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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再赴鬼界 誓挽狂澜

    (壹)伞中重逢

    他独自坐在一棵大树下的木制长凳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那棵树拥有庞大的树冠,枝头长满了红叶,那红叶出奇的晶莹剔透。四周都是荒漠,只有这棵树孤零零地矗立在无尽的黄沙之中,显得异常突兀。

    “范无救,又见面了。”

    他向声音的来向看去,不知何时,一个青年站在了他身旁。那青年身着一袭白衣,外面套一件群青色长袍,头戴束发冠,一副二十出头的模样,眉宇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既然大事已成,许某就不瞒着您了。”那青年走到范瀛面前,行礼道,“许某从未背叛星火,那日前任秦广王仇夐命人对许某威逼利诱,许某便将计就计,打入敌人内部。后续想必您也听说了,仇夐与那时的楚江王还有当朝首辅一同被处决,其党羽也陆续被清算。我本应是无法功成身退,被当做仇夐的同党被一同铲除,幸而负责追查此事的左焕知我实情,我才得以转世至人间避难。”

    许某?许涟溪?想到谢湙曾经痛斥许涟溪背叛星火的场面,范瀛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向那青年还礼。

    “范兄这算是认出许某了么?”许涟溪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又回归严肃道,“既是故友重逢,也带您在这变幻莫测的伞中世界转转如何?那人间一日,此地便是一年,在这里就算待上一个月那边才过一个时辰,也误不了什么事。不知范兄意下如何?”

    范瀛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范兄,请。”

    “请。”

    二人一同朝东方走去,只见似有什么隐形的东西砸在前方的地上,顿时沙粒贱起,在空中凝成无数参天大树,更远处的沙粒化做深紫色的的山峦,那树叶是梦幻的钴蓝,天空化做紫色系渐变。一条笔直的青石路出现在脚下,伸向远方。

    “我本已饮过孟婆汤,忘却前尘旧事,是云叔带来了我的过去。”许涟溪泯了泯嘴唇,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让人不知他是悲是喜。

    “那云叔是……”

    “他就是云初墨,云初墨当了几十年楚江王,星火没落后遭了联名上书弹劾,后又被定罪谋反,本是要裂魂处决。也不知怎的并未遭裂魂,而是逃往人间,在这里姓云名翃字火瑶。如此看来人间还真够挤的。“许涟溪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那你为何叫他‘云叔’?“范瀛挠着头问。

    “人家比咱来人间早呗。”许涟溪边抬臂用袖子蘸着额头,边做愁苦状。

    这时,小路之外的地上瞬间坠落下去,脚下之路化为白玉高桥,下面是万丈深渊,四周云雾缭绕。有的凝在空中化为极梦幻的空中岛屿,风韵各有不同,可惜转眼间便风流云散。

    “还请范兄日后莫要再提起‘许涟溪’之名,之前提起只为您能认出我,但现在还是叫我在人间的姓名吧,在下沈涟。”

    听闻此名,范瀛先是一惊,又向后仰了一下,急忙撤步站稳道:“沈涟!你可是当初在战乱时给了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水喝的沈涟?”

    许涟溪点点头,笑道:“当时我已恢复魂力,使了招噬魂化形,我等你二人很久了,又怕影响三界秩序,只得略施小计,帮助你们早日醒悟,好与我们共解迷案。”

    范瀛突然想起了什么:“伞中局也是你设的?”

    沈涟点点头。

    “为何非要等我二人。”范瀛不解。

    “你这问题有点怪啊,有机遇难道还不赶紧抓住,问那么多干什么。”许涟溪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胎。

    “涟溪……”

    许涟溪的脸突然阴沉下来,冷冷地说:“我说过了,别叫我许涟溪,叫我沈涟。”

    “好好好,只是直呼姓名恐有些失礼……”

    “在下字继盛,如果不习惯直呼姓名,叫我继盛也行。”

    “继盛?不知此字出何典故?”范瀛饶有兴趣地问。

    许涟溪答道:“无典故。”

    “这……一般字不都从典故中取吗?”范瀛有些惊异。

    “这又如何?只是个称呼问题,多寄予美好的意愿,意思到了就好,若非典故,便把自己活成典故。”许涟溪昂起头,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范瀛听闻此言,对许涟溪肃然起敬,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他为何不愿再提他的鬼族名。许涟溪微微皱眉,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念及曾同舟共济,便如实相告,此事范兄切莫与他人交谈。”

    (贰)冤狱背后

    话说许涟溪自从向仇夐“屈膝”,便多次设计让他露出狐狸尾巴,因行为略显怪异遭到怀疑。

    一日,仇夐给了许涟溪一个任务,让他逼已经入狱的几鬼招供,要诬陷他们贪污受贿,如若着实不肯招供,就把他们直接黑掉。对这些人,许涟溪是心知肚明,他们都是清白的,之所以要让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们看不惯仇夐等鬼徇私枉法、不顾百姓的恶劣行为,上疏弹劾仇夐,就要安个罪名除掉他们。

    或许他们背后有影子,但至少他们并无贪污受贿之举,扳倒以仇夐为首的黑恶势力也有利于数亿鬼民。

    许涟溪明白仇夐把这个任务交绍自己的原放,以往他准不会放心地交给许涟溪这样的任务,这次的目的只有一个,考验。

    许涟溪不想陷害他们,但深知自己必须去做。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如果这时下手必定将是他们的下场,甚至很可能比他们还惨。他需要再潜伏在仇夐党羽中一段时间,但那样就必须通过考验,想通过考验就必须干好这次任务。根据仇夐的性格,许涟溪越积极、下手越狠,越能获得他更多信任。

    于是,许涟溪硬着头皮下手了。那些鬼倒也是刚烈之辈,无论如何折磨都无一供词。许涟溪便遵照仇夐的指示,找了个机会让他们魂飞魄散,并编出幌子让旁人不知实情。

    尽管许涟溪心中有无限的愧疚与悲痛,但为免遭怀疑,他仍佯装得意,并将情况汇报给仇夐。

    从此,“许涟溪”之名与仇夐等一同被视为恶毒、无耻、徇私枉法的代名词,还被视为奸臣的代名词。

    尽管后来大事已成,但这烙印终究还是留下了。最令许涟溪痛苦的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对他们严刑拷打的场面、让他们魂飞魄散的场面,以及事后自己佯装得意的场面。这一切都是出自自己之手,不管出于何等目的,都是自己的选择。每每想起,浑身都如同火烧般的难受。

    他想从新开始,不愿面对之前的一切。于是,他借投生人间之计为自己更名改姓,从新生活。

    当年地府恐设一重阳间不太稳定,便一口气设下九重人间,以达到互相牵制的目的。后来不知为何又加设四重人间,成为后来的十三重人间,这十三重人间在文化、思想、格局上都略有些细节上的差异。正好与鬼差二十八司中左十三司对应,这十三司鬼差负责管理人间轮回。

    这十三重人间中,前六重人间为重,后七重为轻,许涟溪便逃到了这并非重点的七重人间中的一重,正值乱世,便阴差阳错地到了阴阳交界之处,遇见了云初墨。

    “你并非生在第十三重人间,所在的村庄却不知为何坠入那里。那人间处于战乱已有多年,想必你也知道。只是……这战争不知缘何而起。我们现如今来到第九重人间,也不知遇到了什么。”沈涟平淡地说道。

    范瀛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继盛,日后也莫要在提起在下的鬼族名,尽管过去是威震四海的鬼将军,但后来坠入深渊便性命难保,为安全起见,就当‘范无救’已经因坠入怨气过重的深渊魂飞魄散。”

    沈涟平静地点点头,以示回应。

    他们虽企图忘却自己的鬼族名,但他们与其鬼族名的缘分似乎未尽。几百年后,他们又会直面自己的鬼族名,以及他们意识中它们所代表的一切……

    (叁)深渊结缘

    前方的路化作山间的羊肠小道,崇山峻岭间漫山遍野的暗紫显得格外奇丽。天空是淡紫色,使得山峦埋藏在朦胧之中。场景再次变换,霎时间,小路两旁的地面坠落下去,紧接着,一轮蓝日冉冉升起,远处未坠落的山凭空幻化出楼亭水榭,小路两旁深渊似的镂空逐渐变浅,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漫上水来,就在水将于土路齐平之时,脚下的土路变为木板向前后延伸,小路顷刻化为浮桥。

    “继盛,何时可再回鬼界?若继续停留在人间,我恐怕会因这里否认鬼神之事对过往产生怀疑,从而迷失了自己。”

    一直冷若冰霜的沈涟突然笑了:“你、我还有必安都有着对许多鬼界的事件相符合的记忆,谈何迷失?”

    范瀛沉吟许久,低声说道:“不知为何,就是想快些回到鬼界,像之前那样生活。在这里仿佛整日漂泊……”

    “大丈夫不闯荡四方,如此念旧?”沈涟的笑容中掺入了几丝嘲讽。

    范瀛却严肃地反驳道:“我生而为鬼,便属于鬼界,在其他地方定会感到漂泊不定。况且鬼界已不太平,却又是三界轮回的核心,我担心会出事,毕竟是鬼族,理应守护鬼界。”

    “这……”沈涟摇了摇头,“五十年之后再提。你现在自保都有些困难,何言守护鬼界?”

    范瀛沉默了,停下脚步,突然,盯着水下一处惊叫起来:“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沈涟不解。

    范瀛双眼迅速睁大,他清晰地看见那水中有一样不该存在于此的东西:一张令牌。那张令牌既没有漂在水面,也没有沉下去,只是悬在深水中不太深的位置一动不动。

    他突然想起当日那镇魂司鬼差手中拿的那张令牌,一咬牙,纵身跃入了深水之中。

    与范瀛当初的设想不同,深水并非冰冷异常,却是炽热无比,他顿感皮肉焦灼、痛彻于心。就在命悬一线之际,范瀛奋力一挥右手,所过之处形成一条鸦青长龙。他拼命滑动几下,骑上长龙,来到令牌悬停的位置。范瀛伸出双手,将令牌握在手中收入袖里,长龙一跃而起,冲上云霄,又缓缓落在浮桥上,烟消云散。

    原来,潜入水中之时,范瀛已然重新获得魂力。

    范瀛趴在沈涟旁边,用颤抖的手掏出令牌。

    “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没有面目全非?”沈涟冰冷的脸透出几分惊讶。

    “我——我不知——道……”范瀛用力撑起身体,心中猜测沈涟就是以这种方式化成鬼恢复魂力的,所以知晓本来应该是什么后果。范瀛并未停下来思考,而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了沈涟,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这牌你认得吗?”

    沈涟接过令牌,仔细查看,顿时大惊失色,握着铜牌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握得更紧了,半张的双唇颤抖了许久才吐出五个字:“地府摄魂令!”

    沈涟将摄魂令抛在空中,一道魂力射去,顿时以摄魂令为中心射出金黄色线条,展开一轴长卷,悬浮在空中。上面写着关于这个摄魂令的所有信息。

    数万厉鬼集结于第十三重人间,准备次年正月大开杀戒,一年内必破此局……

    “我们去找谢必安……”

    “不行!”沈涟早已猜到范瀛想说什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我皆为轮回中人,无权干涉地府之事。”

    突然,范瀛仿佛着了魔似的,仰天大笑,用一种极阴森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铜牌。沈涟被吓住了,他盯着眼前这个疯子,奋力用之前的冷漠掩饰内心深处的惊恐。

    范瀛一把夺过摄魂令,满脸怪异的笑容,拍了拍沈涟的肩。

    “我记得地府鬼律曾规定:得摄魂令者,暂时为二十八司鬼差一员,必服从摄魂令任务所涉司之指挥使调遣。若不服从,造成负面影响者,轻则入狱十八年,夺一魂二魄;重则断其魂。我既已得摄魂令,就是那二十八司鬼差的一员,我又是星火中魂,若地府有难,三界不稳,我又怎能坐视不管?”范瀛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得意。

    沈涟双眉几乎拧在了一起,也不顾三七二十一,趁范瀛没反应过来,扼住他的手腕,抢回摄魂令,将其扔进深水之中。

    范瀛大吃一惊:“你这是作甚!”

    “不管是谢必安还是你,我都不会允许你们做无意义的牺牲,去趟地府的浑水,帮那群苟且偷之鬼背这口黑锅!”沈涟双目灼灼,似有烈焰,语气充满着严厉与坚定,“时间不早了,别留在这里,一起出去跟谢必安回合。”

    说罢,眼前的空间搅动起来,瞬间化为虚无……

    二人就此跳出伞去。

    二人来到谢湙的寝室,范瀛来到床边,还未张口,就听见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三更半夜,迟迟不睡,找我何事?”

    范瀛转头,正看见谢湙站在他身后,着实吓了一跳。

    谢湙身后还有一女子,着装干练,满面肃杀,看起来也是个铁面无情的家伙。

    谢湙面带微笑地缓缓说道:“你们三个如今都醒了,也好,陈璇阳已经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我。身处此地,连遇三位星火中魂,谢某深感荣幸。范瀛我认识了,不知这位同志尊姓大名?”

    “在下姓沈名涟字继盛。”沈涟低声答道。

    范瀛听后便是一愣,莫非他连挚友谢必安都瞒着吗?

    谢湙点了一下头,不再看沈涟,反倒把目光移到范瀛身上,盯着他看了许久,眉头渐渐拧起来,嘴唇微微有点抽动。

    “有什么不对的吗?”那女子问。

    “你刚刚碰过什么没有?”谢湙试探性地轻轻问道。

    范瀛突然明白谢湙想知道什么,便将下水取摄魂令的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没想到,谢湙听后大惊失色,要求范瀛拿回摄魂令。其余三人十分不解:都知道这任务艰难,难得生还,谢湙为何要让自己的战友去冒这个险呢?

    谢湙神情严肃地说道:“拿到摄魂令那一刻地府便已知晓,将其扔回原处无法隐瞒,你们反倒会害了范瀛。既然这摄魂令已经手,我们只能去地府碰碰运气了。各位魂力都已恢复,也可行离魂之术,人间的交代,就劳烦你了。”

    范瀛长眉微蹙,突然想起了什么:“七哥,你留下不是更好交代?我们三个去了,恐怕家人们会将你昏迷不醒之事归咎于我们三个被你救的人。万一出了事,当如何?”

    谢湙慢条斯理地答道:“谢家与别的富贵之家不同,这些诡异的事已然见怪不怪了,凭我对他们多年的了解,留下的是我,他们才会心生怀疑。”

    “小弟明白了。”范瀛答。

    “无……范瀛,”谢湙本想喊他无救,却突然改口,似乎也觉得再提起这个名字有些危险,他很快以温和的语气掩盖过去,“我陪你再进伞中一趟,把摄魂令取回来。”

    范瀛再次来到伞中,却已然不见当初之景,顿时有些慌乱。谢湙笑了,双手一挥,只见那山峦、浮桥、深水等瞬间恢复如初。

    “七哥如何知晓复原之法?”范瀛十分吃惊,他记得谢湙只来过一次,还说之前从未进来过。

    谢湙粲然:“陈戌告诉我的。”

    范瀛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认识陈戌!”

    “刚才那女子便是陈戌,只因她字璇阳,我便称呼她为陈璇阳。她也是星火中魂,有什么不对的吗?”谢湙有些疑惑。

    范瀛便说起之前碰见陈戌的事来。谢湙不以为意:“大概是一时着了魔,说出些怪话来,那样的环境被逼疯也不是不正常。”

    听闻此言,范瀛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四处张望,不见摄魂令的踪影。他只得射出一道魂力,在空中盘旋,形成一个漩涡。突然间,漩涡之形被打散,一道光滑落在范瀛的掌心。

    “摄魂令到手了。”范瀛淡淡地说道。

    二人便就此离开伞中世界。范瀛却一直心神不宁:一时着了魔,是什么,又为什么?

    (肆)三魂归去

    范瀛紧紧握着摄魂令,紧张地站在谢湙身后。

    一切准备妥当。四人设好场景,范瀛便同谢湙、沈涟一同使用了离魂之法,排成一列。谢湙站在最前方,要为他们打开通往鬼界的道路。

    即便他曾历经沙场征战,可十几年未用魂力使他对此早已不再熟悉,十几载人间生活已让他不再具备当年的心智。况且,此行将以那个在范瀛心目中最为神秘的身份——鬼差去破解一个纷乱至极的迷案。

    毫无准备,毫无经验,无法退缩,只能向前。

    谢湙伸手画出一个圈,形成隧道,三魂先后踏了进去……

    鬼差二十八司为鬼中经过层层选拔筛出的精英组成的机构,而鬼差则是对此机构成员的泛指。鬼差的这二十八司本是左右各十四司,右十四司管鬼界地方之事,细分为南北中三个部分,分管军事、民政、司法;左十四司则专掌引魂、渡魂、缉魂等,是民间传说中的阴差。

    可是左司所发现的案件常常牵连到鬼界内部,有时会因干涉右司的事产生冲突。小案尚可凑合过去,大案就耽误事了,再加上各司内人员实力不均等,导致效率低下。新帝登基以来,便将之前左十四司中的酆都司独立出来,更名镇魂司,汇集所有鬼差中的精英,专掌三界各宗大案,也负责搜集三界和另三方鬼界的情报,并每逢要案,调用镇魂司时发放摄魂令,规定所有鬼民必须服从摄魂令持有者调遣。摄魂令发放必定经过酆都大帝批准,任何鬼不得擅自使用摄魂令。

    镇魂司分为南北两司,南司负责监察,北司直接听从酆都大帝调遣。

    谢湙曾是北镇魂司成员。

    阴风遮月,

    黑雾笼屺,

    殷血未干,

    城门屹立。

    只见这巍峨城门凌空跨于两山之间,上书三个大字“鬼门关”。

    三魂立于城门前,阴风拂过他们硬朗的面孔。谢湙高举铜牌,喊出牌上八个大字:“‘浴血谷底,天下太平!’摄魂令在此,放我等进城!”

    只见摄魂令应声而起,从谢湙手中脱出,悬在半空,发出白光,一个个白色大字凭空出现,上面粗略地写出了任务的内容。那鬼卒随即扔出一个竹简模样的东西,在空中悬浮,出现许多黑字,向白字飞去,正好重合。转瞬之间,摄魂令已经回到了谢湙手中。

    城门随即打开。谢湙转头对范瀛、沈涟轻声道:“踏过鬼门关,可就算到了东方鬼界的中心了。”

    说罢,收起摄魂令,大步迈进关去。

    (伍)酆都烟云

    一进关,便是一条羊肠小道,两旁皆为陡崖。山峦叠嶂间露出几处灯火,隐隐传出丝竹之音,又暗暗闻得几声人语。

    三魂以魂力化作快马,沿小道驰骋而去。

    行了大约十几里,豁然开朗。前方为平地,熙熙攘攘,俨然一座集市,有客商来往。集市行人众多,道路狭窄,三魂便收回魂力,下马步行。找路上行人一问,才得知刚进外城。

    谢湙不禁感叹:“数十年未见,酆都竟变化如此之大。”

    沈涟表示赞同,而范瀛却沉默不语。

    三魂继续行进,出了集市,又走数里,终见内城城门。

    内城城门与外城迥然不同。内城城门非但没有外城的肃杀之气,反倒是多了几分闲适之感。此处没有重兵把守,也无需凭摄魂令请求打开城门,只有几个鬼吏忙着做登记。

    “哟,谢大人,十几年没见了吧。您如今可安好?”将至城门前时,一鬼吏猛然转向他们,微笑着对谢湙说。

    谢湙显然认识此鬼,上前与之寒暄:“无大碍。老张,您怎么干起这活了?”

    “别提了,干这活又有什么的,差点连饭碗都丢咯。”那鬼吏苦笑。

    “出什么事了?”谢湙微微皱眉。

    “这就话来话长了。”鬼吏长叹一声,又突然想起什么,“谢大人还有要事要办吧,你们先进城,改日若相逢,再续不迟。”

    谢湙点点头,正欲转身入城,又听见那鬼吏唤他,忙停住脚步。

    那鬼吏郑重地说道:“进城后,麻烦您帮下官打听一魂,此魂名唤邹瑓。”

    谢湙答应下来,三魂告辞而去。

    内城热闹非凡,沿街都是些小店,到处飘荡着吆喝声、喧闹声。有的街角,一堆身影凑成一圈,原来是有杂耍艺人在表演。

    这里的鬼形象各异,除了些样貌与人类无异的,还有脑后也有张脸的,头上长嘴的,舌头很长耷拉在嘴外面的,头发特别长绕脖子好几圈的,脸色铁青的,满脸通红的……最令范瀛惊奇的是,有一半边红色鱼脸半边紫色人脸的鬼,长了一条腿三个胳膊,一跳一跳的从他们身边经过。

    街道渐渐宽了起来,两旁的屋舍也从小平房变成了两三层高的小楼。路边不再是小商铺,而是酒楼之类的大型店。装饰也越发华丽了起来,两旁房屋的飞檐或斗拱上缠着绳子,引出一条线出来,与对面相接,上悬各式花灯,四处华灯闪烁,流光溢彩。许多穿着华丽的鬼三五成群地行走着,有说有笑,或是走进某家店中。

    “这边。”经过一个路口时,谢湙向右转去,并说道。

    二魂急忙加快脚步跟上。

    行了大约四五里,方才出了这片繁华地带。

    “方才所经是酆都东南部,民间唤做东市,是酆都商业聚集区,更是娱乐场所的聚集地。前方有一河,与忘川正好错开,名唤清浴河,是冥滟江的支流。过了这河,便可到达地府。不过去那里之前,我们需先见一鬼,我们通过摄魂令取得了联系,约定了地点。”谢湙一边快步行走,一边解说道。

    “七哥,您在这地府什么身份啊?为何与那老吏相识,那老吏又为何对你如此尊敬?”范瀛悄声问道。

    谢湙回头看了范瀛一眼,笑而不答。

    范瀛心中更加疑虑起来,谢湙曾说自己之前是镇魂司鬼差,但是如今又是什么呢。

    前方是一道粼粼波光,绚烂之色借幽蓝色的河水映回岸上,与两岸的灯火交织成令人心醉的碎影。河上行有游船,这些游船各个装饰华丽,又带着万年古都浓厚的底蕴,全然不似乡镇江河上划过的渔船。

    再说两岸。紧邻河岸的是许多木桩,向两岸延伸出木制长廊。长廊之外,是紧密排列的一长溜建筑,多为二三层的小楼,随着河岸的地形有起有伏,但总体向上游呈爬升之势。这里所挂的装饰用灯也不仅限于大红灯笼,其形状与色彩丰富了许多,着实令范瀛这种没进过大都市的魂双目一新。

    不远处有做石拱桥,有不少行人从那里横渡此河。

    桥头站着一女子,一袭礼服,身姿婀娜,一把朱红色花伞挡住了半面。她孤零零地站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范瀛突然感到背后一凉,猛然正欲回头看,突然发现谢湙书房里那把小铜镜浮现在他眼前,顿时一惊,脚下不稳,向前一个倾身,碰到了铜镜。只见那铜镜转动起来,很快变得透明。范瀛透过镜子看向桥头的女子,惊奇地发现,她竟是一个裸露着猩红色肌理的恶鬼。

    谢湙见范瀛愣在那里,一把将他拽进一栋小楼。一边拽着他往前走,一边低声说道:“当年天天就和士兵打交道了吧,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范瀛右眉向上一挑,略带轻笑,问:“大城市这种魂很多吗?”

    “那是自然。”谢湙显然有些不耐烦。

    范瀛似乎有些吃惊:“那我就好奇了,这浑身只有猩红色肌理,你们辨认起来不困难吗?”

    谢湙突然一惊,脸色煞白,拉着范瀛奔上楼去,沈涟也急忙跟上他们二魂的步伐。

    范瀛很是疑惑,便追问。谢必安告诉他,这种鬼常常噬魂化形以惑鬼,身披人皮以惑人。范瀛心中暗暗疑惑这镜子到底为何物,竟能看穿真身。他虽不知是什么,却暗暗记下了它的用途。

    步入一室,谢湙立即跪拜道:“属下镇魂司鬼差谢湙,参见指挥使大人。”

    桌前坐有一鬼,正翻阅案牍,闻声问道:“今日为何来迟?”

    谢湙正欲回答,那鬼却伸出右手,示意他不必解释,起身转过来,满脸笑容,全然没有往日镇魂司鬼差的肃杀之气:“起来吧。”

    “谢指挥使大人。”

    那鬼收敛笑容,神情严肃起来:“谢湙,你入迷域查案百余年,可查到些什么?”

    谢湙不知从何处掏出卷宗来,恭敬呈上:“此案脉络依然探明,请大人过目。”

    那鬼粗略的扫上几眼,皱起眉来。谢湙明显有些紧张,右手不断揉搓着袖口。

    “事情,怕是大了呀。”那鬼放下卷宗,背着手走到窗前,长叹一声,“知道这次为何在此见面吗?”

    谢湙点头。

    “明白就好。不过,与你同行的那位玄衣少年比你来头还大吧。”那鬼眯起眼睛,用一种犀利的目光看着范瀛,“天佑朝六名将之一,兵至战捷范无救。没错吧。当日你坠崖未魂飞魄散,反坠入轮回,瞒住鬼界已有十余年,这千古奇才倒让本官遇上了。”

    “大人说笑了,在下范瀛,虽与范将军同姓,却非同魂。”范瀛以平静的声音佯装镇定道。

    “这就奇了。我曾见成千上万只鬼,却未见如你一般像他的。你命魂所系之剑,乃是三界五大神剑之一的斩魂剑,此剑虽有许多,却大都为赝品,惟有一把为范无救所用。天下怎可能右如此巧事?”那鬼眼中射出杀气。

    范瀛从容地拱手笑道:“大人若认为在下话中有半点虚假,但杀无妨。”

    那镇魂司指挥使上下打量着范瀛,嘴角微微抽动,俄顷,收起桌上物品,转身大步而去,用威严的声音留下一句话:“时辰不早了,本官须前去面圣。门口有辆马车,凭摄魂令即可乘车,你们三魂在镇魂司等我。”

    镇魂司指挥使消失在门口,谢湙看了看范瀛和沈涟,向外走去。到楼门口,范瀛有些惊异,这小路骑马都不太方便,何来马车啊。正犹豫间,只听得谢湙喊他,顺声音一看。竟瞧见在房顶上有一片云雾组成的平台,平台上停有一辆马车,谢湙与沈涟早已在那里等他。

    范瀛翻上房顶,站在平台之上,再看四周,俨然烟雾缭绕的坦途,路宽近十余丈,沿路是张灯结彩的夜市。或许是烟雾的衬托,这夜市的色彩少了几分雍容华贵,多了几分梦幻超脱。

    那马车雕饰精美,唯独马有些奇怪。浑身雪白,形略似狐,头有黑毛,背部生翼,双目炯炯有神。注视着他们,一动不动。

    “天马驾车?”谢湙有些不敢相信地喊,“想我谢必安为镇魂司鬼差已有数百年,从未有此待遇。”

    三人极速上了马车,生怕天马不等他们跑掉了。可是他们做了许久,却不见动静。

    “必安,怎么不启程啊。”沈涟低声问道。

    “我也没做过,不知道。”谢湙有些惭愧。

    突然,一直望天的范瀛欢呼一声,跃下马车,走到几匹天马的前方,从袖中掏出摄魂令,举到它们面前。

    天马仿佛突然间被唤醒了,展开翅膀跑动起来。范瀛用魂力划出一道劲风,越到车上,满脸得意的笑容。谢湙大惊,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赞叹,沈涟虽脸上波澜不惊,却也点头表示赞许。正说话间,天马早已飞入云霄之中,拉着马车,穿越梦幻迷离、变幻无穷的彩色云雾,驶向酆都最为神秘之处……

    (陆)“号令千军”

    “七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讲。”

    范瀛微微皱眉:“指挥使大人猜测我是范无救时,为何眼中有杀意?”

    谢湙注视着范瀛,缓缓摇了摇头。

    那镇魂司指挥使,一直心存怀疑,一旦确认,定会设计除掉范瀛。毕竟范无救曾是站他们一派,可从迷域侥幸逃生后便忘却前尘,先拜云初墨为师,又自言入了星火。以范无救之前的表现来看,他才干惊人。

    既不为他们所用,那镇魂司指挥使和他身后的所谓“鸿澜”又怎会肯让他为星火所用?

    这一切的改变,将从这场秘密谈话开始……

    “臣镇魂司指挥使马鸿叩见圣上。”

    “平身。”酆都大帝离未的语气带着一些无奈,“你的来意,朕心里明白。爱卿应当知晓,如今我朝已不复当日盛况,东方鬼界时局十分凶险,外有西方鬼界与北方鬼界的入侵,内有地方叛乱、贼寇云集,这朝堂之上也不甚清净,如今为了维护三界轮回正常运行,已经没有余力了。”

    “您的意思是……”

    离未长叹一声:“随它去吧。”

    马鸿顿时一惊:“此事若不平,三界将永无宁日,还望圣上三思!”

    说罢跪拜不起。

    犹豫片刻,离未紧盯着马鸿,郑重说道:“也罢,既然你想平定第九重人间的这场厉鬼之乱,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朕虽无法帮你,却也不会阻拦。”

    “叩谢圣恩。臣告退。”马鸿再次叩首,离开了。

    离未望着镇魂司指挥使马鸿的背影,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镇魂司指挥使马鸿大步走来,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见指挥使到来,三魂急忙上前迎接。马鸿向他们讲明了情况,三魂喜上眉梢。忽遇一传旨太监,得知谢湙被封为“鬼差总指挥使”,可以在不违反鬼界《东风律》的前提下调用全部鬼差。

    此事必成,阴谋必破。

    谢湙欣喜若狂地与范瀛、沈涟商定作战计划。初步定出的计划是要五千鬼差,兵分三路,在那群厉鬼根据地后方、十三重人间与谷底交界处和十三重人间内潜伏,一旦厉鬼经过狭窄而又不平坦的入口,就可以通过阻击将厉鬼群截成两段,再视它们的动向而定是逐个消灭还是合围。

    范瀛思索片刻,希望能翻阅一下谢湙呈给镇魂司指挥使的卷宗,以便改进作战计划,保证这次万无一失。

    “需要作战计划吗?镇魂司鬼差个个都是鬼中高手,五千鬼差对付几万厉鬼绰绰有余。”马鸿轻蔑地笑道,叫来一个鬼吏,让他迅速调集五千镇魂司鬼差。

    “属下不敢从命。”那鬼吏颤抖着说。

    “为何?”第一次得到这样的答复,马鸿有些恼火。

    “鬼界有律,鬼差有任务者,不得临时调于它用。目前没有指派新任务的已经不足五千。”

    马鸿先是一惊,面露几分尴尬,额头渗出汗珠。显然他对镇魂司的现状并不熟悉。

    这规矩……谢湙想了想,随即问道:“现今可调用多少鬼差?”

    那鬼吏的声音更加颤抖了:“四名而已。”

    谢湙怔住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可他想不到,事实比梦境更加混乱。

    短暂沉默片刻,谢湙厉声问道:“堂堂鬼差总指挥使,到头来竟只能调用四名鬼差,这未免也太过滑稽了,地府这是没鬼了吗!”

    马鸿凑到谢湙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您还真把这职位当真了?鬼差本无总指挥使,这不过是个名头。现在鬼界局势严重吃紧,别说是镇魂司鬼差,就连军队都难抽出一鬼,就算给您个十王之首秦广王的名号又能怎样?此时本应能躲就躲,现在躲不掉了,糊弄糊弄就罢了。现在这么乱,离未根本没有那个闲心雅致追究咱们的责任,赶紧糊弄过去了多捞点钱回去享享荣华富贵。”

    范瀛听闻,猛然转头,大义凛然地喊道:“这怎么行!正值国难当头,个个欺下瞒上,若天下大乱、三界失衡,谁来担责,谁能担责!”

    马鸿冷冷地看了范瀛一眼:“莫非你已有对策,那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吧。”

    谢湙、沈涟顿时感到一丝寒意,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见范瀛微笑着点头,转身对谢湙道:“下令吧,将那四名鬼差召集来,连夜准备,明日子正一到,即可启程。兵贵神速,不可耽搁。”

    谢湙闻之,大惊失色:“你要凭七鬼平定数万厉鬼的叛乱?”

    “武力无法取胜,只能智取。”范瀛平静地说道。

    “何解?”谢湙皱眉。

    “自内部破之。”范瀛笑道。

    “目的地为……”

    “妖界,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