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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红梅意暖

    雨过新晴,满园红梅绽放。

    星河一身轻便的常服,将许久不曾出户的外祖父推到了廊檐下。

    一阵微风扫过,宫泽稍稍打了个哆嗦。

    将裘袍仔细盖到外祖父身上,星河坐到一旁的栏椅上,伸手接住了一捧冬日里的暖阳。

    “外公,去年冬天真够冷的。这满园的骨红照水,竟到这么晚才开。”

    宫泽虽然面容憔悴,精神却似乎不错。

    他望着星河,慈爱地笑道:“花与阿爹一起在等你。”

    星河一捂嘴,两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外祖父又将她认成母亲了。去年离家洛阳时他便是如此,总是犯着糊涂,记忆颠三倒四……许久不在外祖父身边,她竟然忘了此事,实在大大的不孝。

    “外公,我是衍儿。”她低声道。

    宫泽花白的眉毛一抖,“衍儿?哦,衍儿也随你回洛阳了?阿爹给她准备了许多小玩意呢。”

    看来外祖父完全记不起十年来的事情了,星河心痛之余又有些庆幸。

    不记得长安的变故,不记得哥哥的离家,不记得母亲的离世……一切都停留在他们一家最和和美美的时候。

    “沁儿做了母亲,懂事多了。”

    宫泽伸手拍拍星河的头,“孝儿公务繁忙,你要照顾好子女,不让琐碎家事劳他分神。”

    星河乖乖点头,“哦”了一声。

    ……

    爷孙俩照着暖阳、赏着花。

    一个思绪在今朝,一个却停在十年前。

    宫泽忽然说:“沁儿,你可曾后悔?”

    “后悔?!”星河一愣。

    外公显然是问母亲可曾后悔。

    她到底有没有后悔呢?自己从未听她说过。

    “当年,大齐陈王欲聘宫氏长房嫡女为侧妃,但因他登门拜望时一句:仆妇轻贱,奉茶有辱君子。宫小姐便闹着拒了那桩婚事。后来她读到魏国少傅宋之孝《君王策》一篇,因为‘君王为天下主,为君之道在于奉天、在于御下、在于用人、在于心怀天下苍生。’这几句话,便答应嫁去了长安。”

    尚不知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上,边走近来边说道。

    星河抬头看他,哂笑道:“尚大人对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倒是了若指掌。”

    “非也,非也!”

    尚不知伸出食指晃了晃,“这个故事,可是先皇陛下亲口告诉我的。”

    星河一阵惊诧,灌了口冷风咳了好几声,才想起“陈王”正是先皇登基前的封号。

    “宫家爷爷,我是尚家孙儿不知。我爷爷让我来向您问安。”

    说完,尚不知径自坐到星河身边。

    星河往一边挪了挪,“我外公又不认识你,瞎打什么招呼。”

    话音刚落,宫泽便伸手拍了拍尚不知的头,“乖,代我向你爷爷问好。”

    尚不知一脸得意,“刚才谁说宫爷爷不认识我的?!”

    星河白了他一眼,“我外公客道罢了,不认识你也要假装客气一下。”

    看着他们的样子,宫泽摇了摇头,“沁儿!尚林说的没错。你任性要远嫁,可知为父与你邱叔叔操了多少心……”

    被叫成自己父亲的名字,尚不知有些傻眼,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仍有些不甘心,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宫爷爷,我是尚……不知……不知啊!”

    宫泽看着他,想了想说:“哦,你家不知该上学堂了吧?好啊!下次带他来,见见我家衍儿。”

    尚不知终于放弃,“好的,一定!”

    他又转向星河,继续说道:“当年的陈王没娶到宫家小姐,便娶了安阳陆家小姐为侧妃。后来先太子与韩王接连殒身,他便被扶上了东宫太子之位。许多幕僚、重臣认为陆妃出身普通,谏言他娶一位名门望族的嫡女为正妃。可他以为,陆妃少年时便与他相守,夫妻情深义重,宁愿放弃东宫之位也要封陆妃为正妃。后来,这位陆妃……成了我朝的皇后,如今的太皇太后。”

    “所以呢?”

    星河平静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我母亲看人浅显,所托非人吗?”

    尚不知回道:“不敢。只是困惑,爱一人和爱天下人。七小姐会怎么选?”

    星河笑了笑,“陈王轻贱仆妇,只爱自己的王妃一人,而我父亲却因纳了一个贱籍女子,而疏远了我母亲。两个大齐女子,一个贵为太子妃、皇后、太皇太后,一个与亲子分离十年,郁郁而终。尚大人,莫说是你,就连路边的贩夫走卒,也会替我母亲感到惋惜吧。”

    和宋星河攀谈太有风险,明里她同意了自己的话,暗里却讽刺自己和贩夫走卒一般见识。

    尚不知无奈笑了笑,“我可不敢,只是好奇问一句。若是你,又会怎么选?”

    星河冷笑了一声,“尚大人只说先皇与太皇太后之间情深义重,为何不说他们是如何眼中只有对方的呢?先皇疼爱陆妃,便让她商贾出身的兄弟们做大将军,陆家人贪图军功,意欲谋求封侯,奈何不通兵法,胡乱指挥,致使大齐对柔然一场大败……七万人跨过阴山,归来的不足万人。自那以后,大齐元气大伤,多年来难以恢复。但他们非但没被问罪,反而被升官嘉爵,让多少忠臣良将离了心!再说那陆皇后,她善妒专横,对宫中有孕的女子皆要杖杀。先皇却对此置若罔闻,若非她老蚌生珠,差点让先皇断了子嗣。如此一对情深意笃的夫妻,合在一起祸国殃民,若非你北上联合突厥夹击柔然,今年冬天怕是要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了。国之气运,就是败在他们手上的。”

    听着她的话,尚不知背上涔涔的冒汗,自己多话几句,竟然被宋星河吊打了。

    她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大逆不道、口出狂言,却句句切中要害,让他毫无反驳之力。

    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尚不知妥协道:“你说的对,心怀大爱未尝不可。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强说好不好,悔不悔都狭隘了。”

    星河随意笑了笑,转头却见外祖父正盯着自己,眼中闪着一丝泪花。

    她连忙问:“外公,可是哪里不舒服?”

    宫泽温和地笑着,“衍儿,外公饿了。你与不知陪我去用膳可好?”

    “外公,您叫我什么?!”星河一愣。

    尚不知已经站起身,拱手道:“遵命,宫爷爷!”

    说完,他便推着轮椅扬长而去,三两步把星河丢到了后面。

    星河终于回过神,喜极而泣地连连拭泪,起身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