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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天下缟素(终章·上)

    长安不比秋棠村,各大世家高朋满座也非乡野四邻。

    婚事程序繁琐,一应礼节更是耗费心神。

    为了家族体面,婚仪当中新人反倒成了最光鲜亮丽的摆设。

    是以,婚仪之前没有给他们片刻歇息的时间,星河被送到偏厅等候,杨玄风则被杨炎拉到前厅招呼宾客。

    ……

    窗外喜乐不绝于耳,安坐于厅内,星河不经失笑。

    时光飞逝,盛大的笄礼恍如昨日,转眼间她却已到了桃李年华。

    各大门阀世家中,这个年岁还未成婚的女子,怕是找不出第二位来了。

    当年有过来往的名门贵女,远嫁的远嫁,逝去的逝去,疏离的疏离……是以,今天这样的日子,她的身边竟无一位姐妹相伴。

    ……

    花厅内,往来忙碌的仆婢之外,唯有穿着吉服的宇文熙和淮生。

    “姐姐,你嫁给西北大将军以后,他就是我的姐夫了……那以前的姐夫呢?”

    “婶婶,你和三叔不是合离了吗?怎么又成亲?你不想换个更有出息的夫君吗?”

    两人一左一右凑到星河身边,扬着好奇的小脸,争先恐后地问道。

    “嗒——”

    “哒——”

    星河左右开弓,虽然隔着厚重的盖头,依然精准无误地敲在两人的额上。

    “熙儿,今日的书背了吗?淮生,行礼收拾好了吗?给你的刀谱记熟了吗?”她十分“悠闲”地问道。

    “诶呦——”

    “啊——”

    两人各自惨叫着,同时跳出去几步远。

    站定步子,宇文熙又往后退了退,确保自己在安全的位置,才老实地垂手回道:“都背好了,齐先生说……他已经教不了我了。”

    “来……来来……”

    星河冲他招招手。

    宇文熙再次凑过去,又收到一记火辣的爆栗。

    “怎么如此顽皮!惹得齐先生说这种负气话?!”星河“严厉”地呵斥道。

    “没有——”

    宇文熙揉着额头,委屈巴巴地说:“他是真的教不了!诗书我背的比他熟,经义论的比他有理。昨日他还说要来跟姐姐回话,建议提前送我入太学呢。”

    “入太学?是这样呀……”

    星河再次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是姐姐不对。可是男孩子嘛,多打打才皮实!”

    忽然被关心起学业,宇文熙有些不大适应,生怕被姐姐抓住不放,赶忙直朝淮生那边使眼色。

    淮生撇了撇嘴,上前说道:“三婶,东西都收好了。三叔让我今夜住在这儿,明日由叶硕舅舅送我。那个刀……刀谱嘛,是记住了,却摆不出那些样子来。我以后一定好好练,早点学会保护自己,不让您担心!”

    离开秋棠村的时日不长,他倒是成长的很快。

    星河满意地点点头,“嗯,淮生乖啦!”

    宇文熙有些不满,“他也是男孩,姐姐怎么不打他?!”

    “你是哥哥嘛。”星河随意嘟囔了一句。

    “舅舅!”

    宇文熙双臂一抱,“我是舅舅!”

    星河摆摆手,“好好好,你是舅舅……”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冲两人招招手。

    这一回,他们再没一个敢上前。

    星河轻哼了一声,“还想不想要礼物了?”

    “礼物!”

    “礼物——”

    两人陡然来了精神。

    淮生一下子窜到星河面前,嘴甜地说道:“三婶给的东西,从来是最好玩的!”

    宇文熙也是一脸兴奋,“是不是上回说的‘尖翅金丝黄麻头’?!”

    星河向一旁招招手,小丫头立刻捧上来一方锦盒,在两个孩子面前打开,露出两把通体乌金、镌这古朴异族纹饰的短刀来。

    男孩子自然喜欢兵器,立刻各拿起一把玩了起来。

    刀刃出鞘,寒光一闪。

    宇文熙“哇——”了一声,不住地称赞道:“好刀啊,好刀!孙教头说,刀刃流光不滞,刀柄不涩不滑,刀鞘严丝合缝,便是最上品的刀具了!”

    星河失笑,“你倒是懂的不少。玩的时候小心些,别割到手!”

    淮生不明所以,学着宇文熙的样子拔出短刀,看着刀刃上自己的倒影,仿佛感受到其中涌动的力量。

    “这两把短刀,分别来自我师父和一位曾经的朋友。淮生即将远行,今日我便将它们分送给你们。希望你们不忘今日的情义,将来相互扶持,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路。”

    隔着盖头,星河的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姐姐,你说这些干什么?不是又要走吧?!”

    宇文熙比淮生年岁少长,一下子听出她话中的一丝沉重。

    淮生也不迟钝,跟着道:“三婶,你说这些……怎么跟戏文里武兴王临终诫子的话似的?”

    “两个傻小子——”

    星河一左一右伸出手,两个孩子立刻乖巧地上前牵住她。

    “宴会结束,宾客离开时外头会很乱。你们看过婚仪,便早点回东院吧。晚上,我和你们姐夫、三叔带你们玩双陆!”她的语气忽而轻松。

    “好耶——”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

    星河叹了口气。

    孩子真是好哄,一句话便忘记了方才的烦忧。

    外堂传来阵阵号角,一听便是君王仪仗到了。

    宇文衡真的来了……

    *******

    吉时将至,司礼姑姑来到花厅,规绳矩墨的引导星河起行,前往正厅进行今日的婚仪。

    盖头隔开偏厅的杂音,沿着曲折的回廊走了良久,周围反倒越来越安静了。

    瞥见廊外铺着鹅卵石的小径,星河猛然驻足,“这不是去前厅的路,姑姑想做什么?”

    司礼姑姑没有回话,反而向后退了几步。

    一双淡金履靴停在面前,星河立刻明白是有人刻意安排在此相见。

    “陛下万安。”她伏身拜下。

    “星河……你起来。”

    宇文衡的声音虚浮无力。

    星河猛然惊起,冲动着想要掀开盖头看看他的脸色。

    “今日不来,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宇文衡便是一阵轻咳。

    “陛下怎么了?”星河焦急地问。

    “没……没什么!受了些风寒罢了。”

    宇文衡脸色苍白,虽覆着厚重的脂粉,仍然难掩形容憔悴。

    君王的身体,是一国机密,他贸然出现在杨家的婚宴上,不消半日便会传遍京师内外。

    “姑姑——”

    洪德在一旁道:“陛下的药……被盗了。”

    星河轻微一颤,“谁做的?!”

    洪德回道:“新入宫的小内侍。抓到了人,却没找回药。”

    心底一沉,星河猛然攥紧双手。

    难怪自己多日不现身,宇文衡也不派人来见她,原来他自己的身体已无法支撑。

    是谁盗走了药,急着置他于死地?

    兄长……二哥……

    还是李恒宇?!

    ……

    “朕见过易天术,也见到了……铃儿。”

    宇文衡顿了顿,叹息道:“有些执念,还是早放下的好。免得害人害己……”

    “你想通了?”星河难掩诧异。

    “大限将至,想不通又能怎样呢?”

    宇文衡向她伸出手,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今日前来,只为贺妹妹新婚,顺便送上贺礼。”

    “贺礼?”星河一愣。

    有什么贺礼需要他亲自来送的?

    宇文衡暗咳了一声,“婚仪结束后,我会收回种在杨玄风身上的‘双生’。”

    “你……”

    星河怔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宇文衡挥开长袖,似是随意地负手道:“我也并非好心。只是忽然发觉,那些所谓‘你的人’,也是各怀心思的。杨玄风若是死了,留下你一个人,可不一定能辅佐嘉儿江山稳固。留下他的性命,也是为了将来考虑。”

    星河一惊,再次拜下。

    “四哥,将来的事,你只管放心!”

    宇文衡呼吸一轻。

    再次听到这声“四哥”,一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