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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请君入瓮

    打发了传话小厮,绿芜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内室。

    星河坐在妆奁前,凝神望着面前的铜镜。

    倒映在镜中的美人,娥眉轻扫,唇如朱樱,乌黑的秀发被盘成层层叠云,柔媚鲜妍,一派倾城风骨。

    “小姐,老爷在西园,请您过去。听说是因为赵姨娘早晨闹起来,还悬梁自尽……丫头发现及时,倒是没有大碍。老爷忽然找您去,怕是要发难呢?”

    简单几句说清形势,绿芜转身打开衣柜,露出柜中桁架上披展着的一件雪青色的刺绣缎裙。

    “小姐,想带哪些钗翠?”红叶在一旁问。

    见她神色紧绷,星河轻笑了一下,打趣道:“带你最紧张的那件吧。”

    红叶叹了口气,从妆匣最底层取出那支桃花簪,稳稳地簪在小姐的叠云髻上,而后撅着嘴说道:“小姐您尽管取笑我吧!那宇文将军可不像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当心点,别把我这保命符磕着碰着了!”

    星河扶了扶这支簪,“让你做的事情可做好了?”

    “做了……可这回我真是真不懂了!为什么让我私下拿着这支簪子,跟那几个人说它是您相好的书生送的?有人追问时,还要跟他们说些不同的名字……”

    红叶有些不高兴,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世间哪有像自家小姐这样,一点不爱惜名节的大家闺秀。

    星河抿嘴笑道:“那些人都是府里十年以上老人,嘴巴都很严的。若是哪个名字传到赵姨娘耳中,必是她的心腹无疑。只要顺藤摸瓜,当年许多事情都能找个人来跟我说道说道。”

    她旋即起身,绿芜、红叶一起替她在洁白的中衣外套上缎裙。

    摸着绣裙光滑的缎面和精致的朵朵红梅,红叶叹息道:“双面梅花,夫人的绣工真是巧夺天工!这是她几年前身体好时亲手绣的,说是要给小姐在笄礼上穿。如今小姐穿起来正当好……若是夫人能看见,一定很高兴……”

    说着,她背过头去开始擦眼泪。

    绿芜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红叶姐姐,别难过了,会惹小姐也伤心的。”

    星河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透入的一束光亮。

    她低声呢喃道:“网织好了……是时候该收了……”

    *******

    宋之孝坐在榻前,肩上靠着哭成了泪人的赵姨娘。

    室门打开,一只绣着红梅初蕊的缎鞋踏上内室洁白的毡毯。

    星河款款走来,步步生莲。

    云鬓中的桃花金簪,熠熠夺目。

    一屋子的妈妈、仆婢个个屏息凝神,皆望向脸色阴沉的国公大人。

    星河双手叠于额间,伏身长跪,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

    拜过父亲,她并未起身,恭敬地问道:“父亲召见,有何教诲?”

    宋之孝盯着堂下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女儿沉静的样子很像她母亲,面上的倔强也像她母亲,胸中的乾坤更像她母亲!

    “你随驾咸阳都做了什么好事?”宋之孝的声音阴沉的有些吓人。

    星河唇角微扬,淡然回道:“如您所想,如人所说。女儿奉贵人旨意,带了一场舞乐进献,以娱太后耳目。至于其他,都是太后与陛下圣裁。”

    听这样不咸不淡的几句,赵蝶衣猛然挺起身子,指着堂下厉声嚷道:“娱太后耳目?!你是要排挤庶母和弟弟妹妹,陷老爷于不义吧!”

    星河抬眼望讶异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一向精致的赵姨娘,此时披头散发、眼圈发青,未施粉黛的脸上都是颓色,仿佛苍老了十岁。

    果然,如何精致美丽的花朵,都有它残败的时候……

    她挺直了腰背,义正辞严道:“人人都知道,太后懿旨表彰父亲恪守纲常、不逾礼制;又追封了我母亲;还赏了我封号……这是国公府的喜事啊!你在这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若是传了出去,御史大人们岂不是要参父亲一本不敬太后、轻蔑圣意之罪?!”

    赵蝶衣一听,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狠狠咳了一阵,同时收了啜泣之声,暗自用锦帕擦尽脸上泪水。

    本以为星河姿态谦卑,是要向自己谢罪,没想到她一出口,竟把自己堵到了死胡同!顺着细想,太后的懿旨除了阻了自己的夫人之位,却并没有给国公府带来任何的损失……甚至字面上全是称赞之词!自己方才的哭哭闹闹,反倒变成了不识好歹。

    宋之孝的脸色阴晴不定,堂下的宋星河却似乎沉成竹在胸。

    父女对峙中的气氛,压的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她的手心里捏了把汗,不时抬眼望向门外。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吵闹声。

    宋之孝皱起眉头,正要责问。

    只听“哐——”一声,室门被撞开。

    一个人从外堂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堂下。

    赵明城慌慌张张地追了进来,“老爷,朱先生他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

    “太师大人!您可要为学子们做主啊!”朱迅因为激动而脸色涨红,急着说道:“前阵子,大小姐让高平郡的梁文替下小人掌管各地书院。可那梁文利欲熏心、斯文扫地!把几十家书院都划了学位,只留给家贫学子不足三成,还放任富家子弟在书院里役使寒门学子!”

    宋之孝的目光扫过星河平静的脸,又回到朱迅身上。

    “污告他人罪名不小,你可想清楚了?”他严厉地说。

    “小人不敢!这些都是各州郡学子泣血之书,皆指责国公府不通情理、风骨尽失!”

    朱迅从怀中拿出一打书信,双手拖到额前。

    “这是梁文给府里的书信,也是关于书院事务,请您一并定夺!”

    赵明城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到宋之孝面前。

    ……

    匆匆看完两封书信,宋之孝已经面色铁青,额头暴起了几根青筋。

    “你……你!”

    他颤抖的手指着星河,“这些年在宫家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借书院敛财也就罢了,还帮我策划起接见学子的拜会!你当为父是什么人?结党营私的奸佞小人吗?!”

    “老爷息怒——”

    赵姨娘轻抚着宋之孝的胸口,冲旁边丫鬟招招手。

    小丫鬟机敏的端上来一杯茶水,奉到她的手里。

    赵姨娘凑上前,正要奉茶却忽然“咦——”了一声,随即指着宋之孝手中的信笺道:“这个‘花逞’,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星河挺起腰背,面上划过一丝冷笑。

    花逞……姜妈妈,原来是你?!十年前入府,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忠仆……

    “什么名字?!”

    宋之孝反转过信笺,才看到背面的十几个名字。

    他眉头一簇,“你认识这些想来拜会的学子?”

    “老爷莫要生气,最近府上有些传言……”

    赵蝶衣欲言又止,一副怕惹恼他的样子。

    宋之孝感到事情的不寻常,喝道:“快说!你们都瞒着我些什么?!”

    赵蝶衣“支支吾吾”回道:“妾身只是听下人们议论起,说……大小姐与一名书生……有了私情,还……私相授受……那个书生的名字正是叫‘花逞’……”

    “啪——”

    说话间,她手中的茶水已经被打翻在地。

    茶盏落在星河不远处,溅起的水花湿了她的裙角。

    父亲鸿儒气度,人生极怒的情况下也不会亲自对儿女们动手。

    最多,只是摔个杯盏而已……

    此时此刻,那个挡在她面前的孩子究竟在哪里?

    指尖余温尚存,却不知情归何处。

    风雨间,唯有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