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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1)

    初十这一天,三队队长袁国林一大早就到庄里去喊话:“三队咧男劳力注意了,吃罢饭到东地耩化肥!”三队的社员住的满村都是,东西路南北路两侧住的都有,他要每个街道都得走到。他顺着南北街道往南走,边走边喊:“三队咧男劳力注意了,吃罢饭到东地耩化肥啦!”一直喊到袁国明家门口,他停住脚步,故意朝院子里有喊了一声:“国明,你们家三个人都得去。”说罢,竟然站在门口不走了。又喊:“三队咧男劳力注意了,吃罢饭到东地耩化肥!”却不见屋里的人出来。他正要提着袁国明的名字再喊,却看见袁国明从西屋出来,快步朝门口袁国林这里走来。他走到门口,来到街上,心事重重的走近袁国林说:

    “哥,叫俩孩儿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得给俺家咧做饭。”

    袁国林看着这个本家兄弟那窝囊样,马上心里就有气了。他往院子里一指说:“你在家做饭,志恒她妈弄啥咧?有力气骂街就没力气搁搅两碗饭?她又不老,天天在家里找事儿,你就不会说说她?还有你才娶的这个儿媳妇,她也不做饭?她吃饭不吃?我对你说,不但要起来做饭,生产队有活,只要人家妇女去干,她也得去干。这人的毛病都是惯出来咧!”

    袁国明满脸的无奈加忧愁。他往身后头看了一眼,小声说:“哥,哎呀,叫我没法说。志鹏家才来那几天,也起来做饭。这几天不知道因为啥,早上睡懒觉,两口都不起床,更别说做饭了。要和晓和他妈比,她差远了。我听志鹏说,这个刘小多要磕头礼咧。俺家咧吧,她啥时候起来做过饭哪!”

    听了袁国明这些话,把袁国林气得直跺脚,他原地转了几圈儿,“嗨!”了好几声,到底也没有说出个一二三来。他最后站定了,用手指着袁国明说:“今天你还必须得去。都是年轻人,多数不会扶耧,咱队就您几个会扶耧,你得去教教这些年轻人。她们几个在家里睡懒觉就叫他们睡吧,睡死一个少一个。国明,你去看看志恒两口,看看这两口都在干啥,天不明就起来编鸡篓了。夜个,两口在东地割槐条,拉不动,坐在漫天野地里大哭。你这里可好,都在睡大觉。你还得做饭伺候她们,我看看你们家到啥时候能翻身!”

    俩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大,把袁国明吓得直往身后看。正说着话,不料想,老二志鹏家的刘小多开门从屋里出来,披头散发地,连脸都没有洗,直接来到街上,走到袁国林跟前说:

    “大伯,你给评评这个理吧。我不起来做饭,我为啥不起来做饭,我给你说说。志鹏他妈拿着我咧磕头礼不给,我叫志鹏向她要,她说,想瞎我小妞儿咧狗眼。这都是当娘咧说的话?你给评评这个理吧,你说说她该不该把我咧磕头礼给我?”

    袁国林一听就恼了,他瞪了一眼刘小多,又看着袁国明说:“国明,你家咧事儿我不管。我就对你说一个事儿,你借我咧钱该还我了。你们家不是有磕头礼呀?您家咧拿住磕头礼不还账,买吃买喝,我的钱我就不知道买吃买喝了?你这两天想办法把钱还我。你今天必须去耩化肥。”说罢,扭转身,气哼哼地往南喊人去了。“三队咧男劳力,只要是活咧,都得去!”一听就带着火药味儿,惹得三队的社员心里直犯嘀咕。

    身后头,刘小多截住袁国明不依,她就站在街上和袁国明开始理论:“伯,你说说吧,既然你说我不胜俺大嫂,我就不胜俺大嫂吧。咱说说磕头礼咧事儿。在我们冯庄,磕头礼都是谁磕头谁拿着,是您庄咧规矩和别人不一样啊还是恁家人和别人家人不一样?不中了,咱找人说说吧,俺妈也别骂我了,我也不想想瞎我咧狗眼,我只是按理儿来说这个事儿。”

    袁国明说了一句:“这个事儿你去找恁妈说吧,我不当家。”说罢,转身向院子里走去,他来到厨屋,钻进去再也不敢出来。

    丢下刘小多一人在街上站着,她看着老公公逃去的背影,气呼呼地想了半天,站在原地没动。正当她想着下一步的对策时,她发现那个老头又拐回来了。边走还边喊话:

    “三队咧男......”

    刘小多哼了一声,急匆匆地往院子里走,走到门口时还说:“我也找大队,让大队评评这个理儿!”说着,一掀帘子进屋去了。

    厨屋的袁国明看着刘小多进屋去了,自己也从厨屋偷偷地出来,快步向西屋走去,他要向老婆大人汇报刚才发生的事情。看来,风雨欲来风满楼了。他来到屋里,把门关上,他担心老路在屋里叫骂起来,被刘小多听见。刘小多也知道了老路骂她,看那个样子是不会甘休。他来到里间,坐在一把椅子上,叹了一口气,轻声叫着床上的人:“志恒他妈,起来吧,刚才国林哥又来要账了。你手里的磕头礼还有没有了?要不还了人家吧。还有志鹏家也不拉倒,要到大队说说咧。你看这个事儿咋弄啊?”

    老路忽地一下掀开被子,大声喊道:“没钱没钱!找到老天爷说说也没有钱!可把我抱油锅里涮涮吧。他妈了个赖孙逼,这不是装孬孙咧是弄啥咧?!”

    她开始坐在被窝里骂要账的和要磕头礼的人。看来,这往外借钱,最后还是债主得罪人。他找你借钱你不借给他担心得罪了他,你把钱就给他了,最后你找他要账,还是得罪了他。都是一个结果,还不如当初就得罪他的好。

    袁国明小声劝道:“你小声点儿!咱欠人家钱,人家要账也是应该。要不还了?”

    老路往床上一坐说:“没钱,他袁国林有本事拿刀把我杀了吧。”

    袁国明又说:“别说这种话。志鹏家那里咋说啊?她要去大队说说咧。”

    老路回答说:“中啊。叫她去说说吧,我等着她。她还去说说咧,她还要钱咧,结婚办事儿,十几桌酒席,都是从哪里来咧?过年又吃又喝,钱从哪里来?想要钱,没门儿!想瞎她刘家妞咧狗眼!不中了就这一条老命,早死晚死都是死!”

    正在两口子在屋里合计着怎样应对眼前的局面,正当老路血淋淋的骂着刘家妞的时候,没想到,刘小多正好来找老路说她的磕头礼的事儿。她听见老路又是那句“狗眼”驴眼的骂着,她马上怒火中烧,忽地一下推开门,站在西屋当门开始和老路对战。

    “姓路咧,”也不叫妈了,“你也别动不动就叫瞎了我咧狗眼,人都有一双眼,你骂人家是狗眼,你咧眼是啥眼哪?你不给我磕头礼也就算了,你也不能张嘴就骂人哪?你读过骂人书啊?你是女皇啊恁厉害?俺庄咧磕头礼都是交给媳妇拿着,你又没有磕头,你凭啥拿着磕头礼不给呀?你今天不给我说个小虫来吃米,我不会跟你算拉倒!”

    老路坐在床上也不示弱,她开始撒起泼来。她朝当门回骂着:“我日您万奶奶,我就是不给你了你咋着吧!我就是骂你个鳖孙了你能咋着吧!我就是说了,想瞎你咧狗眼了你咋着吧!你去大队说说,我也知道大队门朝哪儿,我也会去说说。大队咋了?大队也不能把谁咧蛋啃了!”

    当门这个新媳妇也开始跳脚蹦高了。她拍着大腿,一蹦老高,对着里边的老路对骂起来。俩人相互对骂了一通,那个志鹏始终藏在屋里不出来。他也想让刘小多从娘手里要回去一些钱,这样他们就可以随便买东西了。平时他不敢向娘叫板,媳妇来了,有人撑腰,他的胆气也壮了些。他在屋里暗自得意起来。

    霎时间,老路家的战火又起来了。老路从屋里出来,要去打刘小多,被刘小多推了一把,差点儿摔倒。刘小多走出西屋,一边走一边吆喝起来:

    “袁场咧老少爷们儿们,大家都来评评这个理儿.......”

    一路喊着,顺着那条南北大街,一直往北喊去。喊到北头时,一拐弯儿,直接去了本族主事权威袁国中家里。袁老先生仍然在家里慢慢地踱步,他在思考着全族的大事情,特别是续家谱的事,在想着是不是往外扩展的问题。他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走进院子里来,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看着来人怎样说话。

    这个地方是刘小多侦察好的,昨天和袁志鹏来过一次。她一进门就朝老国中老头喊起来:“大伯,你是咱庄最论理的人,你给评评这个理儿,俺婆拿住我咧磕头礼不给,我叫志鹏去问问她,她骂我想瞎他刘家妞咧狗眼。你说哪有这样当老......”

    袁国中一听就知道又是老路家的事情。他也不说话,朝着刘小多招招手说:“别急,慢慢说。”

    接着,刘小多站在院子里,添油加醋,云天雾地地说了一通。说完了,看着老袁头,等着这个老头给她评理。

    老袁头低头想了一会儿,心里说:“嗯,这个和那个差不多。”他打定了老主意,看了一眼这个小老路,说道:“嗯,老路咧事儿我不管,你去找别人吧。”说罢,扭头回屋里去了。

    丢下个刘小多,独自尴尬地站在那里,好半天了,这才猛地一转身,出门朝街上走去。

    刘小多回到家里时,志鹏已经去东地耩化肥了。她也没心思吃饭,一推门走进她们刚刚抢占的那个小屋,坐在床上生闷气。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从窗户里看到老路到厨房里去,不一会儿,老路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个馍,摇摇晃晃地向西屋走去。刘小多看见老路那个德行,很想过去按住打她一顿,方解她心头之恨。不过,她目前还没有这个计划,也没有这个胆量。她初来乍到,不能鲁莽行事。等将来熬到老资格上了,再根据情况,适当地修理一下这个老巫婆。

    “哼,等着吧,终究有一天你会落到我的手里!”刘小多想起来她的磕头礼,就咬牙发狠,赤眉瞪眼。她今早上没有来得及涂脂抹粉,嘴上那道白色的印记格外明显了。

    等到十点钟左右,刘小多肚子里咕咕直叫。她探出头来,朝院子里瞄了一眼,发现院子里没有人,特别是那个老路没有出来活动,她这才像小偷一样,摸进厨屋。掀开锅盖,发现锅里有馍有菜。她也像老路一样,拿个碗,拨了点儿菜,抓起两个馍,端着回到她的小屋里去吃。她吃完了,由于吃得有点儿急,没有喝水往下冲冲,抻脖子瞪眼,直打饱嗝。她急忙倒了一杯水,喝了,顺了一下,这才舒服了些。她坐在化妆镜前,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心里还是很为自己有一张漫长脸儿而自豪的。她突然发现那道白印儿,急忙拿起化妆品,将那道白印儿涂上。又附在镜子上,仔细端详了半天,确定盖住了,这才开始思考和老路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她想,打她个老巫婆一顿,这个事儿不太合适;再说了,家里那么多人,老路还有两个闺女,恐怕不好得手。要不给他们来个以假乱真之计,吓唬他们一下。他们家想尽办法把她刘小多哄进这个家门,开始说得多好,叫她来当掌柜咧,这可好,把人娶进家里了,一切都不算事儿了。说话简直如放屁。她越想越生气,后来想起来个主意,买一瓶安眠药,放在穿衣镜那里,那里比较显眼儿,容易被志鹏看到。想好了,说干就干,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出了门,把门关上,一直往北走去。北边那道街上有个药铺,那里肯定有安眠药。她来到药铺里,药铺里是一个假娘们儿坐诊。这个假娘们儿是个男的,他说话走路都是拿捏成一个女人的姿态。看样子他有四十到五十岁,没有娶媳妇。原来也娶过一个媳妇,结果,媳妇嫁过来三年没有开怀,就和他离婚了。他当假娘们儿也不是故意的,据村里的老年人说,他小时候淘气,被架子车盘砸掉一个蛋子儿,这就变成了假娘儿们。

    赤脚医生假娘们儿,他看见刘小多婀娜多姿的身材,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声,同时心里莫名的惴惴不安起来。不过,他对女人没有兴趣,他没有蛋籽儿,只是出于好奇和担心。等刘小多来到药铺里,他又抬头瞄了一眼刘小多,心里说:这是谁家咧儿媳妇呀,我咋没有见过呢?刘小多一步跨进门来,劈头就说:

    “我要一瓶安眠药。”

    假娘们吃了一惊,他又惊奇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媳妇回答:“没有。”

    刘小多问:“一个大药铺,就没有一瓶安眠药?”

    假娘们回答说:“哎呦俺咧娘唉,你看这话是咋说吧。你要是包个两三天咧,治治瞌睡,那有;你要是有点儿别的啥想法,那就没有。哎哟俺咧娘唉,谁家买安眠药一要一瓶啊。这可是全庄的药铺。”

    刘小多从兜里了掏出来几块钱,往柜台上一放说:“我有钱。”

    假娘们看了一眼那几块钱说:“哎呦俺咧娘唉,现在是合作医疗,不要钱。这是全庄咧药铺,不是哪一个人咧药铺。你想把这个药铺都搬走咧?哎呦俺咧娘唉,那是石狮子的屁股——没门!”

    听着这个你假娘们儿的数落,刘小多烦透了。她非常不耐烦地说:“那就先包三天咧吧。”

    老假抬头看了一眼刘小多,心里说,这个小媳妇还怪厉害咧。他不禁问道:“你是谁家咧人哪?我咋没有见过你呀?不是袁场咧还不给包药咧。哎呦俺咧娘唉,这是规定。”说罢,那没带胡子的嘴还不停地吧唧着,来回蠕动着。

    刘小多本来不想说,这个时候,她不说肯定拿不走药。就长出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回答:“我是志鹏家咧,年头里才来。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假娘们恍然大悟,他转身向药柜走去,一边往下拿药,一边说:“哎呦我咧娘唉,我当是谁咧,原来是袁志鹏家咧。嗯,今天你们家吵架了是不是?我听来包药的人说了。哎呦俺咧那个娘唉,好好咧吵啥咧吵?我就知道你要睡不着了。不过,这安眠药是不能多开的。你们家吵架,那就更不能多开了。”

    用那些发黄的四方纸片包了三天的药,一再交代说:“睡前吃了,白天别吃。一次就吃一片。别生气了就能睡着觉了。比吃药强。哎呦俺咧娘唉,你看这是弄啥咧。没事找事。”

    刘小多多了个心眼儿,她拿到药以后,用手往里边那些小瓶子一指说:“有空安眠药瓶子没有?”

    假娘们转身拿出一个小瓶子说:“这个是空咧。哎呦我咧娘啊,你要啥瓶子呀,回去搁到床前的桌子上就中了。就这我对你说,也不能多吃。虽说多吃了要不了命,对人危害也很大。”

    拿着药了,刘小多一出门就嘟囔了一句说:“假娘们儿!”

    这句话正好被假娘们听见,他盯着刘小多远去的背影说:“哎呦我咧娘唉,看你那鳖孙样儿咧。小屁股扭咧恶心,像个妖精样,你当你是电影明星咧!”

    刘小多回到家里,她把那几片安眠药放进小瓶子里,坐在穿衣镜面前,想着下一步怎样吓唬袁志鹏一家人。她想了,如果把这几片药都吃了,假娘们儿说了,吃不死人。但是,对人的危害也是很大的。她一次不能吃完,就吃一片,把其它的都藏起来。把这个药瓶子放在这个梳妆镜前,让志鹏回来一看就知道,她吃了一瓶安眠药。她吃了一片以后,肯定会嗜睡,她就装作睡不醒的样子,躺在床上不起来。她的磕头礼要不回来,誓不罢休。你老路不是老孬孙哪?这一回看看咱俩谁最孬孙。我就不信了,我刘小多还斗不过你一个小老婆儿。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了十一点,她估计着下地耩化肥的几个男人也快回家了。她就把一片安眠药吃了,然后,躺在床上蒙着头装睡。不一会儿,她还真的睡着了,志鹏他们啥时候耩地回来,刘小多还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