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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没钱万事难上难

    桌子上摆着洋芋菜肉炒一碟、鸡蛋炒西红柿木耳一盘、粉条炒肉一盘、芹菜炒肉一盘、酸辣肚丝一碗,罐罐茶冒着热气,几双筷子摆在桌子上,黄酒倒在碗里,蒸汽里透着一股浓香的酒糟味,爨得人鼻子直打喷嚏,屋子里热气腾腾,充满了亲情的温度。

    酒过三巡,已是十点光景,两个人喝得有些微醉,畅聊到了半夜,酒足饭饱,正在喝茶醒酒,忽然听到门外一声震响,震得玻璃直打颤,拓跋季平也陪着拓跋仁和侯贤文在喝酒,他听得响声一个转身就从门外跑了出去,只见对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他快速跑进屋说,对面的周三姓家爆炸了。侯贤文和拓跋仁喝得晕晕乎乎的,一听爆炸了忽地清醒了,从炕上跳了下来,顾不得穿好鞋,踏着鞋后跟就往出走,差点被门槛绊倒了,到了大门口,只见从对面传来哭声喊声叫声乱作一团。

    于是,他俩就骑着摩托到了周三姓家,借着火光、灯光,只见周三姓家的院子一角塌成一片,一个直径有五米的大坑映在眼前,旁边有炸飞的小腿、手指、脚、内脏,还有血淋淋的头颅在院子斜倚着,现场能闻到浓浓的炸药味儿,坑里还有余烟,大人小孩跪在坑前大哭不停。

    不一会儿坑前围了一群人,都是庄子上的人,众人都在议论着,说是以前周三姓的父亲开石矿,后来石矿关停,几吨雷管就埋在了地下,至于埋在哪里了,谁都不得而知,因为年代久远,周三姓的父亲也早已离开了人世,哪知竟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听说他们家的墙角有一个窖藏萝卜的坑,估计是周三姓在挖萝卜,挖到了雷管,引起的爆炸。众人围了一圈,站在坑前,也没有人报警。

    这时候,侯贤文用胳膊肘子捣了一下拓跋仁,两个人走到院边上,侯贤文拿出手机要报警,拓跋仁说,他干爹,你快别掺和,以免弄得是是非非的。侯贤文说,你看你,报个警好让公安来处理么,你看大家都不管,咋办?

    拓跋仁说,咱们农村你又不是不知道,死人的身东西包括身体器官都要请拾骨人来安放,他们家肯定要请拾骨的来处理,再说,警察来了也没办法处理么,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是他们自己把雷管弄炸了,才把人炸死了,公安来了肯定要拘捕人的,周三姓都被炸成了碎片片,再拘捕谁?

    也就是,侯贤文说。这时候庄上的一位上了年龄的老者派人去请了拾骨人,拾骨人到来已经十二点了,开始组织收集尸首。他先是烧香焚表,嘴里念念有词,一顿做法之后戴上了手套,开始拾骨,大家都拿着手电筒,四处找着,找到一块就赶紧喊拾骨人,方圆十米都有大小不一的尸首,直到捡完已经凌晨四点了。等安放好了尸首,做了祭拜,众人都默默回家了。

    回到家,侯贤文对拓跋仁说,这一顿折腾,你的底子酒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酒也醒了,不过,你还记得不,有一年,咱们这沟里来了十来个人,他们穿着红色的石油队服,说是钻井队的,他们跟咱们买吃的,咱两家分别杀了一只鸡,连夜送去了钻井队,他们没给咱们给钱,给了几个雷管和没用的废铁让咱们换钱去。本来咱们舍不得吃的鸡跟人家要换钱的,这些家伙把咱们骗了,人又不给钱,不得已就把那些东西拿回来了,这事你可有印象?

    嗡!拓跋仁脑子一懵,虽然今晚喝了酒,加之去了周三姓家,他突然跳起来,说道,钻井队这帮狗日的,不给咱们给钱,倒是给了个定时炸弹,这说不定哪天就炸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他干爹,这怂头子还真在院子里埋着呢,说完拓跋仁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

    你知道埋的地方?

    知道,再啥事记不清楚,这件事当时把我气扎实了,打死都知道。

    那就明天挖出来赶紧销毁掉,别伤到人了。

    行,睡吧,明天动手挖,快六点的光景了。

    热乎的炕上两个人躺倒就呼呼了,还能隐约听见对面周三姓家呜咽的哭泣声,不一会儿,两个人都睡着了。

    梦里,拓跋仁和侯贤文扛着䦆头去了一块田里,他分明看见那就是父母亲的墓地,他心里想,这分明就是父母亲的坟地,雷管又不在在这里埋着,来这里干嘛,侯贤文也很奇怪,就问他。拓跋仁说,就在这里埋着呢,挖吧。侯贤文说,你确定就在这里埋着呢?拓跋仁嘴里噙着烟锅,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就在这里,挖吧。拓跋仁放下烟锅,抡起䦆头就挖,一䦆头下去,他挖到了儿子季平的头上,鲜血直冒,还有白白的脑浆。我的天神,他从梦里把自己喊醒了,出了一身的汗,才知道是个梦,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抽了一锅烟,就又睡着了。

    没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一个噩梦搅扰了他。于是,拓跋仁就早早起来了。

    他给谁也没说这个梦,自己脑海里却一遍一遍的像过电影一样。

    他一边挖雷管,心里还骂着钻井队这些狗日的没给他钱,倒是给了个祸害,拓跋季平也起来了,伸了伸懒腰,上厕所去了,拓跋仁看到后说,你早上放羊去,等到中午天气太热了,羊就不吃了。拓跋季平应了一声上完厕所就去了羊圈。

    苏秀秀这时候也出来了,看着拓跋仁挖得起劲,又不让季平帮忙,她说道,让季平帮着你挖么。

    我和他干爹挖,让季平放羊去。

    苏秀秀心里想,这是唱的哪一出,有的劳动力不用,就进去做饭去了。

    院子里以前一个萝卜窖在院墙跟前,用来冬天窖白萝卜、胡萝卜的,拿回来的雷管没地方藏,放在明处害怕被人发现了举报,索性就埋在了萝卜窖里。

    拓跋仁挖了一会儿,他觉得应该到底了,可还是没有雷管的影子,他心里很毛躁,侯贤文又在,他不好发作,就点了一锅烟抽着,边抽边想,脑袋都想炸了,还是想不起到底藏在了哪里,就开始诅咒钻井队的了,这些驴日的不是人,咱们杀了鸡,开膛破肚,清洗干净,自己舍不得吃,带着肥鸡去换钱,人家给咱这些没用的雷管,咳!这些杂种干的事情真不是人干的,有这么好吃的鸡还不如自己吃了呢!

    一锅烟完,他又开始挖了。

    他昨晚看到血淋淋、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周三姓,又做了一个噩梦,他小心翼翼的边刨边挖,挖得很吃力,坐着又喝了几口茶。

    直到太阳冒出头到了对面山顶,挖出来的土堆成个小山了,还没个雷管的影子,他心里愈发矛盾,又十分焦虑。

    侯贤文又问了一遍,到底在不在这埋着?

    我进去再问问他娘母子(孩子他妈),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萝卜窖里埋着呢,挖了这么深了还不见影子。

    拓跋仁从窖里跳了上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进了家门。

    苏秀秀正在做饭,蒿子燃烧的味道扑鼻而来,案板上放着一块面,家里烟雾缭绕。

    挖着了?

    没有。

    怪事了,我就记得在萝卜窖里埋着呢,咋就没了?

    就是的,萝卜窖里埋着呢,咱俩埋的么,当初就害怕娃娃们惹祸就埋到萝卜窖了嘛!

    两个人相对看了一眼。

    你往灶台里再添点火。拓跋仁坐在灶台边拿起一根木棍放进了进去。

    找见了,找见了。

    门外传来侯贤文的声音。

    拓跋仁赶紧跑了出去,看到侯贤文手里拿着半截红色的雷管,埋在地下,颜色依旧纯正,拓跋仁从侯贤文手里接了过去,轻轻放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我的天神,我的祖宗,终于把你找见了,侯贤文看着拓跋仁,拓跋仁看着侯贤文,两个人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快来,趁着这股劲把剩下的几个都挖上来。侯贤文说。

    两个人又用手轻刨着把剩下的几根都挖了上来,这时候,拓跋仁心里稍微放松了下,他俩扛着几个雷管到了沟里,点了一个导火索,一个接一个爆炸了,那响声真的惊天动地,方圆十里就像是地震了一样,而沟壑里的土被震得直往下流。

    销毁完雷管,拓跋仁就把昨晚的梦告诉了侯贤文,侯贤文边喝茶边说,你这是太担心了,人都做梦呢,梦这东西乱梦呢,这不没啥事嘛!

    晌午了,这时候季平也放羊回来了,对面周三姓家门前响起了警笛声,他们填平了萝卜窖,吃完饭后,又去了周三姓家。

    话说拓跋仁也是个细心人,他自己做了噩梦,早上起来就想把雷管挖出来,没想到这雷管埋得找不见了,他还真害怕发生个啥事,就赶紧打发拓跋季平放养去,免得有个啥闪失祸及孩子,苏秀秀从开始到最后也没明白,或者这件事情唯有他自己懂吧,毕竟,儿子是亲生的。最后他才反省过来,这个萝卜窖子在修建新房子的时候,墙面上的土没地方堆,就堆了在萝卜窖上,所以挖了很深。

    出了这件事,附近的村民好像都被从梦里惊醒了一样。好多年前,村里很多人家都藏有雷管,周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对埋藏在家里的雷管、炸药等危险品都开始警惕了。偶尔,就能听见震天的炮响,肯定是大家在处理雷管呢。

    侯贤文住了几天就回内蒙了,临走掏出两千块钱给了拓跋季平,叮嘱他快高考了,要把营养补充上,考个好大学。

    拓跋仁见状,推来推去硬是不要,两个人折腾了一大会儿,执拗不过最后还是收下了。苏秀秀装了些杏干、杏核、黄花菜、花椒等土产,满满当当一大包。

    侯贤文说,咳,一回家看着你们就心里踏实,在内蒙,这么多年认识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不瞒你们说,知心的朋友也没有几个,这次回来还真不想走呀!

    拓跋仁说,出门在外不容易,一家大大小小的扎个根肯定难,都熬过来了,你还是本事大,以后想回来就回来,家里吃的喝的都有,多呆上几天。

    下次回来估计都搬到平川区了,咱们到新家见面。再说,政府要搬迁,就顺应大势,搬吧!树挪死、人挪活,平川区那可不比咱们这儿,生活条件好了,给儿子娶媳妇都不发愁。

    拓跋仁说,他干爹说得对,得跟着形势走。

    拓跋仁骑着摩托车把侯贤文送到了乡上的公共汽车站,看着侯贤文坐上了汽车,他才骑上车回家了。

    拓跋春萍是姊妹里的老大,很能吃苦,不管在学习上还是干农活都能非常用心用力,下功夫,可就是脑子不够活泛,学得很吃力。按照生娘八字算了下,说春萍是大海捞针的命。拓跋仁说,这个命年轻时候吃苦,到了中年以后就能享清福,这就要看春萍能不能把自己的命运把握住。

    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太阳涨红了脸,移到了山的另一边,太阳落下的地方铺满了云霞,为夜的来临准备着一抹睡衣,清风吹过山洼,羊儿悠闲的吃着青草,不紧不慢地。羊群在山里吃草,拓跋春萍带着弟弟妹妹在山洼的苜蓿地里给牲口割草。漫山遍野的草也随风摆动着,树林里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着,就像一场山林里的交响乐,站在大山向下望去,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梯田尽收眼底。姊妹几个人偶尔争吵几句嘴,拓跋春萍扔掉镰刀便训斥,告诫他们如果不好好干活,晚上就不给饭吃。于是,几个人就风风火火的割着苜蓿。

    突突突,推土机在山下面的斜坡地上推着地,只见烟筒冒着滚滚浓烟,前面的大铲上推着一铲土,进来出去、出来进去,斜洼地瞬间被推平了好几块,就像条带一样。

    割快点,你们才割了这么点,天快黑了。拓跋春萍说。

    就不,你自己割吧,我回家了,拓跋季平说着撂了镰刀就往回走。

    拓跋春萍一个健步跑过去,一把抓住拓跋季平的衣服,撕拉一声,拓跋季平的衣服就被撕扯了,拓跋季平哭着喊着要给母亲告状去。

    呜呜呜,妈,我姐把我衣服撕扯了。拓跋季平边哭边说。

    老几?苏秀秀问道。

    还不是坏种老大春萍,呜呜呜。

    你好好说话,那可是你大姐,你咋这样说话,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叫姐姐还直呼人家大名,苏秀秀说。

    过来,到妈怀里来。

    拓跋季平走到了苏秀秀跟前,钻进了母亲的怀里,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他定睛一看母亲的眼角怎么红红的,旁边的父亲正在拔胡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苏秀秀说,以后不能骂人,尤其是你大姐春萍,你小的时候都是你大姐领你的,那时候我和你爸爸整天在地里忙着,你大姐给你喂饭、洗尿布,割麦子的时候,割一截麦子,她就把坐在斗子里的你往前拉半截,她很爱你的,所以,你要听大姐的话。

    嗯,知道了,妈。

    你大姐干活很踏实,好好帮她。苏秀秀说完,摸了摸拓跋季平的头。

    爸爸在骂啥,妈?拓跋季平问道。

    驴日的你爹不想让你姐上学了,说供应不起,姊妹上学的太多了。苏秀秀说完抹了一把眼泪。

    你有钱你供去,我没钱,也没能力。远处的拓跋仁吼着说。他的声音隔着沟都能听见。

    好呀,你不供了我自己贷款供。苏秀秀喊着说。

    天底下农民一层,都当官了,谁当农民?你日能你去供。拓跋仁骂着说。

    呜呜呜呜,苏秀秀哭着回家了。

    天黑了,都陆续回家了,苏秀秀没有做饭,也没有脱衣服,就直接倒睡在炕上。

    拓跋仁和拓跋春萍在铡草,拓跋季平和其他几个姊妹在喂猪、煨炕,都悄悄的干着自己的活。

    拓跋仁抬起铡刀,拓跋春萍把苜蓿草往前推一下,拓跋仁使劲铡下去,铡的草已经堆满了草窑,拓跋仁脸上的汗直往下冒,他用衣服袖子一抹。拓跋春萍看着头上冒汗的父亲,她一边擩草,另一只手抓住铡刀背帮着往下压。

    开始,拓跋仁还很有力气,随着铡得越多,他渐渐体力不支了。拓跋春萍帮父亲压铡刀的动作父亲看在了眼里,拓跋春萍觉得父亲开始衰老了,以前,一大捆草,他一口气就铡完了,如今,铡了一半已经开始冒汗了,他开始心疼父亲了。家里五个儿女都要吃饭也要上学,地里要施肥、种苗,辛苦挣下的钱一张张、一沓沓,到了开学的时候都被五马分尸了,这样的日子过了这些年拓跋仁也是非常的痛苦,他实在受不了,下午就发了脾气。

    作为家里的长女,拓跋春萍得到父亲的爱是最多的,也是父亲最宠爱的,小时候老举起双臂抛到空中,看着女儿可爱的笑脸说不出有多么的爱,现在反倒成了父亲的“累赘”,她有些难过,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两个人在草窑里,啥都没有说,默契铡着草,只传出“杀杀杀”的铡草声。

    那晚,家里没有做饭,苏秀秀和拓跋仁赌气没有吃饭,几个孩子就着咸菜吃了馍馍,吃完后一家人都沉默不语各自回去休息了。

    睡到半夜了,拓跋仁去上厕所,进门的时候推得门栓子响了,惊醒了苏秀秀,苏秀秀没有脱鞋,倒睡在炕上,似睡非睡的状态。她听见拓跋仁进门关上了门,就坐了起来。拓跋仁安了一锅烟,爬在炕上抽着。

    你不让春萍念书就是逼着我去死,那我就不活了,你吐个快话。苏秀秀说。

    拓跋仁不作声,吧嗒吧嗒抽着烟。

    那好,你抽着,有你后悔的那天。苏秀秀说完就摸黑拉开门出去了。

    拓跋仁抽了两口烟吼道,你个驴日下的,不逼死我不放手呀?

    我驴日下的,你呢?你是啥日下的?我嫁到你家就没容易,这么多年苦死累死没人知道。你推了那么多地,花了将近一万块钱,有钱推地,没钱供应娃娃上学。苏秀秀骂道。

    我有钱推地,我有钱推地,我有多少钱?我还不是把钱花到这几个娃娃身上了。

    花到娃娃身上咋了?你生下的你不管?

    我管,我管,我没能力管呀,你让我咋办?我还是那句话,天底下农民一层,都当官,谁去当农民?

    拓跋仁趴在炕上刚抽完烟,听见苏秀秀骂完就提着绳走了。

    拓跋仁听见这个动静赶紧翻起身,两把穿好衣服,拖着鞋,拉开门,冲出去,只见朦胧的月光下的夜晚还是很黑,他环顾四周不见苏秀秀的影子,他赶紧冲出大门,跑前跑后又是不见苏秀秀的影子。他站在树下,望着远处,侧着耳朵听着,只听见树上的鸟雀还在窝里叽喳的叫着,像是被冻醒来了一样。他又听见门前的路上唰啦唰啦的声音,他向前走了几步,侧耳静静听着。拓跋仁知道门前的沟畔上长着棵柳树,柳树的一个枝是弯的,以前和苏秀秀吵架的时候,苏秀秀就会拎着绳子闹着要上吊。

    他听见了一声咳嗽声,是苏秀秀的声音,就在门前,他快速的从沟洼跑下去,踢得黄土直冒,转了几个弯,借着朦朦月色,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直冲沟畔。

    苏秀秀站在柳树下,一手拎着绳头,往柳树上搭着,可每搭一次绳子就掉了下来。

    拓跋仁冲到柳树下,看着苏秀秀,苏秀秀没理他,还是一个劲的搭着绳子。

    拓跋仁看着苏秀秀真的搭着绳子要上吊,气不打一处来就骂道,你上吊是逼着我上吊呀,那就来呀,一起死了算了。拓跋仁从苏秀秀手里抢过绳子,嗖一下搭上了柳树上,拓跋仁正在挽绳子,苏秀秀抓住绳子说,死吧,都死了算了,活着太难了,嫁到你家我就没好活过。拓跋仁说,我先死,我死了你再死,我可不想看着你吊在上面伸着舌头,披着散发。苏秀秀说,我先来的,我先死,我死了你把我放边上,你再死去。说着就抢拓跋仁手中的绳子,边抢边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响亮,伴随着两个人的吵闹声,沟里传来阵阵回声。

    两个人抢夺了半天没个结果,苏秀秀绊倒在地又起来,仿佛身上有无穷的力气又挣扎了起来,她一把抡过绳子,这一抡,绳子就从拓跋仁的脸上抡了过去,在拓跋仁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下,拓跋仁恼了,苏秀秀见状哭闹了起来,她坐在地上连滚带爬,拓跋仁拿起地上的绳子狠狠地抽了几绳子就走了。正在这时候拓跋春萍和拓跋季平摸着黑从家里跑了出来,他俩闻着哭声,来到了苏秀秀跟前,蹲在苏秀秀的身边,苏秀秀哭得像个泪人。拓跋仁打完苏秀秀就大步流星的回去了,谁知他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苏秀秀,他心里害怕苏秀秀想不开又要跳崖,看到春萍和季平来了,他便回了家。

    苏秀秀哭了一会儿,拓跋春萍劝说着母亲,不停拍拍她的背安抚着,苏秀秀看着身边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走了,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也要看着他们结婚生子,和拓跋仁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春萍。她想通了,就在春萍和季平的搀扶下回家了。

    折腾了大半夜,凌晨四点才回到了家。

    夜晚静寂,进得门来,只听见拓跋仁呼噜呼噜睡得马哈子上墙,苏秀秀心里又难过了起来,她寻思着自己挨了一顿打,拓跋仁倒好还能安稳的睡觉,就故意把门栓子捣了一下,门“哐啷”一声,拓跋仁被吵醒了,他听着是苏秀秀的脚步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苏秀秀心里不是滋味,心里想,现在要是有一万个刀都会戳向拓跋仁,气得她咬牙咯嘣咯蹦直响,长出了一口气后脱了衣服倒头就睡了,一个在上炕、一个在下炕。

    折腾累了,不大会儿她也呼乎睡着了。

    天还没有大亮,拓跋仁就起来了,他两眼泛红,嘴皮也干裂了,抗着犁地的工具,拉着一匹骡子、一匹驴去了地里。苏秀秀也起来了,也是两眼红肿,充满了血丝,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太阳从对面山上升起,照在了大树上,映着院子,大树的影子就像一幅黑白色的图画,院子里有鸡在叽叽啄食,麻雀在枝头喳喳飞过,天空晴亮亮的。

    八月的山里,天刚黑下来,很凉快,人们都会坐在大门外乘凉,男人端一锅烟,吧嗒吧嗒抽着,女人则磕着瓜子、麻子,最远能看到对面山里的灯光,能听见几声狗叫、驴叫、牛叫,能听间猫头鹰在飞来飞去的捕捉食物。到了半夜里十分凉快,甚至有些冰冷,夜空里的星星眨着眼睛,星罗棋布的在天际间俯瞰着大地。有两个智者曾经对话,甲说,天地间生灵如此之多,能让大家都闭口不语吗?乙想了半天说,这做不到,世间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动物上百、上千、上万张嘴,如此之多,如何让其闭口,最后还是没有想出来,甲说,那你就输定了,我可以让他们都闭口,乙说,那你说吧,甲说,你今晚睡前就明白了。乙回到家,百思不得其解,吃饭、睡觉也不香,终究不知道如何让世间万物都闭口不语呢,夜深人静时,他还是没有参透,到了半夜,他恍然醒悟,原来答案是黑夜。

    那天是星期天,到了中午,拓跋仁犁地回来了,他坐在大门外,手里拿着一把蒿子擦拭着犁铧,犁铧被他擦得十分干净,几十年的犁铧被黄土磨得透亮,能当镜子用。黄土看似软绵绵的,天长日久,出奇的是竟然能把犁铧磨得没了棱角。他把犁放进窑里,坐在树下的木墩子上,又吃了一锅烟,掸尽烟锅,走进屋子里,端起碗,狼吞虎咽的吃完两碗饭就睡下了。

    吃完午饭,苏秀秀在洗锅,她把起的面倒在了案板上,使劲揉了揉,抹了一层油,又从台子上端起油罐子,倒进锅里,再往小锅里倒了几勺水,她准备给孩子们炸油饼。

    开学已经第五周了,拓跋春萍的学费还没交,老师催了好几次了,拓跋春萍没敢给家里说,只是再拖也拖不过去,于是拓跋春萍就给苏秀秀说了。一开始,苏秀秀说,找你爸要去,拓跋春萍哪敢问她父亲拓跋仁要学费。

    这又是一周的星期日,春萍知道到了学校上晚自习,班主任又要问她学费的事,前四周老师问到这个问题,她就说等下一周回去跟家里要,一直等到现在了,她觉得再拖一周就不知道怎么给老师说了。

    拓跋春萍站在门口支支吾吾说,妈,我不上学了。

    苏秀秀说,咋不上了?快收拾,妈送你炸油饼,炸出来你赶紧背着去学校上学去。先给灶火里放点柴火,把小锅里的水烧热,把头发洗干净。

    拓跋春萍坐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擩了一把柴,她看到母亲两只眼睛红肿,脸蛋也红红的,额头的皱纹又多了,眼带也掉下来了,背也驼了,腰也弯了,却站在案板前熟练地揉着面团,不时撒几把干面,面团被分成了几份,揉成了粗粗的几个面条,用手抓成锤头大小的面团,再用擀面杖擀成一个个圆圆的面饼,用厨刀在圆饼中心划两道,放进滚滚的油锅里,面饼在锅里瞬间从白色变成了微黄,再翻个过,两边的面饼被油煎得像是镀了一层黄金似的,她用筷子把一个个金黄的圆盘捞到盆子里,不一会儿,盆子里捞满了黄亮亮的油饼,而母亲的眼睛却不时的流出泪花,不知道是油烟进了眼睛,还是……

    那天,日子很长,似乎从来就没有那么漫长过。苏秀秀的意志是坚定的,就是坚持要让春萍上学,不能像她一样一辈子与黄土地为伴,种、锄、收、打成了生命的主旋律,自从嫁到拓跋仁家,从没有闲过,自己的女儿如果和她一样这么辛苦,她是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苏秀秀打开红木箱子,这个红木箱子是她的嫁妆,她把多年积攒的一九九六年版的一块钱(又叫红一块钱,映着光亮,纸币上映着红色的五角星,有收藏价值)都拿了出来,一张、两张,一沓、两沓,一包、两包,一共装了一大包,凑了一千元,送她到职业中学继续学习中西医。

    本来,这周拓跋春萍从学校回来,拓跋仁告诉苏秀秀不让春萍上学,苏秀秀又哭又骂,不得已,拓跋仁就妥协了,只得让拓跋春萍继续上学去了,只是这样艰难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