿也无法再动弹。

    “啊......快求人啊,啊.......”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了鞠阿姨地呼救声,过不久便看见救护车令人眩晕地五彩灯光,然后就是被推进手术室的一片慌乱,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只觉得身下湿乎乎一片,腹部一阵隐隐的阵痛迫使我不得不清醒过来。

    我下意识得伸出手,惊慌地落在平坦的小腹上,霎时痛得我紧紧地皱起了眉,不住轻喃:“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我想要起身,但全身的疼痛却不能让我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只好将视线在病房的四周环顾了一圈,恰好与推门而入的戚宁晨的视线碰上。

    他看起来非常不好,眼圈黑肿,头发凌乱,胡茬爬上了耳鬓。

    和病床上我的那双绝望愤恨的目光对上时,他脚步微微一顿,背过身借由关门,一手搭在门把手上静默了片刻,然后才将门轻轻带上。

    他是在下意识地回避我的视线,我忍着疼痛想支起身体,却因为腹痛以及身体虚弱非常吃力,刚勉强半支撑起来,他见状忙上前一把扶住我。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唇角忍不住不住地颤抖,带动着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一起颤,大滴的汗从额前流下,“我的孩……不…..我怎么了?”

    他眼底的痛楚难以掩饰,却还是忍着慢慢对上我的视线,“暎勤,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这话宛若一击重锤,将我的心狠狠锤碎。既然他都知道了,明明都知道了,为何还要出现?为何还要亲眼看见我这般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是因为他,我会失去孩子吗?我眼底的怒火逐渐蔓延上来,猛力将他一推,尽管这一推将自己也推倒在床,身体加上心灵的痛苦万分难忍,但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指着他大骂道:“戚宁晨,你给我滚!给我滚!”

    他的身体只向后退了几步,下一秒病床边的瓶瓶罐罐通通都砸到了他的脚边,发出“噼里啪啦”尖锐刺耳的破碎声,玻璃碎片在地上砸开了花。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二个听到动静的护士推开门站在门口,见到眼前的一幕呆住了,也不敢上前说什么,就顿在了门口。

    “滚啊!”

    “暎勤……不要……”戚宁晨的身体左右摇晃,好不容易站稳,就朝着病床上的我伸出手来,脚步也跟上来。

    “别过来!”我紧紧抱着手臂将自己缩成一团,身体忍不住颤抖,口中不住呻吟,“不会的……不会的……”

    我拼命摇头,下一秒猛地掀开被子,双脚迅速落地,却像失重一般站不起来而再次摔下去。

    一阵刺痛传入我的掌心,一块玻璃碎片扎进了手掌,很快掌心染成了一片血红,但却并没有觉得多痛,而是用那一双潮湿的双眼透出的光,绝望地望向门外,一撮凌乱不堪的发丝搭在手臂上,朝着门口方向伸出的一只手臂上。

    戚宁晨不顾我的挣扎,不顾我将随手捡起的碎片扎进他臂弯的痛楚,他的眉心可以一动不动,仍执意将我打横抱起,然后用力将我摁在病床上,转身朝着一旁的护士吼道:“还愣那儿干吗?还不快叫医生!”

    护士跑开了,我嘶声力竭地低吼,眼泪不住地狂流,嘴唇咬着直到咬出一股血腥味仍未停止撕咬,还没等医生赶到,我就因为情绪崩溃而再次昏厥过去。

    等彻底苏醒已是三天后的傍晚,我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向四周打量了一翻,病房内终于恢复了平静,“暎勤,你终于醒了?好些了吗?”

    “简贤,是你!”

    “要不然呢?你还以为是他吗?放心好了,他不会再来了,再敢来,我非揍扁他不可!”兰简贤轻轻握住我的一只手,掌心暖暖的。

    “谢谢你!你也走吧!”我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为什么我也要走啊?暎勤,别难过了,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有很多宝宝,我们不是说好要生一个足球队的吗?你这次乖乖把身体养好了,以后就没事了……”

    “别说了!”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溢出眼眶,“你不会明白的,对不起!”

    “他不明白,我明白了啦。”

    “耿言,你怎么来了?”蹲在病床边的兰简贤站起来,拉着Steven就往外走。

    “放开我了啦!”Steven挣脱了兰简贤的手冲到我的病床前,“Cynthia,凭心而论,贤简对你怎么样了啦?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啦?这个时代,女人流产的概率有多高,难不成都要要死要活的啦?不就是因为是戚宁晨的孩子你才那么紧张吗?如果是简贤的,你还会吗?”

    “耿言,你胡说什么?跟我闭嘴!”

    “我哪里说错了啦!你对她那么好,她就不配了啦!”

    兰简贤气得用双手将Steven猛力推出病房,“啪”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暎勤,别理他,发什么疯?”

    “简贤,耿言说的对,我根本就不配拥有你的爱,对不起!你还是走吧!”

    “暎勤!!!”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求你了!”

    随着门被关上的一声轻扣声,我终于清静了,同时那一瞬间突然好像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终究是无法过心坎的。

    回忆读书的时候,想起宋晓晓在学校的楼梯过道上痛哭流涕的那晚,我还坐在她身旁,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后来听说她转学了,我还一度觉得她太过于夸张。

    现在轮到自己,就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当初的心境,我何尝又不是一个落荒而逃者!

    一个月后,我交接完了所有工作,递交了辞职信。

    当辞职信递交后的那刻开始,有些人对我真心依依不舍,有些人是恨不得我立马从他们眼前消失,也有人议论纷纷,说我是兰氏的未来儿媳,还出来和他们抢饭碗?但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因为那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最好笑的一件事是戚宁晨,他居然跑来向我解释,说鞠阿姨家强拆的事他没有安排,不管我信不信。我冷笑一声道:“戚宁晨,你以为我还是当年你追我到首城的那个年纪吗?你说丁莹,你从来就没有和她在一起,我不问你任何缘由,选择毫无保留的相信你。如今的我们,早已褪去那个青涩的外衣,你说没有、不是,你觉得我还会相信吗?”

    发表完一番慷慨激言,他不再多说一句。他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影响不了一个人的决定,我的离开不正是他最希望的那样吗?人有时候真的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但是,临走前,我还是给他留了一封信,托史丽莹转交给他。

    “宁晨,还记得在首城你问过我慈善是什么吗?那时我告诉你慈善就是去做一件好事,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慈善就是发自内心去做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像吃饭、睡觉、喝水一样平常。让这份平常成为一种习惯,不受任何环境的影响,去做了,就特别开心,你能理解了吗?

    宁晨,希望将来戚氏还能将慈善这条路永远走下去。在未来人生漫漫长路中,你能永远怀揣着慈善的初心,让它生根发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如果戚氏的未来是一片海岸线,那就应该经受得住潮汐和风暴的雕琢,虽不是世人眼中的第一跨度,却是最为独特的自己。有时候慢慢来才是最快的方式,急于求成的背后,更深层次的体现就是对自身的不认可,从而随波逐流成为从众者。不要做第一,要做唯一,那才是你!

    宁晨,我爱过你,曾那么刻骨铭心地爱过你,可是你给我的爱,时而让我自信,时而让我自卑!你真得表现出很多很多爱我的样子,却又做出了从来没有爱过我的事情。这辈子我很满足,谢谢你叫过我的名字,牵过我的手,陪过我去我想去的地方。我感受过你最温柔的怀抱,拥有过你的第一份爱情。至于将来,玉珞山头的夕阳、长江江畔的芦苇,再无你。祝一切安好!——苏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