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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止罪于身(中)

    星河跪在大殿中央,单薄、清寒的样子让两侧朝臣不慎唏嘘。

    不日前的内廷作司,一门荣耀的宋氏嫡女,短短几日家破人亡,还要披麻戴孝只身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疾雨,着实有些可怜。

    坐在龙椅上的拓跋裨,不老实地四下张望,一见到星河立刻展露出笑脸,站起身来高喊道:“宋姑姑,你来了!快点陪我……嗯,不,是陪朕,出去玩!”

    星河伏身拜道:“罪臣愧对先皇。今日奉太祖陛下御赐圣物前来,只为认罪伏法,并恳请陛下施以恩典!”

    “姑姑要什么只管说!上回你的小蛐蛐儿赢了朕的,赌注还没给你呢。”拓跋裨拍着胸脯开心地说。

    帘幕后一声轻咳,宇文葵开口道:“皇儿。宋星河罪大恶极,断不可轻饶。”

    拓跋裨一听,笑脸便垮了。

    他用小手半掩着嘴道:“母亲不准,那朕便不能给你了。姑姑别生气,等他们都散了,你要什么,朕偷偷给你便是了!”

    还是孩童的君王,这几日已经闹习惯了。

    殿下诸位一个个正襟危坐,纵使发笑也要忍耐,不敢发出丝毫不敬之声。

    听了宇文稗的话,宇文葵陡然脸色大变,厉声呵斥道:“大胆罪女,竟敢在殿上蛊惑陛下!来人,速将她带下去,押后审问!”

    殿外的侍卫得令,立即列队涌入四人,作势要拉星河离开。

    “慢着!”

    星河仰起头,高声道:“太后娘娘!一切所问之罪,小女皆无话可说,即便问诛亦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陛下与您,按照太祖陛下与宋氏的约定,兑现这‘丹书铁券’上的诺言。”

    “丹书铁券?闻所未闻!”

    宇文葵撇着嘴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即便此物真是太祖御赐,但宋氏乃是大逆之族,你又曾蒙蔽本宫与元栖公主、征东大将军。若是陛下赦免了你,岂不是愧对先皇,有违孝道!”

    星河立刻回道:“罪臣不敢伪造御赐之物。另一半的‘丹书铁券’便收藏在宗庙中,春官大宗伯府亦当有记载。”

    朝堂东侧中央,宇文衡站了出来,持着朝笏躬身道:“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娘娘。近日大宗伯府恰好盘点了旧文书,太祖陛下确有赐予宋氏一份‘丹书铁券’。上头约定君臣恩义,若遇大事亦可为功臣留下一线血脉。”

    “进亦不孝,退亦不孝,你这是存心要让陛下为难!宋星河,你穷途末路可别妄想混淆视听!”

    宇文葵的手重重拍在凤座上,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她的目光飘到殿下,停下西面首座的兄长身上。

    宇文烈身形不动,正看着星河和她手中的“丹书铁券”。

    他暗暗皱起眉头,没想到宋家还有此物,精心布局眼看能将其连根拔起,却仍有机会留下一脉。

    终于,他起身道:“太后娘娘,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先帝罪妃宋氏罪无可恕,因她株连的宋氏一门……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应在宽恕之列。”

    看来宇文烈是铁了心要宋氏灭门,星河扣在地上的指尖轻颤。

    她举起“丹书铁券”,义正词严地说:“历经百年,铁券金字清晰可见——十恶之罪可恕。更何况宋氏除了堂姐以外,其他人皆是株连。按照大魏律令,若逢大赦亦可蒙恩!更何况有太祖陛下的钦典!”

    此番言辞有理有据,殿上殿下一派静默。

    文官一侧,杨炎适时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宋……氏罪女此言非虚,臣掌管刑狱,以为一切当按法度处置。”

    “法度?!陛下所言便是法度!罪妃宋氏戕害先帝,是陛下与哀家的仇人。她一族的性命,断然一个都不能饶过!”

    宇文葵知道多辩多失,索性不管不顾,撒起泼来,直言偏要宋家一门的性命。

    此举与耍赖无异,可她堂堂太后之尊,即便耍赖也无人能奈其何。

    殿下再无人出声,宇文葵甚为满意。

    她再次高声道:“把宋星河带下去,打入天牢,与其兄、其弟一同问罪!”

    侍卫们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声“太皇太后驾到!”响彻宣室殿内外。

    随后,李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一身明黄的朝服,寰髻巍峨,凤簪闪耀,凤仪威严地步入了大殿。

    群臣起身相迎,宇文葵亦出帘行礼。

    星河跟着拜道:“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步入大殿中央,太皇太后俯视着她,声音平淡却透着威严,“宋星河。太后和几位大将军说你已经畏罪潜逃了。为何今日却回来了?是你的胆子大到无谓生死,还是这‘丹书铁券’让你有恃无恐了?”

    星河眉梢一抬,仿佛看到一丝曙光。

    此时此刻,能扭转宇文葵杀心的恐怕只有太皇太后了。

    她来到殿上,定然不是为了讽刺自己几句,最大的可能便是心中有疑。

    “罪臣不敢!”

    星河俯首道:“当日并未欺瞒太后娘娘和两位大将军。只是途中出了些意外,自己亦被困住了些时日。”

    听闻父亲当朝质问时,宇文葵拿出了宋凝香弑君的证据,却对她一番辩驳守口如瓶。

    此时,含糊其辞才是正道。

    太皇太后目光一紧,“你所说的证物呢?”

    星河摇了摇头,“丢了。”

    “丢了?!”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宇文葵,又迅速收回目光。

    星河心头悬着一块巨石。

    事到如今,翻案绝无可能。

    那枪头最后的作用,便是证明那日她当真被人算计,以至于让太皇太后联想到宋凝香亦是被人算计。

    妙手空空,来也空空,去也空。

    无……有时会胜过有。

    星河稍稍抬头,目光落到大殿一侧杨玄风的身上。

    不知他是否了然此意,已经把证据交给了宇文烈。

    她没了证据,对方有恃无恐,必然会把事情做绝。

    今日,她若是拿出证物则必死无疑,拿不出来倒能明示、暗示有人布局,也可以在太皇太后和群臣心头埋上一根刺。

    近来,太皇太后和宇文葵因为垂帘听政一事生出了不晓得嫌隙,即便是亲近的姨甥关系也不外受损,这个时候旁人直面诋毁,容易促使其同心,反倒是含含糊糊旁敲侧击,更能助其土崩瓦解。

    怀疑是因,忌惮是阳光雨露,种出来的便是“离心”这个果。

    星河在赌,赌这皇权面前毫无亲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