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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长夜挽歌(下)

    一人俯身用力,一人挣扎往上。

    待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两人都愣住了。

    “阿衍!”

    “咳咳……四哥。”

    星河借着他的力量爬上岸,回望掺着冰渣子的池水,陡然锁起了眉头。

    那是……三生泉水!

    这几日派人跟踪她的人是宇文衡……他知道铃儿的身份,他想要找回“楚歌”。

    星河张口想要说话,却被一件宽大的狐裘披在身上。

    宇文衡半搂着她起身,无奈地说道:“是我手下人太蠢,说摸清了道观的情况,还说她不会武艺……竟然把你给带回来了。”

    星河心中一阵后怕,假若师父没发现她被跟踪,今夜不带着铃儿离开,那此时从池水中爬出来的会不会就是南秦的神女楚歌?

    她发梢滴着水,瑟缩着说:“她已经走了。”

    宇文衡猛然抵到她面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去哪了?!”

    星河退了一步道:“你父亲已经去了。让过往随他一起埋于尘土不好么?你运回这三生泉水,难道只为了延续你母亲的痛苦?”

    宇文衡猛地捉住她的手,低声怒吼道:“她痛苦,那我呢?她生下我,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十年来,我走遍天涯海角寻找她,辗转得知她可能死在西蜀,又从赫夷部打探到了神女重生的秘密……你可知道费了多少心机?所以,定是要唤醒她!亲口问问她,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而我究竟是谁?到底是不是宇文家的人?!”

    他癫狂、失态的样子,让星河一阵心悸。

    她要宇文昭保密的事情,没想到宇文衡已经猜到了几分。

    “四哥。”

    星河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道:“铃儿她是旁人,并不是你母亲。就算她是重生的神女,也有选择做她自己的权利。”

    “星河,我以为你懂……我以为你懂的!”

    宇文衡眼底带着血色,对上她的双眼质问道:“她是神女,死过重生一场便是旁人了……可我呢?孤独一人艰辛长大,听着旁人口中的闲言碎语,面对着一门家人的冷眼和所谓兄弟姐妹们的孤立。无论怎么做,总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总被人踩在脚底践踏……我能梦一场便变作旁人吗?”

    一双人影,立在积着厚雪的庭院中。

    夜风瑟瑟,漫天飞雪再次纷扬而下。

    星河湿漉漉的长发结了一层冰霜,浸湿的衣裳贴在身上,一点点抽走她的温度。

    打了个喷嚏,她牙齿打着颤说:“四哥,不要这样!你说过,她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千万别恨她……我求你别恨她!也许她有苦衷,也许是出了意外……”

    “意外?我便是要问她到底有什么意外?!”

    宇文衡捂着胸口,半跪在池水边,“十年前,她带我出门裁了一身新衣裳,还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她让我在廊台等她,告诉我要带我去远方,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还说等我吃完了糖葫芦就走……可是她,留给我一个背影,却再也没有回来!”

    星河心头一阵生疼。

    她多想告诉宇文衡,当年楚歌是真的要带他走,却被大冢宰亲手杀死在宇文府的地牢里。

    可理智却告诉她,千万不能告诉宇文衡这些。

    她只是个局外人,只窥探到大冢宰和楚歌一丝往事,却不知事情全貌,若然信口说出来,恐怕会把宇文衡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蹲到宇文衡身边,星河抖着发紫的嘴唇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来来去去都是缘。漫漫长路,父母不过同行一段,终会离开我们……往后你还有更远的路要走,耿耿于怀只会困住自己。你曾劝过我,有母亲多年的陪伴、爱护当知足,要我心存感激,只怀念、不悲伤。虽然我做不到不思念她,却听进了你的话,并没有消沉下去,而是把与她相伴的日子当成最珍贵的回忆……”

    “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的心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宇文衡咬牙切齿的问话,彻底把星河惊住了。

    她足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看着她失血的脸色,宇文衡稍稍一探,便被她额上的滚烫惊觉,方才她被凉水浸透了,又迎着风在雪中说了这么多话,恐怕要染上风寒。

    将星河横抱起来,他信步向院侧雕梁的楼宇走去。

    一脚踢开房门,炉火烘暖扑面而来,瞬间激得星河冷到瑟缩。

    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宇文衡一阵疾风般走进内室,绕过一道丝画屏风,将她缓缓放入满桶的热水中。

    冰冷的衣裳和身体浸入热水,星河瞬间找回了一丝生机。

    ……

    “四哥!”

    将湿漉漉的衣裳丢出木盆,星河隔着屏风对外喊了一声。

    宇文衡坐在烛光下,撑着头应了一声。

    “借我一身衣裳。”

    “嗯。”

    在他转身去找衣衫时,星河十指扣在桶沿边,斟酌着开口道:“我是宇文家的外人,却从来不是四哥的外人。既然一心向你,又怎么可能刻意欺瞒你什么。”

    她如此一说,果然让宇文衡十分受用。

    一件月白的长袍隔着屏风被抛进来,落在木盆边的锦毯上,他的声音随之传来,“我一直在想,母亲弃我而去,父亲对我不冷不热,兄长们对我轻辱排斥……或许我母亲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我根本不是宇文家的儿子,而那些人也不是我的亲人。”

    着好衣衫,星河赤着足走出了屏风,身上白袍过于宽大,显得她十分娇小瘦削。

    坐到宇文衡身边,她难掩神色的激动,“不!你就是他们的儿子。我知道你的父母曾经相爱过。你母亲说,当年即便知道你父亲有未婚妻,依然深陷于对他的爱慕。那是不改的事实,你不该去怀疑她!”

    “真的?”

    宇文衡抬起头,眼底布满了血丝。

    星河用力点了点头,“既然你派人跟踪了我,大概也知道我们近来在做什么。重生的……神女,带我进入了你父亲的梦境,在那里我看到了他们的过往。我很确定你母亲曾经爱过他!时光荏苒,总是那些情义不再,却不能被否定存在过。”

    宇文衡眼光一动,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察觉到了他的松动,星河又说道:“宇文协命不久矣,宇文昭会娶云依公主。以后你便是宇文家的继承人……往后孑然一身,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再次对上宇文衡的双眼,她瞬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明显的神情一滞,她扶着有些发晕的额头道:“长安的富贵荣华并不适合我。如今大哥已经回来了,我便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粥一饭,一针一线,与所爱的人在一起,给自己一个家,此生便足矣。”

    宇文衡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接着把一碗姜汤递到她面前。

    “烧得不轻,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赶紧把这个给喝了!”

    星河捧着碗,边喝边嘀咕道:“我哪里说的胡话,这些话我分明岁岁年年与你们念叨过无数遍。”

    宇文衡也认了真,“杨玄风是柱国大将军世子,堂堂的阵前将军……他愿意与你一粥一饭,一针一线吗?你不爱富贵荣华,他也不爱功名权势吗?即便他不爱权势,难道能抛却一切跟你走吗?”

    “那是当然。我选的人,自然心里清楚。”

    “星河,你果然一如既往的自信。只是你敢赌吗?”

    “赌什么?”

    “赌他够不够爱你。”

    “没有必要了。我既然爱他,试探他便会觉得自己是在背叛。”星河一口拒绝。

    宇文衡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切笃信,都将是剜心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