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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半 插曲

    <数个小时后,海伯利昂号上的单人房间…>

    又一次,睡梦中的史蒂夫在过去的梦魇中醒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四年,他已经习惯了很多这样的睡眠与清醒。

    他已经将近六十岁了。

    虽然从结婚后,他就已经戒了烟,酒也是浅尝辄止,但岁月毕竟不饶人。

    年龄,注定了很多方面的衰老。

    就比如说视力:多年的案牍工作让史蒂夫的视力变得很不好,只不过还好,没有衰弱到日常生活都需要眼镜,或是干脆安上两个人造义眼的程度。因此大概平躺着枕在枕头上大概一分钟以后,平复了心情的他就发现自己所处在一个船舱的卧室里。

    大概不到十五平米的单独隔间中只有一张床,一个卫生间,且都是由金属包成的——包括地板。通过轻微的晃动感,他大概知道这艘宇宙船是在前进。

    海伯利昂,他想起来了,那是尚在泰伦联邦统治着克普鲁星区人类的时代,反叛军克哈之子最强大的旗舰,现在,他归属于雷诺的游骑兵们所有。

    五年前在泰拉朵,史蒂夫曾经亲眼见过这艘战舰停在空中。那时候克哈之子已经占领了这座美丽的星系,驻军被源源不断地送来接手各种各样的机构和社区。老工程师的习惯让他曾经很好奇这艘强大的后贝希摩斯级旗舰的构造——有一些从外表上看就显然不同于那些同级别的量产战舰,有一些则很明显需要深入舰中才能有所发现。

    如果说舰长是舰组成员的灵魂,那么舰载工程师就是一整艘战舰的心脏,相同点在于这两种人都非常的不容易。

    作为一个舰载工程师是十分累人的,任何险情都可能毫无征兆地发生,而第一时间顶上进行紧急维修的危险程度则完全不亚于冲锋陷阵:殉爆,泄漏和自燃随时都能夺走工程师的性命,而这些他们都必须亲自面对。

    更不用提在那么巨大的一艘舰船上进行抢修,那几乎都算得上是一种无止境的障碍马拉松。

    史蒂夫回忆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军旅生涯。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往事了,而那时他所在的战舰“曼斯特登号”甚至都还不是一艘战巡舰——连前贝希摩斯级都不如。它是一艘长不过300米,宽不足100,高也就四十多米的过渡舰,之后,联邦就开发出了利维坦级的战舰,也就是最初的战巡舰(battlecruiser)。曾经,他们也为那些能塞下7000名舰上人员的巨无霸惊叹不已,因为他们自己的战舰撑死了都不盛不下2000人。

    去洗手间借助柔和的灯光痛快地解了个手,再用声波牙刷和浴室上下彻底清理了一番,他习惯性地想要修剪一下胡须,却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

    然后他就懊丧地想到了自己丢失的行李,那几乎是他全部的随身家当。

    不过还好,那些最重要的东西他总是随身带着。

    他从卫生间的架子上取下了那只老旧的皮钱包,看着里面皮夹子透明面中略微泛黄的老照片,枯瘦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一张张面孔。

    除了他自己的以外。

    他的妻子,女儿…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个青年的身影上。

    那是扎克里,他的儿子,一个有着和照片中四十多岁的他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二十出头的金发青年。他有着和史蒂夫相似的略长的脸颊,粗且笔直的眉毛和偏窄的额头,以及和他妈妈相似的金色头发。

    相片中的扎克里站在史蒂夫身边。挺起胸膛,他的右手叉着腰,脸上露出有点调皮的坏笑。

    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青年的面孔和扎克里的脸慢慢地重合。

    那是一个宽额头,棕色头发,左眼眼角有着一点泪痣的青年。事实上,他的外貌和扎克里的并不十分相似,除了颜色相近的蓝色眼瞳。

    史蒂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隐藏在了他浓密的胡须中。

    他在过去的灾难中失去了很多珍贵的东西,就像许许多多的人们一样。

    但幸运的是,他还有着隐秘:一些仅剩的,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他现在已经知道,凯尔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而眼下这个朝不保夕的情形之下,他们的命运已经绑在了一起。

    自己现在应该把最初藏起来的这点秘密全都告诉那个孩子了。

    ......

    <同一时刻,海伯利昂号的另一侧>

    刚刚在自己舰上的房间冲完澡的雷诺与一位一身利落的金色镶边制式军装的矮个子男人并肩行走在舰桥的走廊中。

    与雷诺相比,那个男人非常的年轻。虽然个头偏矮小,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庄重的威严。他有着一双黑色的,笔直的眉毛,肃穆的气质和地中海人的英俊面貌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古代帝国的将军。

    麦特·霍纳,雷诺忠诚的副官,海伯利昂号实质的舰长。

    他优秀,聪慧,勇敢,唯一的问题就是有些理想主义,是雷诺心中近乎完美的副手。

    五分钟前,两人刚刚抽空绕了个弯,从海伯利昂号的医疗室出来,并在一路上针对雷诺的新朋友们展开了一些讨论。在产生了一些争议之后,他们还是成功地达到了一些基本的共识。

    “你看起来好像还有些难言之隐,而且那好像并非因为异虫。”

    “排除潜在的不安定因素一直是我的任务,长官。”

    “完全明白…说说你的新发现吧,麦特,看来让你感到困扰的不止泰克斯一个人。”

    雷诺并没有止步,从左臂的袖子中取下了烟盒,磕出并叼起了最后的一根烟点燃。

    “那位前帝国的老技术兵并没有让我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长官,”稍微顿了顿,麦特双手背后,挺直腰身走在雷诺身边,“问题是我们刚刚才探望过的他的那个幽灵伙伴。”

    “斯台特曼不是说他的昏厥和隐形能力暴走只是因为幽能抑制器的作用吗,而且已经成功地通过手术摘除了。”

    深深吸了一口烟,目光恍惚的雷诺避重就轻地轻松地吐出了两个烟圈。

    “并不只是如此,长官。事实上,斯台特曼还有一些特别的发现。”

    两人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在宽敞的走廊中相对而立。

    “是关于他脑中的幽能抑制器,事实上,在每个幽灵都会植入的帝国制式抑制器之上,还有着另一个额外植入的抑制器链接着它。”

    麦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总是一种严肃认真,非常配合没有提雷诺躲避的信任话题,而是一本正经地默认了这一点,并提出了他们新的技术性发现。

    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从相识开始,雷诺就会时不时地吸引或带回来一些奇怪的人物,他们通常也伴随着一些未知和危险,但麦特信任雷诺的判断。

    “这个他曾经提到过,”雷诺微微皱起了眉头,撇了撇眉角,“那小子的幽能力量很强,是在帝国的幽灵学院那会儿为了避免引起过多的注意,他背后那个神秘的‘兄弟’花钱给他私下里‘特制’的…这两个年轻人似乎有着不少秘密…”

    “这样看来的确是的,”麦特板着脸地直视着雷诺的双眼,“斯台特曼发现,额外植入的那个颈部的幽能抑制器同时阻碍着原有的脑中的那个帝国的幽能抑制器的很多负面的功能,并且拥有一个独立的,随时处于激活状态下的记忆储存系统。这也就意味着不论经历过多少次洗脑,这个幽灵最终都会恢复那段被删除的记忆。”

    “所以帝国就没法从他的脑子里抹掉任何东西...真是聪明的小子,”在空烟盒里掐灭了烟头,雷诺闻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计划得天衣无缝…不管他了,现在咱们的情况怎么样,能否转移到新的位置?”

    “海伯利昂并没有从之前的撤退行动中承受什么巨大的损伤,整体来说,战舰遭到的破坏并不严重,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进行下一步跃迁。”

    “有什么计划或备选方案吗,麦特?”

    指挥室的大门相对打开,两人缓步走近了四角雕刻成精致狼头浮雕的星图。

    “就像你之前看到的新闻里说的那样,长官:我们收到了一个边缘殖民地的求救信号,那里的人们受到了虫族大规模的进攻,现在正在请求支援。”

    随着他按下了播放的按钮,一段并不清晰的录像播放了出来。

    “求救!给任何听得到此讯息的人们…”

    因为不稳定的信号而扭曲的画面中,一位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年轻女人急切地说道。

    ......

    <同一时间,海伯利昂号,医疗研究室>

    再一次,凯尔从一片混沌的漆黑中醒来。

    平躺在手术台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柔和的光线来自医疗室天花板边缘的小灯,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面前正上方熄灭的无影灯的轮廓。

    “哦啊…”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尝试着想要坐直起身来,却没能成功用上力。

    “早上好!你醒了!我是说…你最好先躺着别动让身体恢复一会,否则有可能会陷入休克和其他的紧急状况…”

    耳畔传来青年神神叨叨,有点话痨的指示,凯尔打消了起床的念头。并没有用幽能催动能量感官,他只是闭上眼,安详地保持着平躺。

    记忆一点点涌入,他静静地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情形,悄然叹息。

    “看来我足够走运地活下来了…”凯尔方一开口就感觉到喉头有点紧,强忍着才没有差点咳嗽出来,“…见鬼,我还以为这回真的要死了…”

    “哈哈哈,”身穿白大褂的瘦削青年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你当然不会死了,一切生命体征都趋于正常,手术非常顺利。”

    “可是我差点就死在你手上!”

    怒火中烧,剧烈的动作让差点坐起来的凯尔突然感觉整个脑袋一阵胀痛,就好像一只膨胀到极限的即将吹爆的气球。

    “啊!”青年很显然被他这下吓得不清,一大半是害怕被他的怒火波及,“…放松…放松…躺下别动…躺下别动…最好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

    他牙关打颤,战战兢兢的样子让凯尔姑且冷静了下来,实际上,既然手术成功了,他感觉自己也就生不出多大怒火了。

    “艾贡·斯台特曼是吧…”

    “是,是,我在!”

    “...虽然我非常不愿意说这个话,我要感谢你给我摘掉了幽能抑制器。看来,我是的确低估了你的医疗技术,你的能力很出色。”

    他强忍着怒意和头上与颈椎后部不断传来的回疼,语气尽可能的平静温和。

    “我的荣幸,我是说…”

    “但是你这狗娘养的居然忘了给我打麻药!”

    凯尔再次情不自禁的一声咆哮又让他的大脑再次胀痛了起来,这次还牵带着手术后靠着纳米器械刚刚愈合的伤口,青年斯台特曼则是一声尖叫地蜷缩了一下。

    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头上还戴着手术时用来辅助检测生命体征的头环,身上还插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半透明管子。

    他并不知道这些是干嘛的,也不敢随便摘。医疗并非他的专长,除了急救技巧和基本的医疗机械操作以外,幽灵学院也从来不教。

    的确,凯尔曾经因为幽能过度的使用晕倒在了玛尔-萨拉的悬崖顶部,而再次醒来后,他又因为幽能抑制器的暴走而让植入了它的小脑被锁死在了偏光隐形的幽能输出状态,再次晕倒在了海伯利昂的舰桥上。

    但这并不是他最后的记忆,事实上,从登上海伯利昂号,被推上手术台的时候,他就已经又醒过来了一次。

    他是被疼醒的,是因为有人用利刃划开了他的脑壳。

    万幸的是,开他脑壳的那个家伙并没有因为他剧痛之下突然发出的一声惨叫而失手直接把刀子扎进他的脑袋里,但接下来,他慌乱之中的一针剂量不明的麻药扎在右臂的肌肉里,直接把凯尔再次放倒,彻底晕了过去。

    “啧…”

    “那个…你还在生气吗?”

    看到凯尔慢慢爬了起来靠在后边的床背上,小心地不碰到后颈作痛的伤口,青年弱弱地问道。

    “...没有了。”

    凯尔此刻气的有点想哭:这其实并非气愤,而是一种很纠结的感情,遇到了另一个曾经非常喜欢的“角色”,偏偏又被他折腾的死去活来。

    “噢!谢谢谢谢!你没放在心上就好!”

    “...给我一罐冰爆(blizzard),我就原谅你。”

    瘦削的青年,艾贡,赶忙手忙脚乱地取下衣服上别着的一罐蓝色的灌装饮料递给了他。

    “反正手术都成功了,生气也气不起来…见鬼…这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结果一切顺利,凯尔并不是那种特别睚眦必报,或者对过去的事格外细心的人。

    “不会,你身上,我是说脑袋里所有的植入装置都已经清理干净了。我建议你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先不要动,之后不久就可以出院…我是说,离开这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喝着饮料。

    “呃…嘿。”

    斯台特曼小心地对凯尔示意。

    “怎么了?”

    “你是个帝国幽灵?”

    “曾经是…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帝国的军队了。”

    “那你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大概吧”虽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但凯尔还是故作一脸苦笑地回应着他,“反正跟你们也有缘,四处又都是危险,比起单干我更想跟你们抱团。”

    “太棒了!我是说…那真是太好了…”

    凯尔狐疑地看着斯台特曼的一脸假笑,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虽然我是个幽灵,可是是我不会读心,”他闭上了眼睛,“但别把我当傻子,有话就说。”

    “那我…”

    “说!”

    斯台特曼又发出了一声惊叫,不过这次咆哮并没有让凯尔感到伤口的疼痛复发,大概是快好了。

    赞美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

    “我…我能不能研究…研究一下你…”

    “什么?”

    “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数据,我是说…只是研究一些数据而已,你知道的,基本的生理结构和脑部的器官信息…在手术摘除了你的幽能抑制器后,没有了抑制器导致的分流后你的静止幽能等级居然达到了9.5的水平!一个如此强大的幽能使用者…”

    “并不多见,对么?”

    “完全正确,对,我的意思是,对极了!”

    盯着斯台特曼讨好地傻笑着咧开嘴,凯尔感到有点好笑。

    “可以。”

    他拢了拢额前几缕遮挡视线的散碎发束,小心地没有碰到头上的仪器。

    “果然…什么?可以!你同意了!?”

    “对,可以。前提是我有这个安全的条件,不留下些后遗症什么的,毕竟如果能提高我们的核心科技水平,就能少死不少人。”

    “太好了!我还以为会…还有,如果你能在战场上…”

    “碰巧遇到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不管是…”

    “虫族还是神族的。”

    “如果可能,请你…”

    “都帮我小心地带回来,没问题。”

    “…认真地说,你是真的不会读心吗?”

    看着一脸委屈的斯台特曼,凯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