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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1)

    六

    在那漫天野地里,在那个地面刚刚融化的荒野里,一辆架子车,装满了紫花槐条,一个矮个子女人拉着,艰难的前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了,看看也只是刚刚上了正路。前面的路还很漫长,前面还有不少沙土路,那里会更加难行。拉车人王凤兰,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她走几步,停下来看一眼前边的远方,她此时多么希望来路上过来一个人,帮她一把。多么希望她的丈夫袁志恒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接过她手里攥着的车把,轻松的把这车槐条拉出这个沙岗窝,拉到他们那个临时的,但是却充满温馨和人情味儿的蜗居。往前又艰难地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一段沙土路上。她拉到跟前,停下来看了看,擦了一把汗,决定往前冲锋。攒足了劲,弓起腰,把车攀带拉紧,往前猛一冲,车轮刚走进沙土里,就停住了。她又使劲往前拱了拱,没动。她停下来,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儿,又往周围看了一眼,企图发现一个放羊的,或者是个过路的。没有,一切都是空旷的原野,地上的衰草随着冷风瑟瑟发抖。她蹲下去,用手去刨那车轮下的沙土,刚跑出来一个小坑,很快地,又自动的复原了。她站起来,自言自语的说着:

    “我把车上的槐条卸下来一些,拉出这几步沙土路,再装上车,我就不信还拉不出来。”

    她就动手解绳子,然后往下拿上面刚装上去的槐条。推下来一半的槐条,过去拉一拉,架子车始终不动。她不知道,她就是把所有的槐条都卸下来,就目前她的体力,也难于拉出这段沙土路。她又拿眼睛在这旷野里巡视,还是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她又往西看,就在离她有一里地的前边,有一个不小的高岗,她思忖着,她就是把脚下这段路走过去,那个高岗她也是难于逾越的。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她看见一群羊从那个沙岗路上露出头来,随后跟着不少绵羊纷纷从正西方向往这里走。后头有一个老头,手里举着一个长鞭,吆喝一声:

    “回来回来!”“啪!”地扯了一鞭。一只不听话的绵羊,急忙从路边走回了正道上。

    看着老头赶着羊过来,凤兰心里说:“你怎么才来放羊啊?这都啥时候啦?”

    她蹲在那里,等着老头赶着羊群过来。老头来到近前了,凤兰认出老头说是本村西头的袁国盛,就站起来向老头求救:“大伯,你咋才来放羊啊?你帮我推一下车吧,打车啦。”

    老头也不是很老,大概有五十多岁的模样,他等着羊群过去,说着:“天冷,吃罢饭你大大不叫来放,我看着快晌午了,天也暖和了,这二十多个羊,也没啥喂咧,就来了。你咋了?志恒咧?哎哟,你装这么一大车,就是您两口都来,也难拉出这一段沙土路。前头还有个土岗,你根本就过不去。来,我帮你推一推。出了这一段儿路,我说啊,你回家叫人吧。”说着就来到车前,准备推车。

    凤兰看见来了救星,急忙来到前头,扶住车把说:“志恒在家里编鸡篓。我想着没事儿,谁知这路这样难走。中,我拉你推,咱俩先出来这个沙窝再说。”

    说着话,俩人一起用力,就把车拉出去有十几米远,停在了硬些的路面上。

    这个时候,老头看着他的羊群下了路面,走进了路旁生产队的麦田里,急忙朝羊群喊起来:“回来回来!”又朝凤兰说了一声,“我不能帮你了,我得去轰羊,羊吃麦苗了。”说着,拿起地上的鞭子,小跑着去撵羊了。走出去很远了,还回头朝凤兰这里喊着,“不中,回家叫人吧!”

    这里,已经精疲力尽的王凤兰,稍事休息,开始往车上装那些地上放着的槐条。装好以后,她再次用绳子把车刹住,又顺着那条东西土路,慢慢的往西拉车。她拉几步停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她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那个太阳已经被苍茫的雾气所笼罩,时明时暗的。她的肚里也开始叫唤。此时,已经接近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她往西看了一眼,她多么希望从那个土岗后头拱出来一群羊,或者是拱出来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袁志恒。她其实已经近于虚脱的状态。她的双眼也开始迷糊了。她歇息一会儿,又开始往前拉车。就这样,一次走的路程越来越短,一次能走甚至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她实在是挪不动了,就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想着自己眼前的遭遇,想着那个婆婆老路不分给她粮食,想着娘家嫂子不借给她粮食,她不由得又哭起来。哭了一阵,看看前面的路,又看看眼前停着的架子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

    “难不死人!我回家叫人,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了。志恒在家里,我走回到家里的力气总还是有的。难为不死人。等着吧,等着吧老路,等你老了,你就等着俺两口孝敬你吧。到时候,你就是把我告到法院,我也不会给你一个麦籽儿。人叫人死天不肯,天叫人死活不成。你就作恶吧,将来叫老天爷惩罚你!”说着,她扶着酸软的大腿,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看了一眼路上的槐条车,一个人,慢慢地顺着来路,一直往西挪去。走几步,举目往天上看一眼,发现天又放晴了。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觉得汗下去了,身上有点儿发冷,急忙把衣扣系上。然后,又快步往西走去。她走到那个高岗处,听见对面有人的咳嗽声,她停下来静听,马上就判断出来人是她的丈夫袁志恒。她顿时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起来。“志恒啊,你咋才来呀?啊啊......我快使死了,我要是死在这漫天野地里,叫狗拉吃了,俩孩子没娘了,你可咋过啊志恒!啊,我咧娘啊,这当个人咋这么难哪?我咋会过这种日子啊......”

    很快地,从高岗西边露出一个人头,他看见不远处蹲在地上哭泣的妻子,快步向前跑去。他来到凤兰跟前,蹲下来,抚摸着妻子那带着汗水的冷冰冰的衣服,心疼地说:“你看,你看把你使成啥了。小和她娘啊,你就是太要强了,你看看,这么大一车条,你一个人咋能拉出来呢?我一个人也拉不出去呀。你别哭了,咱们总会度过这个难关的。等过了春天,接住大麦扁豆,分一点儿,就够咱们四口吃了。不会总是这样难,你别哭了。你这一哭,我这心里就好像,就好像被谁拽一样难受......别哭了,先吃口馍吧。”说着,把手里的一个布兜递给凤兰,自己也落了泪。他揉了一下红红的眼睛说,“快晌午了,咱大伯说你一个人拉不出这一段路,叫我来接你一下,我要知道是这样,我说啥也不会叫你一个人来呀!都怨我了,都是我考虑不周到。”

    听见丈夫的自责,凤兰也止住了哭,她抹了一把眼泪,抬起泪眼,对丈夫志恒说:“我好了,我这一会儿好了,我这心里好受多了。志恒啊,我不怕,这种日子也不会长久的。有这么多人帮咱,有大伯给咱做后盾,咱们的困难很快就会过去的。你来了俩孩儿咋办?又去他奶奶家吃饭,不管这些了,吃就吃吧,将来咱们家翻身了,富了,咱们不忘报答咱大伯一家的恩就中了。”说着,拿出一个馍馍,哆哆嗦嗦咬了几口,嚼嚼咽下去。之后,俩人站起来朝车走去。

    来到车前,志恒拉了一下刹车的绳子,松松的,他说着:“这太松了,容易掉下来,”就解开绳子,使劲刹了几下。

    凤兰见状,急忙过去帮忙,俩人把车刹紧了。志恒过去驾辕,凤兰从车的右后推车,路北就是土地,车轮容易轧进去。拉车的活,不是女人的活,男人拉车,女人帮着推车。很快地,两口子就把车拉到那个高岗处。志恒停下来说:

    “别慌,咱俩歇一会儿,攒足力气,一鼓作气就得拉上去。拉到半道再下来,咱俩的劲就散了一半。再想拉上去就难了。”他看了看路边有一个砖头块儿,他对凤兰说,“你拿着这个砖头,咱俩拉到半道上,万一拉不动了,你就用这个砖头闸住车轱辘,别叫往下滑。咱俩歇歇再拉。说不定咱俩就能拉上去。”

    凤兰过去捡起来那个半截砖,往前边的高岗上走去,放到半坡上,这才拍拍手上的土,来到车的北边,扎好架势,催着志恒说:“志恒,开始吧,越歇越没力气。你没听人说么,睡不完咧瞌睡攒不住的力。咱还是趁着这个劲儿往上冲吧。”

    志恒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搓搓手说:“中,咱趁着这个劲儿往上猛冲,说不定一伙就上去了。”

    俩人攒足了力气往上冲。车轮冲到半坡上,志恒依然不停地往上猛拉。眼看就到了顶上了,只差那么几拃远的距离,车轮实在是转不动了,就在原地停住,似有下滑的危险。志恒在前边喊道:

    “用砖垫住!”

    凤兰早就把砖头拿在手里,她一听志恒喊,一弯腰,就把往下出溜的车轱辘闸住了。

    凤兰绕着车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她的位置上说:“奶奶!就剩这个呲牙岗了,咱再往前一冲就能上岗儿。这个小高岗也跟咱们作对。歇歇,别急,我就不信了,既拉到这里就不会叫它出溜回去。歇歇。这一会儿要是再有个人帮一把就好了。”

    志恒看着车轱辘,喘着气说:“都是过年咧,天又冷,谁来地里弄啥呀。除非是他家有羊要放了。咱庄有羊的家也不多,就他两家吧。这个时候,羊也都在地里了。来吧,开始拉。这一回你这样,我在前边拉,你在后边去转那车轱辘,挪一点儿你点垫一点儿,一点儿也不能叫它往下出溜。”

    按照志恒的主意,凤兰两只手去转那车轱辘,往前走一点儿,眼看着走不动了,凤兰手疾眼快,用砖把那车轱辘垫住。就这样,俩人像牲口一样,抠住蹄子往上拉,拉了好几次,终于上了这个高岗。脚下蹬起一窝窝的软土。俩人上去以后,回过头来看着,一边擦汗一边感叹:

    “终于上来了!看来,咱俩劲儿不小啊!你想想,这车你自己能拉上来?我也拉不上来。上两次咱俩装得少一点儿,上这个岗不是太费劲,这一回你装的太多了。”

    俩人歇着说着话,等汗水稍稍下去,身上也觉得冷了。凤兰说:

    “走吧,天冷,出出汗,别叫冻风刮了。志恒啊,停几天,咱和咱大伯商量一下,咱也批一片儿宅基地吧。我看东头有两家都批了,只要家里有男孩儿咧,都给。咱们家的孩儿虽小,可是,咱家情况比较特殊,咱们没地方住。就不说孩儿,光咱俩,大队也会给咱批一片儿。这个事儿我去跟大伯商量。”

    志恒迟疑了一会儿说:“唉,就是给咱批了,咱拿啥去盖起来呀?”

    凤兰说:“不用发愁,咱们俩现在就开始攒东西。像那檩条,方椽,下房瓦,还有大梁,荆笆,人家不要咧,咱都拾到家里存着。天热了咱俩打坯,我看人家烧围窑,烧出来咧蓝砖也可结实,咱现在就得准备着。”凤兰对将来的前景充满了信心。

    志恒听了凤兰的打算,点了点头说:“对,你说咧对。你猛一提起来盖房,把我吓住了。你这一说,看来也不是个难事儿。中,你比我会打算,以后我全听你的。”

    俩人控制着车下了高岗。

    再往前走,就是地面比较硬的土路了。俩人轻松的把这一车紫花槐条拉到家里,然后一抱一抱地靠着西墙码好。这才到屋里去看他们晓和和二和。不料,没有看到两个孩子的影踪。凤兰就知道,这两个孩子又去堂屋蹭饭去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钟,家家户户都在吃过年的剩丸子和剩馍。条件好些的,家里还有一些没有吃完的扣碗,放在篦子上熥了再吃。等到了过小年的时候,那时候的条件较差,对于这个小年的过法,也就是晚上给孩子们扎个灯笼挑着,满大街转悠。也有放鞭炮的,也有包饺子的,小打小闹的就过去了。接着,一年之计在于春,生产队正式开始春耕生产,耩化肥浇地,新的一年就开始了。至于现在的玩狮子踩高跷,那时候似乎也有。不过,村里有这种人才的,免不了要到集上或者是大队部门前的空地上热闹上一两天,大人小孩儿跟着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