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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端王元珀

    幽平道提刑使卢济,文进士出身,历任御史、员外郎、刺史等官,其人身形矮小,面相凶恶,而心机深沉。至幽都之后察觉徐天朗骄横不能共事,遂避居于沃州,不问政务。

    祁存道、诚王元瑱率军平定幽都,卢济这才连夜赶回,踌躇满志坐堂理事。

    眼见宣慰相公竟遣程樟来提刑司衙勾检刑狱,卢济心下恼怒,冷眼以对,但凡问事,皆白眼不应。

    程樟冷笑道:“宪使久在幽都,目睹徐逆种种不轨之举,而默然无一言奏报中枢,不知是何居心?如今朝廷既往不咎,而某奉督相之命巡视,宪使却排斥如此,不知又是何居心?若宪使以为行台处置不当,大可奏报行在,以请至尊定夺。”

    卢济方才知道眼前这年轻武将不是可欺之辈,只得忍气拱手:“长史言重,卢某岂是不知好歹之人。这就教他们将旧年积案,都呈来与长史过目。”

    提刑衙署之中推官、司狱等官员,早知程樟之名,又见他是宣慰相公跟前的红人,倒是无不恭敬,悉心配合,一道清理沉冤旧案。又私下悄悄说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卢宪使面险心恶,长史不可不防备着些儿。”

    程樟含笑点头:“多谢几位好意提醒。”

    常玉琨却撇嘴不屑:“怕他怎地,有督相坐镇幽都,卢宪使便有甚么下作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彼为三品高官,岂是易与之辈。”程樟摇头告诫,又低声嗤笑,“不过程某自有依恃,倒也不会怕了他。”

    不过数日,行在遣来使者传制,却是端王元珀和师将周知望,由匡玉弘等四名禁卫护送至幽都城。

    制令撤置幽都行营,乃命祁存道以检校中书令之衔,署任幽平道行台都督,余如故。其此前所奏请,一应俱准。却以阿塔忠、周知望分别出任幽平军之检校统领、副统领。诚王元瑱,随端王一道返回行在。

    端王宣制已毕,段循等四个跟随诚王的禁卫登时喜形于色。诚王则愕然抬头,神色满是困惑不解。

    祁存道等人也是颇出意外,阿塔忠虽得擢升,还是忍不住抱拳说道:“诚王殿下刚毅沉断,亲身赴险,实于国家有大功,北师将士,俱都服膺。如今以某替之,确是才智不及也,还望至尊,收回成命。”

    端王元珀瞧来与长兄年纪相近,其人天庭饱满,相貌和善,含笑将制书递与祁存道,注视诚王说道:“正是因为大兄立此奇功,父皇甚为欣慰,又思念心切,这才急召大兄返回。北地寒苦,大兄只身在此,咱们这几个做弟弟的,亦不忍见也。”

    “儿臣绝无违逆父皇之意,”诚王沉声作揖,“俟三弟动身,为兄便与你一道返回。”

    他见周知望颇有局促之色,知道其人骤得擢升,诸将多半不服,便又抱拳说道:“周将军国之宿将,禀性忠孝,洞识兵势,如今既为军之副帅,必能应敌周全,令边地无忧也。”

    周知望躬身抱拳,恳切说道:“末将,必定不负至尊与殿下之信重!”

    于是祁存道于行台衙署设筵,为端王殿下接风洗尘。

    两位皇子并坐主位,端王笑容和煦,一一叫出赴宴的文臣武将名姓,各有褒扬,令人如沐春风。他又特地起身,举着酒盅行至程樟身前,含笑说道:“王师电扫雷驱,于旬日之间平定逆乱,长史实有首功。这一杯酒,小王是替父皇敬你。”

    “愧不敢当。”众人灼热目光之中,程樟长身而起,坦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端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自家酒案之后坐定。透过舞姬们摇曳的身姿,程樟注目诚王,但见他强颜而笑,不时眉头微皱,显然心中甚为抑郁。

    丝竹声中,段循凑至匡玉弘耳旁低语:“这程樟与匡骑尉同科进士,你是武状元,他不过是武探花,如今品秩倒在匡兄之上,这事,你能忍?”

    匡玉弘手里捏着酒盅,一副漫不经心模样:“他不过是撞了狗屎运,咱们何必理会?来日方长,他若是在这北地自生自灭,则与咱们不相干。倘若他往后竟也转回京城,自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段循悻悻坐回:“就这么白白放过了他,多少教人不甘心。”

    匡玉弘淡然一笑,强忍着没有将手里的酒盅捏成碎片。

    当年离宫校场的那一句“伪君子”,可算是他平生奇耻大辱。

    歌罢酒阑,官伎告退,众人皆辞谢而去,诚王亲送三弟往内城东南侧的驿馆歇宿。

    待端王进了驿馆大门,诚王面上的笑意便荡然无存,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示意段循等人不必跟着。

    那几个侍卫登时欢喜,一窝蜂都进了驿馆,去寻匡玉弘等人赌钱玩乐。

    诚王默不出声地吁了口气,四下张望,抬步登上内城城墙,于宣阳门谯楼之前,沉吟注视着外城街道、屋舍,和穿城而过的玉泉河。

    天空蔚蓝,云卷云舒,诚王却一拳捶在雉堞之上。

    “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他身后忽然传来程樟不紧不慢的声音,“或与殿下此时心境,颇为贴切。”

    诚王转头,觑着程樟所穿的靛蓝色锦袍,皱眉说道:“如今你已转署文官,为何还穿着战袍?”

    “卑职不喜文官袍服,”程樟微笑,“这些年惯穿军袍,舍不得脱下来。”

    “程典尉执意要离开军营,莫非你早就料定,小王做不得这幽平军统领?”

    “这个卑职如何会知道?不过据卑职所想,王师旬日之内平定逆乱,至尊必定是又起了用兵西魏的心思。”

    “西征之事,时机未至,断不可为。”诚王闻言色变,连连摇头,“西不可急,而北不可缓,朝廷当调集中原、临海两道之兵,以做北伐之预备。”

    “北燕同样不可轻易犯之,”程樟蹲下身来,拾起一枚小石子,在海幔石砖之上比划,“大白龙山,居于北燕国中,横亘南北,将其国土,分做东西两处。东面,为海洋性气候,湿润多雨,沃野数千里,是其菁华之土。西面,则多沙碛草原,干旱少人。就算王师北伐顺利,能一举克下长兴府、和龙城,仍未伤其根本。”

    “设若我师自长兴府继续东进,攻打盛都,”他继续说道,“七百余里,多为沼泽、河滩,不能因粮于敌。所谓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日费千金,而不能速胜,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西魏乘弊而进,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也。”

    诚王摸着下颌,沉吟许久,忽然问道:“据阿塔护军所言,你自家手绘有一份北燕舆图。”

    “是,计里画方,制图六体,卑职也略懂一点方格测绘之法。”

    “非也,若非深入燕地实绘,则舆图必定错漏甚多。”诚王瞪眼瞅着他,“难道你曾私自潜入敌境?据说那大白龙山,距此一千余里,便是天元宗师,也未必能神不知鬼不觉,平安来去,你如何做到的?”

    “卑职是翻阅前代典籍、图本,许多地方都是凭空猜测。”程樟微笑搪塞,“是以这份舆图,定然错漏不少。”

    诚王将信将疑,瞅视程樟半晌,长叹一口气,席地坐下:“孤王年少之时,便在羽林军营之中厮混,这一辈子只想做个统兵之将,征战疆场。据你方才所言,这讨伐北燕之事,如今也不可为。”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殿下,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诚王低声轻诵,又忽然抬眼觑着程樟问道:“程长史如今贵庚?”

    “卑职今年二十有六矣。”

    “孤王虚长你五岁,若非孤是皇子,必定与你结为异姓兄弟。”诚王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番话,意态萧索地起身拍拍尘土,一个纵身从城头跃下,在守门军士惊呼声中,沿着街道大步往西边去了。

    程樟慢慢起身:“来者可是端王殿下?”

    “正是孤王。”端王元珀从谯楼之后踱步而出,在他身后,跟着备身禁卫匡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