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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笄礼(二)

    一夜长风,骤然寒凉。

    席卷而来的寒冬,破碎了残秋流连不去的最后一丝缱绻。

    冬月十七,天阴欲雨。

    繁华的长安城,被笼罩在一片阴云密布的苍穹之下。

    既然天时不予,宫轻羽索性把夜宴的花灯早早点上,整个靖国公府和周边街巷张灯结彩、锦绣如织,撩起了十足的喜庆氛围。

    正巧今日,拓跋琰早早散了早朝,也未留臣子们午膳。

    宋之孝和宋之贤的车架,一前一后回到靖国公府,街巷一路已经停了不少各家府邸的马车。

    车轱辘停下,门童跑到近侧迎候。

    宋之贤跳下马车,仰头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灯,捂着额头道:“有阵子没回来,这府里是改成酒肆了吗?笄礼上该不会还有舞姬跳舞助兴吧?”

    他显然是说笑,却正中宋之孝的痛脚,宫家那个大包大揽的宫小姐……确实安排了一场大型的歌舞。

    见二哥一脸苦笑,宋之贤表情一滞,“该不会真的有吧!奇了……星河那丫头无利不往。她把自个的笄礼安排的这么旖旎叠趣,又是为的哪般?”

    宋之孝懒得与他解释,甩了甩衣袖道:“有功夫在这瞎猜,不如整整衣冠与为兄一道在此迎客。”

    “什么?!”

    宋之贤大惊失色,“该不会还请了各大世家!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府上,可是有十年没办过大宴了!星河丫头……疯了吗?”

    “这倒与她无关。”

    宋之孝咳了咳,“宫家派来个很会张罗的孩子。”

    宋之贤瞪大了眼睛,“孩子?!孩子能把靖国公府弄成这样?”

    话音未落,笑靥如花的宫轻羽自前厅款款走了出来。

    她轻轻施礼,恭敬地说:“姨夫好!这位是三叔叔吧……轻羽拜见叔叔。”

    宋之贤原听说是个孩子,一见面却是个妙龄的姑娘,不自觉地一阵咳嗽。

    宫轻羽关切地说:“一夜西北风,这天一下子就冷透了。三叔万万保重身体,沾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宋之贤是家中幼子,相交的都是年长的叔伯兄长,子侄辈中唯有独孤莫云没大没小、独孤渃口无遮拦、星河讨价还价,第一次见面的宫轻羽这样的晚辈,首次见面一开口就这般热络,实在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咳咳……多谢!不打紧,不打紧!”

    他急着向她回礼,却一不小心行了平辈的揖礼。

    这一疏漏的举动,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引得上门道贺的几位同僚阵阵惊异,再看宫轻羽品貌端庄、举止合宜,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以为是靖国公府暗自聘了新夫人,也纷纷跟着行揖礼,更挤眉弄眼地互相暗示起来。

    寒风中,宋之孝也是一阵激烈地咳嗽。

    宫轻羽叹着气回了前庭,不一会便差丫头送来了两件新缝的轻裘。

    披着暖和的裘袍,宋之贤叹道:“如此贤良淑德、宜家宜室,可聘为当家主母。”

    宋之孝偏头看了他一眼,旋即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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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由远及近的喧闹声中醒来,星河脸上泪痕犹在,却不知自己何时回到了床榻上,身上亦盖着厚厚的锦被。

    “哭了一夜,赶紧起来热敷一下,不然得肿着眼睛参加自己的笄礼了!”红叶清亮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她捧着一盆热水,快步走进内室,带着熏热的氤氲气直扑她面前。

    “云依公主!”

    星河急着下榻,向她行了个大礼。

    红叶腾不出手来扶,只能由得她拜下去。

    “这下可满意了?”

    红叶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小姐,今日就让我再做一次红叶吧。从前我和绿芜偷偷商量过,待你笄礼时要给你添最美的桃花妆。已经偷练了无数次,总不能让我们一片心意白费了。”

    听她提起绿芜,星河不免又是一阵沉默。

    仿佛想起什么,星河抬头问道:“公主可记得,绿芜失踪当天,乌月大祭司在何处?”

    突然被问及此事,红叶仔细想了想才说:“当天王庭送来一批灵药,大祭司随奉宛姑姑入宫献药。大约辰时入宫,等待药材盘点、入库,直到傍晚她们才回行宫。你问这个干什么?”

    星河摇了摇头,“没什么,随意问问。几日不见,有些记挂她。”

    “可不是,最近大祭司时常独自参悟术法,夙兴夜寐、废寝忘食,连我都不忍去打扰。”

    红叶探了探水温,拧了块微烫的帕子就来帮星河敷眼,打断了她涌上心头的思绪。

    星河想要退开,却被她稳稳地按住了肩膀。

    红叶自顾自的说道:“夫人做那一身衣裳时,我就侍奉在旁边。她每换一根线都要念上几句心经,说能保佑小姐一生平安……每个盘扣的布料上都用金墨画了万字心印,还有那条长帔也在佛前供奉过……”

    听着她的话,星河慢慢闭上眼睛,舒缓下紧绷的肩膀,斜靠在床榻帷架上,任由她把棉巾盖到自己眼睛上。

    身为女儿,她竟不知道钻研道术的母亲,何时开始信奉起佛法,还为了给她做一身衣裳,花费这么多心思。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红叶继续说道:“最后几年,小姐常住洛阳。夫人她夜里常睡不好,要到佛堂彻夜念经才能得到平静。她说,人活一世,不论做什么,信什么……都不重要,能让自己心里平静,安然面对过往与未来便好。”

    星河肩头微颤,这些话竟然是第一次听她说。

    “从前,我听不懂夫人这些话,也不甚在意。自从……”

    红叶顿了顿,擦去眼角的眼泪,才继续说道:“如今我终于懂了。人若是不能安心,便会滋生心魔,要上天下地找法子让自己平静。这靠不了别人,都得靠自己。”

    星河咬着嘴唇,良久一句,“对不起。”

    “你知道,我也知道……你从来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红叶红着眼说道。

    眼泪再次滑落,她赶忙擦干净眼泪,自嘲地说:“还是别瞎聊了。我是来给你穿衣打扮的,怎么越说越要掉眼泪了。今日是你的笄礼,该开开心心的才好。”

    揭开变凉的棉巾,看到星河眼眶的红肿渐消,红叶满意地点点头,把她拉到了妆奁前。

    打开镜匣,撑起铜镜,光亮的镜面里映着星河清瘦的脸和红叶半边笑颜。

    许久没有红叶帮着上妆,星河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

    “我家小姐从来最美,不需要粉黛装饰亦能让各家闺秀自惭形秽!”

    随手挽起她的长发,红叶又嘀咕道:“不过你最近瘦了许多,还黑了些。南秦果然不是姑娘家可以随便去的地方。”

    她左右看了看,便打开乌金的镂花粉盒,捻起粉扑在星河脸上大肆挥洒起来。

    一阵呛人的粉末散开,她终于满意得点点头,“今夏的紫茉莉甚好,果籽碾的粉也这般细腻匀滑。”

    许久没有施妆,星河有些不习惯,望着镜中自己,只觉得颜色有些苍白。

    不等她反应,红叶已经碾好了青黛,握着细细的笔头,专心致志给她描起眉来。

    红叶熟练的落笔,毫不犹豫地顺着她的眉形,自然顺畅的眉形描出了别样的风骨。

    星河露出一丝笑,端稳着姿态说:“翠竹虚影,桃花相映。你描的这道竹影眉,眉头窄紧,眉身削正,眉尾饱满,似风中竹叶,柔软中又有十足的锋芒。实在是好手艺!”

    红叶噗呲一笑,“不过是觉得好看,按着你眉毛的形状,稍加调整描出来的,竟被你说出许多门道来。”

    嘴上说着话,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在妆匣中挑来拣去,最后选出一个白瓷的莲花形胭脂盒。

    看着手中的胭脂盒出神,红叶思绪万千地说:“去年三月,桃花正盛时,我和……我们采了东湖畔十里桃林,枝头顶端颜色最好的花瓣,做了这盒‘初桃’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