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避难
这是一个偏僻幽静的山谷，四周环山，从南边的山间有一条小溪汇入谷中的一个小水潭，水潭的尽头则是一挂瀑布，进入这小山谷只有西边一条小山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常年没什么人走动，基本看不出是一条小路。
山谷中有七八户农舍，都是逃难逃荒避战跑进山里来的各种难民，在谷中空地开了一些田亩，山边烧了一些荒地，桑耕渔猎，倒也都能勉强糊口，山谷距离最近的大村落还有百十里山路，距离最近的县城至少有靠两百里山路，就是因为太过于偏僻遥远，倒也没有什么税丁强盗来打扰，这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是比山外面天天打仗死人的已经强上百倍，老百姓都很知足了。
在西边半山腰住着一个老道士，大家都说不清这老道士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似乎山谷中有了人烟之后，这老道士就已经在这里了，说是老道士，其实也就是老道士自己这么说的，他住的地方也就是一个草棚子，身上穿的也破破烂烂，如果不是他说他是道士，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人以为这就是一个大半截入土了的乞丐老头。
这乞丐道士也有他的神异，人们从来就没见过老头种过粮食，草棚子边上烧的荒地，也栽种的是各种不认识的野草，当然老道士说都是草药，也没见过老道士和谷里的人换过粮食，给谷中人看个小病小灾的，人家送他一斤半斤的粮食，老道士也笑纳，不给也从不要，每次过冬，大家都觉得这老道士怕是熬不过去了，结果一到春晌，老道士那堪比瘦鹅的大嗓门又能屡屡响彻谷中。
世道太过于艰难了，大家都是吃的半饱不饱的，也就没人去过多关注老道士的神异了，就算是神仙，只要不吃咱家粮食，管他呢，就算是妖怪，要下来吃人，那被吃了就被吃了，一了百了，倒也好过在世上受苦……
秋天来了，山谷里暑热早已过去，因为今年收获不错，山谷中随处都能听到爽朗笑声，是啊，能够不挨饿能够吃饱肚子的日子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嘴里嚼着各种草根野果的两三个小崽子眼睛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什么落单的小兽受伤的雀子好去追赶，忽然就发现进来谷中的野山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因为有那么一抹子艳红晃动在黄绿主调的山间真的是非常的显眼。于是小崽子们四散而去，纷纷报于家中大人，谷里来外人了。
等谷中的女人藏好了粮食，男人拿着各种棍棒聚集到打谷场上的时候，来人已经走上了田坎，眼看着还有百十来步就到了眼前了，这时候大家才看清楚，来人是一个壮汉，身后背着一个不知道什么藤条树枝编成的简单背篓，背着一个女人。
有女人，大家才舒了一口气，不可能是来打劫抢粮食的…
结果，还真是来打劫粮食的，只是劫法不同而已…
慢慢走进打谷场的汉子环视了周围拿着棍棒一言不发的农户们，啥话没说，就靠着边上的石头蹲了下来，慢慢把背上的女人放了下来，穿着红衣服的女人从壮汉背上下来，站在地上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也是环视了一下围上来的十几个汉子，也不慌张，整理了一下衣服，踩上边上的大石块，先就是对着身前四周行了一礼，随后展颜一笑，开口说话。
先前大家视线都在那壮汉身上，并未多注意这女子，这时候才看清楚站出来的女子，顿时，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农夫都傻了眼，甚至站在最边上的老光棍张狗子都开始流口水了。
这女子面皮白净，五官玲珑，眉毛是细细的一弯，眼睛又大有水灵，看过来像是就独独看着自己，这嘴上是不是还含过口媒子，嘴唇一动，就像是个红樱桃在滚动，大家都不自禁咽了口口水，感觉这秋老虎是不是来的有点猛，没咋晒呢，怎么就有点头晕眼花呢，而且还气短口干的，女子身段也是娇俏，但是似乎看起来有了身孕，腰身已经渐渐隆起，女子不经意撩了下额发的手，自然地落下来撑在了腰后。至于女子要说什么，说了什么，是不是还在说什么，绝大部分人都没听见，也没啥反应，大家心里都一个念头，这以前村里X大户的姨太太都没有这个女娃子这么勾人啊，这怕不是成了精的狐狸变得吧，要命要命。
红衣女子施礼之后，缓缓开口说道
“诸位长者父兄，小女子简红英，边上的是当家人王小六，本是大周界城人氏，因为兵灾，家破人亡，一时逃难到了贵方宝地，本想继续往山里再走走，可是此际小女子身怀有孕，实在是走不动，故此向诸位父老乡亲借一块山边的野地，容我暂住些时日，待把娃儿生下来后再走，不知父老能给我一家三口一条活路否，如若是怕我三人泄露了山谷位置引来盗贼兵丁，那今日各位父老乡亲也可当场将我一家三口毙命于此，不过狗急咬人兔急跳墙，我夫妻二人也在江湖上走动过，诸位要是想杀了我一家三口，怕也是要折损些人口。”
这话说完，大家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本来就是些庄户人家庄稼把式，若来的是强盗，还能棍棒敲打驱逐，却也没有杀人灭口的念想，被这红衣女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简红英看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应对之际，也不尴尬失语，继续就坡下驴，直接就定下了此事。
“承蒙各位乡亲父老大发慈悲给我一家三口一条活路，在此小女子也没什么细软盘缠，无以为报，各位叔伯能否请家里的婶婶出来相见，我送各位婶婶一枚针线，以表谢意。”
这谢礼还真不轻，在乡下，尤其是这种人烟绝迹的地方，一根针，那真是用钱都换不来的东西，居家过日子又缺不得缝缝补补，平日里没有一根针，妇人们都是用鱼刺骨针慢慢缝补，鱼刺骨针可是没有针鼻的，可以想想这缝补起来是要有多难受，所以一根针还真是非常贵重的礼物了，听见是要送针，藏躲在各处的农妇都纷纷聚了过来，反正汉子们都在这里，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简红英见到又妇人过来，也二话不说，直接从荷包里面取出一小团线团，从中抽出几根针，一户送了一根针，这下妇人们都眉开眼笑地忘记了这是想要落户在山谷的一户人家了，这秋天了也不可能种粮食，整个冬天和明年春天是需要纯靠大家接济才能活下去的啊，也有心眼细的农妇，看着这个红衣服女子不像什么正经来路，看着自家汉子那哈喇子都要留下来的猪哥样子，也有些担心，不过再一细看那女子的模样和背后站着的那雄壮汉子，想想看自家的汉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就不往这方面去想了，赶紧回屋是试试新得的这一根针才是正事，这年月要缝补的可不止是衣裤破口，什么穿的盖的不都要一针一线缝制出来啊。
见到得了大家应允，简红英就四下看了看，径直朝着北边山脚下一块空地走去，那处空地距离稀稀拉拉的农舍约莫有个一里的距离，距离小溪水也不算太远，取水也尽得方便。
到了这处就指挥起王小六干这干那，跟过来的两三个汉子也帮着收拾地方，在天黑之前也就搭起了一个窝棚，看是够两个人躺躺避避风雨，简红英丝毫不客气，爬进了窝棚，解开身后背的小包袱，铺开了几件衣衫作为床铺，坐下来对着王小六和来人就说了：
“辛苦大家了，今日天色也晚了，多谢各位大哥帮衬，也算有个避风的处所了，小六，你跟着几位哥哥回去，请各位再帮衬一点米粮，待度的这几日了，我必想办法偿还。”
简红英这一开口，立刻叔叔伯伯们立刻变成了大哥，几位青壮还没来得及暗自高兴，就听说要借粮，这都脸色沉了下来，这岁月里，老婆孩子都能借，唯独这粮食不能借啊。
简红英也把众人脸色看在眼里，对着王小六就使了个颜色，继续说道：
“小六，不要取各家的粮食，就借一些野菜野果，咱们能将就这几天就好了。”
别看这唤作王小六的汉子高高大大，看起来有些憨厚，可是混过江湖的汉子，怎么可能有痴傻的。于是王小六又拾起了地上的厚背砍刀，把刚刚砍倒的一些枝杈一拢，说也正好给几位多点柴火，看着这刚刚羡慕的大钢刀，这会就变成了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可能碰到脖子的凶器了，大家也就只好一起回走，一路走来，王小六还不停讲着：
“各位放心，我家娘子历来说话算数，说是暂借就一定会还于你们，定然不会食言！”
什么借一还十之类的迷魂汤一路灌下来，最终王小六还是抱了两个大半瓢的吃食回来，先是生了火，小心支出来一个火堆，又在火堆挂起一口小锅开始加水加食粮做起来晚饭。
王小六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弄好了一锅吃食，虽然看相的确是不怎么样，不过闻起味道，那就是久违的粮食的清香啊，简红英就坐在搭起的窝棚边上，边晃悠着两个脚，边接过王小六用树枝挑过来的小锅，这小锅也就比海碗大了那么少许，里面煮了大半锅的粥汤看样子也不会有几斤重。
简红英又从身后小荷包内取出一个光亮亮的小调羹，随意吃了几勺子，就丢给王小六，
“不吃了，没胃口，小六哥，你吃吧”
说完就看着不远处隐隐的孩子打闹出了神。
王小六什么话也不说，接过小锅，也不用什么筷子调羹，就对着锅沿这么吸溜呼啦的，喘口气的功夫，就吃干净了，于是在锅里又加了清水，开始继续熬煮，把没舔干净的继续煮成汤水。
待得王小六又喝完了汤水，去河边洗了锅，回来在火堆里添了根枯树桩，看到简红英还在那里发呆，就说了声：
“小姐，咱们真的就在这里住下么？”
王小六没说落脚，因为他是真的感觉到了简红英想在这里常住的意思，以往经过了许多村庄集镇，也有这种逃难形成的野村野寨，都没觉得简红英想久居，但是这一次感觉明显不同。
简红英眼睛依然望着远处已经蒙蒙黑下来的河边村畔，放空的声音回答道：
“嗯，就这里了，当年爹爹用了一件宝器才请得铁口判给我批的命，说是命中大劫之际，向西而生，遇谷则安。这里不就是个山谷么，而且我也走得累了，我想歇歇了……”
王小六低头没答话，夜风缓缓吹过，暖暖的，带来一股秋天特有的安宁。
“那明天我开始收拾这里，小姐你早些安歇吧，这一路劳累的，别动了胎气。”
王小六说完就在火堆前铺了些枯草树枝，一柄刀抱在怀中，就这么躺下睡了。
“嗯，你睡吧，我也睡了。”
说是睡了，简红英却动也没动，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夜幕慢慢降下，风渐渐带了凉意，山谷中人声渐渐沉寂……
简红英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喃喃着：
“总是与你无干的...”
*
*
王小六的确是个非常能干的汉子，膀大腰圆有膀子力气不说，还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就凭着一把砍刀，一柄小匕首，就硬生生得在五天里搭起了两间柴草屋，还圈好了篱笆墙，而且借村人的斧头铲锯之类的，也都磨好了才还给村里，这让大家顿时对这个后生起了不少好感。
给简红英把柴草房子搭起来能遮风避雨了之后的当天，王小六就出山了一趟，去了整整三天，回来的时候一条扁担挑了好大两挑东西，不仅有居家必须的锅碗瓢盆针线被褥，还有斧头锄头镰刀柴刀各种工具。眼看着要入冬了，王小六就像一只勤劳的蚂蚁，天还没亮就开始叮叮当当各种忙碌，直到天黑透了，没法干活了，才收拾停当去歇着。
这期间这个小家变化可真大，大家伙儿眼看着小茅草棚子墙上就糊上了泥坯子，看着看着边上又起来一个柴房，大家都在议论，这王家小六这么勤快能干就算去财主老爷家里做了长工，怕是也能攒出一份家业来吧。
在不停建房子的空闲，王小六还去小溪边筑了一个浅浅的小坝，这样村里的小孩子也能在小坝的浅水里摸到不少小鱼，又在谭边挖了不少浅坑做了鱼陷，导致小村庄里的所有人家门前挂的干鱼加起来都没有王小六晒的多，这个多多少少让大家有些吃味眼红，好在王小六这小夫妻两实在是会做人，不仅仅是又送了各家一批鱼获，甚至在王小六又出山一次回来后，还给各家都送了三尺的布料，这真是把简红英当初的许诺十成十地给完成了，大家伙儿也就慢慢乐意帮衬着这小夫妻两一把，自此后日子就过得顺顺当当，也就飞快地入了冬。
进了冬月，简红英也有八个月的肚子了，从身后看，几乎看不出这女子怀了孕，只是略微胖了些，可是从侧面看，好大的一个肚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海马。就这样简红英也一天没闲着，要么忙着裁剪小孩子衣服，要么就在用布头给王小六做着冬鞋。
简红英还有个小毛病就是嘴时刻都不闲着，总是要吃点什么，于是王小六就上山抓鸟抓兔子野鼠，采野果野菜各种菌子菇子，还经常去掏松鼠窝，得了可不老少的松子栗子山核桃什么的，别的倒还罢了，什么肉干菌子都是粮食，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不会也不敢去祸害粮食，可是这栗子松子山核桃在锅里炒了炒，简红英再这么一磕，可把村里的孩子给馋哭了。
最恼人的是简红英不仅当着孩子的面吃的香甜，而且一个都不给这帮野孩子，就这么看着一帮野孩子扒在栅栏上流口水，最后还是一个鼻涕娃娃抱着栅栏门实在是看得走了神，馋的口水稀里哗啦的，结果一吸鼻涕，连着口水鼻涕吸溜了一嘴，简红英笑得都喷出来了，才给这帮野孩子一人一小把松子栗子，总算是没馋出人命来。
前前后后王小六出山了四五次，每次扎扎实实两挑子东西，现在看起来基本上这个冬天应该是能应对过去了，唯一的问题是生孩子，这个小山谷里可没有接生婆，谁家生孩子就是所有女人齐上阵，该死死，该生生，凭命的，索性还好都不是头胎娃娃，生过孩子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懂点生孩子是咋回事了，所以在山谷里出生的六七个娃娃也都还顺利，没弄个一尸两命啥的，大家都说这山谷啊，风水好，利传宗接代……
简红英才二十出头，这还是她第一个娃娃，王小六为这事急得像个无头苍蝇，眉心皱成一个雕版的川字，可是简红英一点也不着急，让王小六最后一次出山把她要的东西都带回来之后，就指使着王小六收拾着她的房间，所有的墙缝都要糊牢，屋顶不能漏水不能塌了，屋内小矮几上她要用到的东西都要在该放的位置，并且还让王小六背下来了到时候干这干那的顺序，王小六在简红英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也渐渐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是腊月十五，才过丑时王小六在边上屋里听到简红英闷哼了几声，立刻知道时辰到了，一翻身立刻唤了一声，
“小姐，怎么样？”
“小六哥，烧水，要生了！”
于是就看见化作一阵风一样王小六在黑漆漆的小院里各种鸡飞狗跳，火一直就没熄过，加柴，架锅，烧水，然后就是不停在院中踱步，甚至在简红英低喊声最痛苦的时刻，直接蹲了个马步，当然才扎下去马步就蹲不住了，又站起来各种走动乱窜，手里拿着根柴火棒子，一用劲，
“啪”
掰成两节了，丢进灶里，烧！！一看，妈呀，火太旺了，水都要烧干了，抱起瓮罐，加水！！
“我就说一个人怎么可能生，怎么可能生？”
“这下咋办？咋办？”
“要不要去把村里的婆婆姑子们都喊来帮忙？”
王小六边转来转去边低声嘀咕着，忍不住了，还是冲屋里面喊了一声：
“小姐，我还是去喊些人来帮忙吧，小姐？”
正喊着，话音未落，就听见屋里传来“哇”的一声婴儿啼哭
“嗯？”
“小姐？这是？”
这声啼哭声音小了些，王小六都不敢肯定，紧接着就听见“啪”的一声，这次小婴儿顶着屁股上的巴掌印子玩命地哭开了。
哭声一直在延续，屋子里又淅淅索索地有一阵动静，然后听见简红英虚弱又倔强的声音:
“机巧简家，生个孩子还要去求人帮忙，我丢得起这个人，我这个姓丢不起这个人，六哥，你进来吧。”
王小六蹑手蹑脚地进了门，生怕掀起门帘的风吹屋里，进门的瞬间都是用的身法秘术，还好有两层门帘，并不担心透风，屋里很小，就放得下一张床，和两个矮几，一个矮几上点着一盏灯烛，另一个矮几上也是血迹呼啦的小刀小剪，
“六哥，孩子还没有清洗，你先给我端一盆热水进来，然后把…………”
天色微微放亮，蒙蒙的晨曦透出一抹橘红，清晨浸透着寒意的空气呼吸着格外有生命力，就像吃了块糖……嗯，是的，吸一口气就像是吃了一块糖，好甜好开心，王小六在腊月十五的早上就这么觉得。
王小六边托着婴儿的后脑，这都是小姐仔细叮嘱的姿势手法，把他慢慢放入温水里，
“嗯，是小少爷！”正在给婴儿洗澡的王小六轻轻弹了一下他的小丁丁，怎么感觉这孩子瞪了自己一眼？再看这丑丑的奶娃娃正在死命闭着眼干嚎啊，错觉吧，嗯，太紧张了太兴奋了太开心了，幻觉了。
收拾停当，把奶娃娃包好，放到简红英身边，简红英又让王小六收拾了刀剪血污，然后又端了两盆水进来，人赶出去，自己清洗收拾干净，扯掉了垫着的垫子，自己也真是快顶不住了，躺下后还没忘把奶娃娃抱进胸口，把奶喂进他的嘴里，然后就大声惨叫了一声，
“哎呦，妈呀，老娘生你都不叫嚷一声的，你个小追命鬼，吃个奶，嘬这么拼命，你要疼死你娘啊……”
王小六在院子里泼掉血水，洗净器具，加了火……
“还要干什么呢？对对对，熬粥”
“对了，去刘黑狗家里讨两个鸡蛋来”
“这野鸡什么时候炖？”
………………
今年的年过得真是痛快，王小六硬是顶着寒风进山里猎了一头野猪，这东西平日里四五个精壮汉子都降不住它，王小六居然一个人单枪匹马就从山上扛了一头下来，在王家的小院里摆了三桌，请山谷小村里所有丁口，连山上的乞丐老道士都没落下，有一个算一个，结结实实吃了顿肉，而且爷们汉子们还都喝上了一碗酒，虽然说是冬天院子里吃的席面，虽然说席面除了一盆野菜炖猪肉，一碗猪脚，一碗猪下水，一盘子猪头肉，就是一碗煮干鱼了，连个其他菜都没有，大家还是吃的热火朝天烽火连城气冲霄汉，三十几口子人，一头野猪，几乎连猪骨头都没剩下，所有骨头都敲开了，把骨髓吸的干干净净。
既是过年也是给小家伙庆生了，虽然离满月还差几天，乡下人嘛也不讲究太多。
妇人都进去看了孩子，带了些粮食做礼物，因为太小，所以简红英就没有把孩子抱出来，吃上了这一顿堪称豪华的席面，喝了点酒，就有人晕头晕脑地问起，这娃娃叫啥啊？
边上婆娘还来不及扯袖子，叮嘱一句，哪有娃娃一生下来就起名字的，别瞎问。
房里简红英就朗声说:
“简平安！”
“哦，平安，好名字啊！嗯？姓简？小六啊，你入赘的啊？”
顿时王小六惊呆了，脑筋急转弯么？不是，人家这才是正常思维好呢。
“哦哦哦，是的是的，入赘入赘”，赶紧面红耳赤地随声附和……
“唉，这么好的后生，怎么入赘了呢……”
一片惋惜声中，一片闷响的烧竹节声中，一地干干净净白花花的骨头茬子之后，新的一年就这么悄悄地走进了山谷。
山谷中有七八户农舍，都是逃难逃荒避战跑进山里来的各种难民，在谷中空地开了一些田亩，山边烧了一些荒地，桑耕渔猎，倒也都能勉强糊口，山谷距离最近的大村落还有百十里山路，距离最近的县城至少有靠两百里山路，就是因为太过于偏僻遥远，倒也没有什么税丁强盗来打扰，这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是比山外面天天打仗死人的已经强上百倍，老百姓都很知足了。
在西边半山腰住着一个老道士，大家都说不清这老道士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似乎山谷中有了人烟之后，这老道士就已经在这里了，说是老道士，其实也就是老道士自己这么说的，他住的地方也就是一个草棚子，身上穿的也破破烂烂，如果不是他说他是道士，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人以为这就是一个大半截入土了的乞丐老头。
这乞丐道士也有他的神异，人们从来就没见过老头种过粮食，草棚子边上烧的荒地，也栽种的是各种不认识的野草，当然老道士说都是草药，也没见过老道士和谷里的人换过粮食，给谷中人看个小病小灾的，人家送他一斤半斤的粮食，老道士也笑纳，不给也从不要，每次过冬，大家都觉得这老道士怕是熬不过去了，结果一到春晌，老道士那堪比瘦鹅的大嗓门又能屡屡响彻谷中。
世道太过于艰难了，大家都是吃的半饱不饱的，也就没人去过多关注老道士的神异了，就算是神仙，只要不吃咱家粮食，管他呢，就算是妖怪，要下来吃人，那被吃了就被吃了，一了百了，倒也好过在世上受苦……
秋天来了，山谷里暑热早已过去，因为今年收获不错，山谷中随处都能听到爽朗笑声，是啊，能够不挨饿能够吃饱肚子的日子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嘴里嚼着各种草根野果的两三个小崽子眼睛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什么落单的小兽受伤的雀子好去追赶，忽然就发现进来谷中的野山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因为有那么一抹子艳红晃动在黄绿主调的山间真的是非常的显眼。于是小崽子们四散而去，纷纷报于家中大人，谷里来外人了。
等谷中的女人藏好了粮食，男人拿着各种棍棒聚集到打谷场上的时候，来人已经走上了田坎，眼看着还有百十来步就到了眼前了，这时候大家才看清楚，来人是一个壮汉，身后背着一个不知道什么藤条树枝编成的简单背篓，背着一个女人。
有女人，大家才舒了一口气，不可能是来打劫抢粮食的…
结果，还真是来打劫粮食的，只是劫法不同而已…
慢慢走进打谷场的汉子环视了周围拿着棍棒一言不发的农户们，啥话没说，就靠着边上的石头蹲了下来，慢慢把背上的女人放了下来，穿着红衣服的女人从壮汉背上下来，站在地上先是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也是环视了一下围上来的十几个汉子，也不慌张，整理了一下衣服，踩上边上的大石块，先就是对着身前四周行了一礼，随后展颜一笑，开口说话。
先前大家视线都在那壮汉身上，并未多注意这女子，这时候才看清楚站出来的女子，顿时，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农夫都傻了眼，甚至站在最边上的老光棍张狗子都开始流口水了。
这女子面皮白净，五官玲珑，眉毛是细细的一弯，眼睛又大有水灵，看过来像是就独独看着自己，这嘴上是不是还含过口媒子，嘴唇一动，就像是个红樱桃在滚动，大家都不自禁咽了口口水，感觉这秋老虎是不是来的有点猛，没咋晒呢，怎么就有点头晕眼花呢，而且还气短口干的，女子身段也是娇俏，但是似乎看起来有了身孕，腰身已经渐渐隆起，女子不经意撩了下额发的手，自然地落下来撑在了腰后。至于女子要说什么，说了什么，是不是还在说什么，绝大部分人都没听见，也没啥反应，大家心里都一个念头，这以前村里X大户的姨太太都没有这个女娃子这么勾人啊，这怕不是成了精的狐狸变得吧，要命要命。
红衣女子施礼之后，缓缓开口说道
“诸位长者父兄，小女子简红英，边上的是当家人王小六，本是大周界城人氏，因为兵灾，家破人亡，一时逃难到了贵方宝地，本想继续往山里再走走，可是此际小女子身怀有孕，实在是走不动，故此向诸位父老乡亲借一块山边的野地，容我暂住些时日，待把娃儿生下来后再走，不知父老能给我一家三口一条活路否，如若是怕我三人泄露了山谷位置引来盗贼兵丁，那今日各位父老乡亲也可当场将我一家三口毙命于此，不过狗急咬人兔急跳墙，我夫妻二人也在江湖上走动过，诸位要是想杀了我一家三口，怕也是要折损些人口。”
这话说完，大家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本来就是些庄户人家庄稼把式，若来的是强盗，还能棍棒敲打驱逐，却也没有杀人灭口的念想，被这红衣女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简红英看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应对之际，也不尴尬失语，继续就坡下驴，直接就定下了此事。
“承蒙各位乡亲父老大发慈悲给我一家三口一条活路，在此小女子也没什么细软盘缠，无以为报，各位叔伯能否请家里的婶婶出来相见，我送各位婶婶一枚针线，以表谢意。”
这谢礼还真不轻，在乡下，尤其是这种人烟绝迹的地方，一根针，那真是用钱都换不来的东西，居家过日子又缺不得缝缝补补，平日里没有一根针，妇人们都是用鱼刺骨针慢慢缝补，鱼刺骨针可是没有针鼻的，可以想想这缝补起来是要有多难受，所以一根针还真是非常贵重的礼物了，听见是要送针，藏躲在各处的农妇都纷纷聚了过来，反正汉子们都在这里，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简红英见到又妇人过来，也二话不说，直接从荷包里面取出一小团线团，从中抽出几根针，一户送了一根针，这下妇人们都眉开眼笑地忘记了这是想要落户在山谷的一户人家了，这秋天了也不可能种粮食，整个冬天和明年春天是需要纯靠大家接济才能活下去的啊，也有心眼细的农妇，看着这个红衣服女子不像什么正经来路，看着自家汉子那哈喇子都要留下来的猪哥样子，也有些担心，不过再一细看那女子的模样和背后站着的那雄壮汉子，想想看自家的汉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就不往这方面去想了，赶紧回屋是试试新得的这一根针才是正事，这年月要缝补的可不止是衣裤破口，什么穿的盖的不都要一针一线缝制出来啊。
见到得了大家应允，简红英就四下看了看，径直朝着北边山脚下一块空地走去，那处空地距离稀稀拉拉的农舍约莫有个一里的距离，距离小溪水也不算太远，取水也尽得方便。
到了这处就指挥起王小六干这干那，跟过来的两三个汉子也帮着收拾地方，在天黑之前也就搭起了一个窝棚，看是够两个人躺躺避避风雨，简红英丝毫不客气，爬进了窝棚，解开身后背的小包袱，铺开了几件衣衫作为床铺，坐下来对着王小六和来人就说了：
“辛苦大家了，今日天色也晚了，多谢各位大哥帮衬，也算有个避风的处所了，小六，你跟着几位哥哥回去，请各位再帮衬一点米粮，待度的这几日了，我必想办法偿还。”
简红英这一开口，立刻叔叔伯伯们立刻变成了大哥，几位青壮还没来得及暗自高兴，就听说要借粮，这都脸色沉了下来，这岁月里，老婆孩子都能借，唯独这粮食不能借啊。
简红英也把众人脸色看在眼里，对着王小六就使了个颜色，继续说道：
“小六，不要取各家的粮食，就借一些野菜野果，咱们能将就这几天就好了。”
别看这唤作王小六的汉子高高大大，看起来有些憨厚，可是混过江湖的汉子，怎么可能有痴傻的。于是王小六又拾起了地上的厚背砍刀，把刚刚砍倒的一些枝杈一拢，说也正好给几位多点柴火，看着这刚刚羡慕的大钢刀，这会就变成了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可能碰到脖子的凶器了，大家也就只好一起回走，一路走来，王小六还不停讲着：
“各位放心，我家娘子历来说话算数，说是暂借就一定会还于你们，定然不会食言！”
什么借一还十之类的迷魂汤一路灌下来，最终王小六还是抱了两个大半瓢的吃食回来，先是生了火，小心支出来一个火堆，又在火堆挂起一口小锅开始加水加食粮做起来晚饭。
王小六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弄好了一锅吃食，虽然看相的确是不怎么样，不过闻起味道，那就是久违的粮食的清香啊，简红英就坐在搭起的窝棚边上，边晃悠着两个脚，边接过王小六用树枝挑过来的小锅，这小锅也就比海碗大了那么少许，里面煮了大半锅的粥汤看样子也不会有几斤重。
简红英又从身后小荷包内取出一个光亮亮的小调羹，随意吃了几勺子，就丢给王小六，
“不吃了，没胃口，小六哥，你吃吧”
说完就看着不远处隐隐的孩子打闹出了神。
王小六什么话也不说，接过小锅，也不用什么筷子调羹，就对着锅沿这么吸溜呼啦的，喘口气的功夫，就吃干净了，于是在锅里又加了清水，开始继续熬煮，把没舔干净的继续煮成汤水。
待得王小六又喝完了汤水，去河边洗了锅，回来在火堆里添了根枯树桩，看到简红英还在那里发呆，就说了声：
“小姐，咱们真的就在这里住下么？”
王小六没说落脚，因为他是真的感觉到了简红英想在这里常住的意思，以往经过了许多村庄集镇，也有这种逃难形成的野村野寨，都没觉得简红英想久居，但是这一次感觉明显不同。
简红英眼睛依然望着远处已经蒙蒙黑下来的河边村畔，放空的声音回答道：
“嗯，就这里了，当年爹爹用了一件宝器才请得铁口判给我批的命，说是命中大劫之际，向西而生，遇谷则安。这里不就是个山谷么，而且我也走得累了，我想歇歇了……”
王小六低头没答话，夜风缓缓吹过，暖暖的，带来一股秋天特有的安宁。
“那明天我开始收拾这里，小姐你早些安歇吧，这一路劳累的，别动了胎气。”
王小六说完就在火堆前铺了些枯草树枝，一柄刀抱在怀中，就这么躺下睡了。
“嗯，你睡吧，我也睡了。”
说是睡了，简红英却动也没动，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夜幕慢慢降下，风渐渐带了凉意，山谷中人声渐渐沉寂……
简红英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喃喃着：
“总是与你无干的...”
*
*
王小六的确是个非常能干的汉子，膀大腰圆有膀子力气不说，还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就凭着一把砍刀，一柄小匕首，就硬生生得在五天里搭起了两间柴草屋，还圈好了篱笆墙，而且借村人的斧头铲锯之类的，也都磨好了才还给村里，这让大家顿时对这个后生起了不少好感。
给简红英把柴草房子搭起来能遮风避雨了之后的当天，王小六就出山了一趟，去了整整三天，回来的时候一条扁担挑了好大两挑东西，不仅有居家必须的锅碗瓢盆针线被褥，还有斧头锄头镰刀柴刀各种工具。眼看着要入冬了，王小六就像一只勤劳的蚂蚁，天还没亮就开始叮叮当当各种忙碌，直到天黑透了，没法干活了，才收拾停当去歇着。
这期间这个小家变化可真大，大家伙儿眼看着小茅草棚子墙上就糊上了泥坯子，看着看着边上又起来一个柴房，大家都在议论，这王家小六这么勤快能干就算去财主老爷家里做了长工，怕是也能攒出一份家业来吧。
在不停建房子的空闲，王小六还去小溪边筑了一个浅浅的小坝，这样村里的小孩子也能在小坝的浅水里摸到不少小鱼，又在谭边挖了不少浅坑做了鱼陷，导致小村庄里的所有人家门前挂的干鱼加起来都没有王小六晒的多，这个多多少少让大家有些吃味眼红，好在王小六这小夫妻两实在是会做人，不仅仅是又送了各家一批鱼获，甚至在王小六又出山一次回来后，还给各家都送了三尺的布料，这真是把简红英当初的许诺十成十地给完成了，大家伙儿也就慢慢乐意帮衬着这小夫妻两一把，自此后日子就过得顺顺当当，也就飞快地入了冬。
进了冬月，简红英也有八个月的肚子了，从身后看，几乎看不出这女子怀了孕，只是略微胖了些，可是从侧面看，好大的一个肚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海马。就这样简红英也一天没闲着，要么忙着裁剪小孩子衣服，要么就在用布头给王小六做着冬鞋。
简红英还有个小毛病就是嘴时刻都不闲着，总是要吃点什么，于是王小六就上山抓鸟抓兔子野鼠，采野果野菜各种菌子菇子，还经常去掏松鼠窝，得了可不老少的松子栗子山核桃什么的，别的倒还罢了，什么肉干菌子都是粮食，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不会也不敢去祸害粮食，可是这栗子松子山核桃在锅里炒了炒，简红英再这么一磕，可把村里的孩子给馋哭了。
最恼人的是简红英不仅当着孩子的面吃的香甜，而且一个都不给这帮野孩子，就这么看着一帮野孩子扒在栅栏上流口水，最后还是一个鼻涕娃娃抱着栅栏门实在是看得走了神，馋的口水稀里哗啦的，结果一吸鼻涕，连着口水鼻涕吸溜了一嘴，简红英笑得都喷出来了，才给这帮野孩子一人一小把松子栗子，总算是没馋出人命来。
前前后后王小六出山了四五次，每次扎扎实实两挑子东西，现在看起来基本上这个冬天应该是能应对过去了，唯一的问题是生孩子，这个小山谷里可没有接生婆，谁家生孩子就是所有女人齐上阵，该死死，该生生，凭命的，索性还好都不是头胎娃娃，生过孩子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懂点生孩子是咋回事了，所以在山谷里出生的六七个娃娃也都还顺利，没弄个一尸两命啥的，大家都说这山谷啊，风水好，利传宗接代……
简红英才二十出头，这还是她第一个娃娃，王小六为这事急得像个无头苍蝇，眉心皱成一个雕版的川字，可是简红英一点也不着急，让王小六最后一次出山把她要的东西都带回来之后，就指使着王小六收拾着她的房间，所有的墙缝都要糊牢，屋顶不能漏水不能塌了，屋内小矮几上她要用到的东西都要在该放的位置，并且还让王小六背下来了到时候干这干那的顺序，王小六在简红英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也渐渐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是腊月十五，才过丑时王小六在边上屋里听到简红英闷哼了几声，立刻知道时辰到了，一翻身立刻唤了一声，
“小姐，怎么样？”
“小六哥，烧水，要生了！”
于是就看见化作一阵风一样王小六在黑漆漆的小院里各种鸡飞狗跳，火一直就没熄过，加柴，架锅，烧水，然后就是不停在院中踱步，甚至在简红英低喊声最痛苦的时刻，直接蹲了个马步，当然才扎下去马步就蹲不住了，又站起来各种走动乱窜，手里拿着根柴火棒子，一用劲，
“啪”
掰成两节了，丢进灶里，烧！！一看，妈呀，火太旺了，水都要烧干了，抱起瓮罐，加水！！
“我就说一个人怎么可能生，怎么可能生？”
“这下咋办？咋办？”
“要不要去把村里的婆婆姑子们都喊来帮忙？”
王小六边转来转去边低声嘀咕着，忍不住了，还是冲屋里面喊了一声：
“小姐，我还是去喊些人来帮忙吧，小姐？”
正喊着，话音未落，就听见屋里传来“哇”的一声婴儿啼哭
“嗯？”
“小姐？这是？”
这声啼哭声音小了些，王小六都不敢肯定，紧接着就听见“啪”的一声，这次小婴儿顶着屁股上的巴掌印子玩命地哭开了。
哭声一直在延续，屋子里又淅淅索索地有一阵动静，然后听见简红英虚弱又倔强的声音:
“机巧简家，生个孩子还要去求人帮忙，我丢得起这个人，我这个姓丢不起这个人，六哥，你进来吧。”
王小六蹑手蹑脚地进了门，生怕掀起门帘的风吹屋里，进门的瞬间都是用的身法秘术，还好有两层门帘，并不担心透风，屋里很小，就放得下一张床，和两个矮几，一个矮几上点着一盏灯烛，另一个矮几上也是血迹呼啦的小刀小剪，
“六哥，孩子还没有清洗，你先给我端一盆热水进来，然后把…………”
天色微微放亮，蒙蒙的晨曦透出一抹橘红，清晨浸透着寒意的空气呼吸着格外有生命力，就像吃了块糖……嗯，是的，吸一口气就像是吃了一块糖，好甜好开心，王小六在腊月十五的早上就这么觉得。
王小六边托着婴儿的后脑，这都是小姐仔细叮嘱的姿势手法，把他慢慢放入温水里，
“嗯，是小少爷！”正在给婴儿洗澡的王小六轻轻弹了一下他的小丁丁，怎么感觉这孩子瞪了自己一眼？再看这丑丑的奶娃娃正在死命闭着眼干嚎啊，错觉吧，嗯，太紧张了太兴奋了太开心了，幻觉了。
收拾停当，把奶娃娃包好，放到简红英身边，简红英又让王小六收拾了刀剪血污，然后又端了两盆水进来，人赶出去，自己清洗收拾干净，扯掉了垫着的垫子，自己也真是快顶不住了，躺下后还没忘把奶娃娃抱进胸口，把奶喂进他的嘴里，然后就大声惨叫了一声，
“哎呦，妈呀，老娘生你都不叫嚷一声的，你个小追命鬼，吃个奶，嘬这么拼命，你要疼死你娘啊……”
王小六在院子里泼掉血水，洗净器具，加了火……
“还要干什么呢？对对对，熬粥”
“对了，去刘黑狗家里讨两个鸡蛋来”
“这野鸡什么时候炖？”
………………
今年的年过得真是痛快，王小六硬是顶着寒风进山里猎了一头野猪，这东西平日里四五个精壮汉子都降不住它，王小六居然一个人单枪匹马就从山上扛了一头下来，在王家的小院里摆了三桌，请山谷小村里所有丁口，连山上的乞丐老道士都没落下，有一个算一个，结结实实吃了顿肉，而且爷们汉子们还都喝上了一碗酒，虽然说是冬天院子里吃的席面，虽然说席面除了一盆野菜炖猪肉，一碗猪脚，一碗猪下水，一盘子猪头肉，就是一碗煮干鱼了，连个其他菜都没有，大家还是吃的热火朝天烽火连城气冲霄汉，三十几口子人，一头野猪，几乎连猪骨头都没剩下，所有骨头都敲开了，把骨髓吸的干干净净。
既是过年也是给小家伙庆生了，虽然离满月还差几天，乡下人嘛也不讲究太多。
妇人都进去看了孩子，带了些粮食做礼物，因为太小，所以简红英就没有把孩子抱出来，吃上了这一顿堪称豪华的席面，喝了点酒，就有人晕头晕脑地问起，这娃娃叫啥啊？
边上婆娘还来不及扯袖子，叮嘱一句，哪有娃娃一生下来就起名字的，别瞎问。
房里简红英就朗声说:
“简平安！”
“哦，平安，好名字啊！嗯？姓简？小六啊，你入赘的啊？”
顿时王小六惊呆了，脑筋急转弯么？不是，人家这才是正常思维好呢。
“哦哦哦，是的是的，入赘入赘”，赶紧面红耳赤地随声附和……
“唉，这么好的后生，怎么入赘了呢……”
一片惋惜声中，一片闷响的烧竹节声中，一地干干净净白花花的骨头茬子之后，新的一年就这么悄悄地走进了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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