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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母慈女孝(上)

    到了傍晚,星河终于醒来。

    所幸事情没忘,双方签了文书,约定由月娘报官府审看,核准无误后七日内交付。

    独孤家今夜有家宴,离开乐坊独孤莫云便与二人分道扬镳。

    睡了几个时辰,星河周身酒气还未彻底散去,宇文衡便与她牵着马步行回去。

    三月南风,春寒犹重。

    宇文衡将披风披在星河身上,两人一路并行。

    星河出奇的沉静,让宇文衡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默默一路向北,穿过朱雀街,从正阳门转到了崇贤街。

    将至宋府,星河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宇文衡,眼眶有些泛红,“四哥,今日特别想念母亲和哥哥。”

    宇文衡随之驻足,左手搭在星河瘦削的肩上,右手为她整理好发冠,“星河,世人向死而生,爱你之人并不尽能陪你走到尽头。能得到你母亲多年的陪伴和爱护,要心存感激。可以怀念,不要悲伤,国公夫人可不希望见到你这样。”

    听到这里,星河的眼泪终于涌出,稍稍靠到宇文衡胸前,将两行眼泪全数洒在他的衣襟上。

    宇文衡自幼丧母,府上虽人丁繁茂,却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要说孤独自己又何及他半分?哥哥虽不在身边,但天涯咫尺、各自安好。而且事在人为,今日已大有收获,只要细心查探,他日一定能与哥哥团聚!

    宇文衡看着胸前的泪人,心中一阵悸动,“星河……父亲让我秋后去渭州。你……可愿同去?”

    “世伯让你去别庄了?”

    星河仰起头,清澈的眼眸对上宇文衡温和的目光,“要分府了?看来四哥要成亲了……到时陪你去的自然是你妻子,我和莫云恐怕是与你同行了。”

    宇文衡轻轻摇头,星河这般通透,又怎么不知他的意思?

    只是靖国公府显赫家门,唯一的嫡女怎么会与他一个庶子执手同行,一切只是他的妄想罢了。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又何必开头?

    “你是不是又在想自己庶子的身份?”星河柔声问。

    宇文衡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聪明?”

    “你、我、莫云,相伴十年,情同手足。你是我们心中敬重的兄长,与你相交我才明白,识人认人当以品格为重,嫡庶区分毫无意义。世家豪门深似海,我们都无心纠缠其中,只是有些责任放不下也逃不开。我哥哥的旧事疑点重重,实在不甘心也不能够就此放下。”星河抬起头,挪开宇文衡抚在自己肩头的手,清清楚楚地说道:“今时今日,我无法回应四哥的邀约。若是将来此间事了,妹妹也想有个机会,再与哥哥一起诗酒天涯。”

    宇文衡怔住了,星河终究是清楚了他的心意。

    十年前,蔷薇花下独自默书的女孩,让人想要去牵她的手。

    十年后,即便长大成人,要去面对世间种种,他仍想披荆斩棘去牵她的手,带她去走一条长远无尽的路。

    一直以来,面对聪颖的星河,他甚至不需要说任何多余的话。

    心中所想,被她一语道破,寥寥几语便能宽解人心。

    这般情义,之于任何人,都会用全部的力气去守护。

    宇文衡终于抬起双臂,揽住面前自己珍爱了数十年的女子,与她相拥在风中。

    大魏自前朝以来,从南朝沾染了不少男风,可都是深门大院里的私事,两人在路上亲密之举招来不少路人侧目。

    感受到周围的异样,星河赶紧挣开宇文衡的怀抱,迅速用斗篷遮了脸,逃也似的往宋府东侧门巷道跑去。

    独留下宇文衡一人一马,立在醉人的东风里。

    “诶,话说的怎样?”

    独孤莫云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只手搭到宇文衡肩上。

    “你不是有家宴?”

    宇文衡没有看他,眼光依然停留在星河离去的方向。

    独孤莫云嬉笑道:“我这是给你机会嘛?早就看出来你有话要单独跟星河说了。”

    宇文衡自嘲地一笑,“星河,当然不会跟我在一起。区区一介庶子,怎能有这样的妄想?”

    “四哥,你别瞎想。我了解星河,绝不是这个原因……诶,看来她还是放不下那个,为她挡下杯子的公子啊!”

    话音刚落,独孤莫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宇文衡一脸疑惑,“什么挡杯子的……公子?”

    独孤莫云惊慌不已,“完了!完了!你千万别告诉星河……她告诉我姐姐的事情,被我告诉你了!”

    “行吧,你说清楚,我就不告诉她。”

    宇文衡双手抱在胸前,等着他从实招来。

    独孤莫云叹了口气,“就是十年前,国公府的文会宴。星河不知和哪家公子一起玩,那个公子替她挡下了一个摔碎的杯子。这小丫头暗生情愫,一直念念不忘……我姐姐暗自替她盘问过不少年纪相仿,当时在宴会上的世家公子,却没有一个认领此事。也是……当时快入秋了,边将陆续回京述职,很多边将家眷也都在京城,一个小孩子确实不好找。”

    宇文衡翻了个白眼,“你别为了安慰我,故意说瞎话。十年前,星河她才几岁?”

    独孤莫云不以为意,嘀咕道:“女人的心事你别猜。你看我姐姐,为了临川哥不知推了多少门婚事了,我爹娘都要愁死了!”

    一个老伯从旁边走过,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人,不由得老泪纵横,感叹着世风日下。

    *******

    星河刚走到侧门所在的窄巷口,只见一人从侧门半伸出头来,对着巷子来回张望。

    那人身形臃肿,不似自己房里的丫头。

    “红叶!”

    她用带着醉意的嗓音,对着里面喊了一声。

    那人影立刻缩回了门内。

    星河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只见大门半掩着,四下并无一人。

    她刚迈进门,便看到红叶从远处过来。

    “红叶,快来扶本公子呀!”星河拖着声调高声道。

    红叶连忙小跑过来扶住她,小声嘀咕道:“小姐,怎么喝这么多?今晚老爷要在家用膳呢!”

    扶住星河她却觉得酒气很淡,不似醉了的样子。

    星河整个人的重量都搭在红叶身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快点扶我回房。”

    红叶一听,马上心领神会。

    赶忙扶着星河,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往厢房去了。

    边走红叶边念念叨叨,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刚一进房,掩上房门。

    星河立刻站直了身子,“快点备水让我沐浴。”

    所幸国公府里有专司汤沐的奴婢,热水整天都备着。

    星河抓紧时间,洗了个囫囵澡。

    红叶和绿芜手脚极为麻利,片刻便为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画了时兴的远山眉,添上应景的桃花妆面,又搭配了一身端庄的绣袍。

    盛装之下的星河,与之前判若两人,一派大家闺秀的风华气韵。

    红叶又取了香粉,在她的衣裙边边角角扑上,刚才微弱的酒气已经全然察觉不到。

    “小姐,这就去厅中用膳吗?”

    绿芜又梳了梳她鬓边的碎发,确保完美无缺。

    星河挑眉笑道,“盯梢的好不容易抓到我的纰漏,有心之人自会好好利用。我们还是等在这里,免得叫人失望吧。”

    说着她便坐到房内圆桌前,对红叶说道:“把姨母送的花样子取出来,我们来绣花。”

    红叶看着星河的脸,确认再三她真的没醉,才把各式绣样、针线和她绣了一半的团扇一一取出来,摆到案上。自己也取了针线,陪着小姐一起绣起花来。

    *******

    名门望族,世代功勋,靖国公宋之孝极重章法礼数。

    官拜太师后,每日下了早朝,他便会去太学亲自为学子讲经,直到下午申时方才结束。

    自幼受儒道熏染,宋之孝为人肃穆、清心寡欲,家中除了先夫人,便只有赵姨娘一个妾室。

    今日没有应酬,他回到府上离晚膳尚有些时辰,便到赵姨娘所居的采蝶轩,听她抚琴唱曲。

    赵姨娘今日兴致极佳,亲自抚琴,唱起了南梁的《采莲曲》。

    她的声音清丽绵长,如朝烟暮雨。所唱曲调百转千回,缠绵悱恻,唱出了曲中江南烟雨的温柔和采莲女子纯澈的思慕之情。

    一曲唱罢,宋之孝仍然闭目陶醉其中。

    一个梳着双髻丫头悄然进来,俯到姨娘耳边轻语了几句。

    赵姨娘带着笑意点点头,小丫鬟悄悄退到门外。

    “好!蝶衣的曲艺不减当年!”

    宋之孝平日里除了授经治学,最好乐曲之事,对赵姨娘也是宠爱有加,不同一般人家对待姬妾,从无苛责,连先夫人也要让她三分。

    “贫妾身份低微,不能为老爷多分忧,只好多练些曲子,闲时给老爷解个闷罢了。”

    赵姨娘低眉顺眼,对宋之孝恭敬有加。

    “欸,休要这样说。你为我们宋家添了河州,开枝散叶乃是大功。”

    宋之孝虽然刚过四十,但国事操劳,两鬓已见白发,此前膝下无子,总是忧心忡忡,直到前年赵姨娘生了小公子宋河州,喜出望外,对他们母子很看重。

    他捉握着赵姨娘一双葇荑,轻拍着道:“蝶衣将来做了家中主母,要更稳重些,才能持家服众。”

    赵姨娘难掩喜色,差点忘记门外那桩大事。

    “老爷,大小姐昨日刚回来,今天一早就叫了掌事们回话,对家事盘问精细,处置果断呢。”她边说边观察着宋之孝的脸色。

    “星河这孩子,虽然心性未定,顽劣了些,但自小机敏过人,这些年在宫家也历练不少。管家这些琐事,稍微摸索下,便能驾轻就熟,以后家里的事情都由她做主吧。”

    提到嫡长女儿,宋之孝颇为得意,理了理修剪精细的短须道:“我宋门淑女将来出阁,也是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如今多加历练甚好,甚好!”

    赵姨娘朝门外丫头使了个眼色,一个老妈子便急急忙忙冲撞进来,正是她身边的张妈妈。

    她赶紧站起来身来,对着张妈妈责骂道:“何事这么慌慌张张,冲撞了老爷如何是好?!”

    张妈妈一下子跪倒宋之孝面前,“回老爷、姨娘,奴婢去请几位小姐、少爷饭厅用膳。可是,大小姐她......她在外头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奴婢担心出事,来请姨娘去看看才好!”

    听到老妈子如此说,宋之孝立刻神色大变,拍着桌子道:“斯文扫地!这些年被宫家教野了么,一个姑娘家竟然学人醉酒。岂有此理,她母亲走了,就没了教养了吗?!”

    “老爷,都是贫妾的错。身为长辈,碍于小姐尊贵,不敢妄加提醒。”

    赵姨娘说着也跪倒,还抽了帕子拭起眼泪来。

    “不听教诲,嫡小姐就没有家法了吗?”

    宋之孝顿时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急冲冲就往东园去。

    赵姨娘领着一屋子的仆婢紧步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声细语地宽慰宋之孝,劝他莫要苛责了不懂事的孩子。

    一众人窃窃私语,跟着往东园去。

    独有一个衣着素雅的少女站在近处一动未动,身边还有一名身形矮小的小丫鬟。

    “小姐,我们不去看看么?”

    看着走过的人群,小丫鬟显然很想跟着去看看热闹。

    “有什么好看的?!看着我娘吃亏不成。”

    说话的正是赵姨娘的亲生女儿,宋府庶出的二小姐宋月怡。

    宋月怡身材瘦削,面貌尚算清秀,可却一脸冷漠寡淡,仿佛在看一些不相干的人,在说一些不相干的事。

    “雨燕,我们去领了河州,到饭厅等吧。”

    说罢,她转身就往弟弟宋河洲的厢房去了。

    雨燕对眼前的热闹有些不舍,却丝毫不敢耽搁,赶紧快步追上自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