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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计无万全(中)

    灞上春色迷离,搭上画舫以后,恰好顺风顺水而下。

    画舫共有三层,底层是船工划船的内舱,二层、三层则是舱楼,精雕细琢,重重华饰与宫室一般无二。

    三层舱楼外的甲板上,安置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各式菜肴、点心,一左一右两名内侍烹着茶、煮着酒。

    君臣但坐,把酒言欢。

    ……

    推开窗扇,清风徐来。

    渐远的长堤,湍急的河水,视之盈目。

    星河趴在坐榻的低案上,一手撑着头,一手在案上轻扣,百无聊赖地等着画舫“失事”。

    甲板上的三人以河面风大为由,硬是把她留在二层舱中。

    此时心里焦虑,比在外头吹风还不如。

    宇文昭安排的事情,她总觉得不太踏实。

    尤其是赌上身家性命设的局。

    万一有个疏漏,就当真就人为财死了!

    原本,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李载。可是家主大选在即,除了拿下大周船坞行当,想要出奇制胜别无它法。

    李载要怪便只能怪他自己……

    鬼迷心窍走上歪路,指使船坞偷工减料,积累不义之财,又为继承世子之位大行贿赂,靠着大冢宰府历年考绩的优异和现已告老还乡的中大夫盛荣的保举,一步步从从御史少丞做到如今的张掖郡守。

    十二船坞,虽无巨利,实乃砥柱。

    秦家把它交给李载,便是个错误。

    早在前朝,秦家曾是泾渭流域最大的商贾一族。

    大魏立国百年,秦家日渐式微。

    虽然落后于独孤家与崔家,却仍掌握着众多基础的营造产业,其中便包括造船这项——在北朝并不十分惹眼的行当。

    李载的母亲是秦家偏房的嫡女,与他父亲早有婚约。可是偏不巧,二人成亲前夕,他的父亲忽然被老国公选定成为世子,由于秦氏商贾之女的身份,原本正室之位一下子变成了偏房。

    秦氏委委屈屈嫁进国公府,生了个儿子也是庶子,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她的母家虽是商贾,却很硬气,不仅对李载多有照拂,吃穿用度完全比照国公府嫡子李达,更是在他弱冠礼上将泾渭十二船坞送给了他。

    泾渭十二船坞,是十二座排布在泾、渭二河流域的造船厂,合在一起便是整个北方最大的船坞行。

    大周境内所有大型楼船、漕船只皆出于它。

    若能将它收入宫家旗下,便能将西蜀、大周造船业连成一体,进而扩充水师、营造战船,为将来一统南北积蓄力量。

    ……

    门吱呀一声开了,打断了星河的思绪。

    “娘娘,前边儿要到长陵渡了。”

    羽儿端着一盘梅花糕、一壶绿茶,笑盈盈地走进舱中。

    星河点点头,“到那里便会返程了吧?”

    “外头的护卫们是这样说的。”

    羽儿头一偏,笑着说道:“娘娘今日真美,莲花钿与妆容极配。”

    她这么一说不打紧,星河头皮一麻,猛然出了一阵冷汗。

    “速去请陛下与独孤公子下来。”

    ……

    宇文昭和独孤莫云一前一后匆匆进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宇文昭急着问。

    星河冲羽儿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待羽儿走远以后,她才哭丧着脸说:“光想着船坞……忘了一件大事!”

    “什么?!”

    独孤莫云有些懵,“李载的证据,咱们掌握已久,也都一一核实过了。能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我身上!”

    星河捏了捏自己的脸,“这张面具,是夜须弥用悱楠花汁做的。泡水久了是会融化的!现在,赶紧停船,让我下去!”

    听她把话说完,宇文昭和独孤莫云各自松了口气。

    宇文昭摆手道:“我当什么大事。化了便化了,难不成你想顶着它过一辈子?回到你本来的样子更好,省的碍眼了。”

    独孤莫云也跟着说:“陛下说的是,你不能永远躲在面具后头。船坞后续的事情,陛下出里子,我出面子,又不用你现身。左右躲一阵子,咱们月底就回洛阳了,不碍事的。”

    一听他说“回洛阳”,宇文昭陡然紧张起来。

    反身瞪着星河道:“你要回洛阳去?”

    被他犀利的眼神吓了一跳,星河支吾道:“回去争家主之位嘛。船坞这么大的局都布了,将来自然要筹谋更大的发展。你不用担心,我们既是盟友,就绝不会对你的事撒手不管。”

    “对啊!她就是回去嫁个人,生个孩子,最多一年半载便回来了。”独孤莫云唯恐天下不乱道。

    “嫁人……生孩子……”

    宇文昭锁着眉头,瞪着星河,一步步走近她。

    “二位慢聊,我出去和四哥吹风了。”独孤莫云适时退了出去。

    星河翻着白眼,腹诽着他的多事。

    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以为孩子的父亲是宇文昭?所以才胡言乱语扯这些……

    “你要嫁给谁?”宇文昭更近了一些。

    星河避无可避,硬着头皮道:“随便啦!也许……不嫁了。孩子将来是宫家的继承人,生父不详反倒是好事。”

    “你……别走了。”宇文昭冷着脸说。

    星河瞪大了眼睛,“蛤?”

    “我是认真的。星河,你留下来,留在未央宫陪,与我在一起。”

    宇文昭目光闪动,满是期盼。

    “与你……在一起?”

    星河眨了眨眼睛,“这怎么可能,大周是个是非之地。我孩子的父亲……”

    宇文昭猛然背过身,“你别告诉我,一辈子也别说。”

    星河肩头抖了抖,先前一直追问的是他,今日却又说不想知道了……真是君心难测。

    两人之间,三两步的距离。

    宇文昭虽然背对着她,声音却无比清晰,“舟之缝理曰:朕。自古帝王自称为‘朕’,寓意双目有缝,一眼明察,固不闻声。我却不想对你如此自称,面对你……我愿意听,愿意体谅,愿意站在你的立场去想。你的一切,我都愿意努力接受。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向你证明这一切……”

    星河僵在原地,原来千言万语的情话,都比不上一句愿意站到她的立场上来。

    宇文昭……为什么一开始他不说……

    明明时常“偶遇”,明明时常争吵,为什么他不肯说一声。偏让她找了那么多年,一直找到心气都淡了。

    事到如今,一颗心千疮百孔,碎片遗失四散……又怎能拿来面对他人。

    星河走到宇文昭身旁,“陛下,今日……我便不随你回宫了。”

    宇文昭怔住了。

    一切仿佛掌中细沙,越想抓紧它却流失的越快,不知何时便会消逝到了无痕迹。

    沉默许久,他终于转身离开了船舱。

    星河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闹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下层阵阵杂音。

    隐约一声,“船舱漏水了!”

    星河心中一个咯噔。

    原本的焦虑不安,一下子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