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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蔷薇行院

    昔年北寒部洲之西萨汗国大举入寇,数月之间,将谷河北面诸道诸府,几乎全部占据。大肆劫掠,烧杀无数。燕军主力,也被尽数殄灭。一时之间,天地变色,乾坤翻覆,就连东岳学宫之宫主匡守直,也主动献表,自请髡发。

    延续千年之东华道统,仿佛走到了末日穷途,行将灭绝。

    危难之际,身居南楚的武院剑圣,力主魏、楚、燕三国合力抵御蛮族。南楚永庆帝自思无力主持如此艰难之局,遂主动禅位于靖王楚云狴,是为泰明帝。

    新皇以剑圣为统军元帅,自己也御驾亲征,以楚军为主力的三国联军,终于在神都城外大破蛮族,就此将危局扭转。

    然而南楚却趁机占据了北燕大片疆土,西魏也夺占了峡东之地。北燕经此劫难,国力大衰,恭文帝单于宏不得不率领诸部族退至幽都山之北,以和龙城为新国都。

    此消彼长,北燕国这场浩劫,却促成南楚国之大兴。楚帝迁都于神京,为防备燕人再度南下,又在幽都山南麓设立幽平道,部署十余万重兵,严密布防。

    谷河之北,经战火荼毒,人丁大减,府县凋敝。朝廷遂以临海、江南两道,为北地边军筹集粮草,经由济北运河,输往津安、幽都,渐成制度。

    每年六十余万斛粮草,自南齐州、临州、诸安、武宁、山阳、江阳,水陆并运,至抵谷河南岸之齐平府,再以船只,运往幽都。时日既久,运河之上数支船队,便合为漕运船社,以担漕粮之事。百余年来,船社声势愈壮,俨然江湖大派。

    船社总舵以下,效仿朝廷,分设吏、户、礼、兵、刑、工六堂,各设掌堂、副掌堂,以料理社中事务。

    如今占据长河县驿馆的,便是漕社之兵堂掌堂,赵德玉。

    “其实呢,也不是甚么大事,赵掌堂新纳的一房侍妾,适逢生辰。”佘莺莺笑眯眯说道,“赵掌堂为着面上风光,因此执意要将酒席,办于这驿馆之中。”

    “原来如此,”程樟不动声色,“船社六堂,这就是一个小朝廷啊。”

    佘莺莺眼珠在他身上直转:“公子这份气度,必定身份贵重得紧。”

    “不过是府中小吏,哪里说得上贵重二字。”程樟说着扫一眼屋角的漏壶,“时辰不早,本公子便在此处沐浴歇宿,嬷嬷也不用陪着了。”

    “好,”佘莺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起身拉过白五娘,“奴婢告退,只教五娘侍奉公子便了。”

    她又觑着常玉琨:“这位常,常执事——”

    “五娘也不用在此,”程樟打断了她,“嬷嬷将酒菜撤了,只预备热水来便可。”

    见佘莺莺神色错愕,他又笑道:“不瞒嬷嬷,在下是将嬷嬷这里当做了邸店。嬷嬷也只管放心,银钱不会少了一分一毫。”

    佘莺莺也笑了:“公子既是这般吩咐,奴婢照办便是。”

    只有白五娘心下未免失落,她自认相貌不差,可是这位俊俏公子,连正眼也没瞧过自己。

    屋内雾气蒸腾,程樟和常玉琨,各自泡在一座大浴桶内,闭目养神。

    白五娘也并未离去,她跪坐案前,轻抚瑶琴,悠扬清远的乐声,在屋内萦绕。

    其实她的琴艺平平,只是多少心有不甘而已。

    程樟没有理会这个女子,只闭目吩咐常玉琨:“自明日起,咱们都换上官服。”

    “是,小的知道了。”

    白五娘眼皮渐沉,不觉趴在案前,迷糊睡去。

    待她惊醒过来,天色已亮。

    那常玉琨正在换衣,套上靛青色锦袍,虽相貌黑瘦,却立时显出精悍气色。

    程樟也换上了中品武官的靛蓝色锦袍,正在闭目打坐,神色从容沉静。

    白五娘呆呆地瞧着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对院子里传来的争执吵闹之声,充耳不闻。

    程樟忽然睁开双目:“咱们走了。”

    说罢,他起身摸出两张十缗的银钞,放在桌上,毫不迟疑推门出去。

    天色才亮之时,便有几个壮汉,赶来蔷薇院外捶门叫唤。

    杜桓将门打开,神色有些不快:“行院今日还未开门迎客,几位大清早赶来,是要作甚?”

    “杜桓?”壮汉之中为首的那个,先是诧异,然后大笑,“你竟寻了这样一处好门路!想必夜夜风流,快活得紧——不对,你那话儿未必中用,只能瞧着别人快活,哈哈,哈哈!”

    几个人都哄堂大笑,杜桓神色不变:“几位想必是酒吃多了,尚在迷糊?赶紧回去醒一醒,不要来吵扰。”

    “迷糊你爹!”为首的壮汉一脚踹出,将杜桓踢倒,“速叫佘家娘子出来见客,昨夜里她收留的那两个可疑之人,赶紧给大爷交出来!”

    他身后几人,大声嘲笑:“杜家小子,白长了这般长大身躯,佘家娘子雇了你这么个银样镴枪头,那不是白养了个吃软饭的么?”

    “那可不是?杜家小子,赶紧识相地滚出长河县。这看家护院之事,自有大爷们替你。咱们也不要银子,只须院里姑娘们,陪着过夜便好,哈哈!”

    “说得是,这蔷薇院中小娘,咱们平日里别说摸一摸,便是瞧一眼也是不能。如今,也该尝尝滋味了。”

    “就凭你们,也来充甚么大爷?”佘莺莺衣衫未整,匆匆赶来门口,柳眉倒竖,对那为首的壮汉怒叱道,“大清早吃了甚么迷魂药,敢来老娘这里撒野。也不怕告诉你们,漕社甚么长老、供奉,哪个没爬过老娘肚皮?想来老娘这里索人,你们这几只臭鱼烂虾,不配!”

    “佘娘子,咱们这番好言语,已是十分客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昨日那两个去过驿馆的客人呢?还不速速交出来!真以为大爷不敢动手么?”

    壮汉话音才落,佘莺莺身后,现出两条身影。

    那壮汉眼睛一亮,正要吩咐同伴们上前拿人,却瞥见两人一身织锦军袍,两肩暗纹团花,登时张开了口却没了声音。

    竟然是两个朝廷武将!

    常玉琨毫不迟疑大步上来,兜头便是一拳。

    砰地一声,为首的壮汉被这一拳打得满面开花,倒飞出去,直撞上街巷对面的墙壁,又噗通一声,软瘫倒地,半天挣扎不起。

    跟随的几人尚在懵然,常玉琨一拳一个,数人无不断手折脚,一个个躺在地上,大声哀嚎。

    其中一个满头大汗,趴在地上怒视常玉琨:“好杀才,竟敢惹到咱们漕社头上,瞧你今日还能走出这县城不成!”

    “好啊,某今日还真就不走了。”常玉琨撇嘴冷笑,“倒要瞧瞧,漕社究竟想把咱们怎么着。”

    佘莺莺目瞪口呆,程樟全不理会,只低头打量坐在地上的杜桓:“瞧着你也是武道中人,为何这般不济?”

    杜桓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不答。

    “这位大人,”佘莺莺替他回话,不知不觉,她变得小心翼翼,“杜桓原本也是漕社中一名掌事,前年漕社与盐枭火并,这傻小子冲在头里,结果受了重伤,不知怎地功力全失,堂中职务也被人夺了,因此流露街头。是奴婢瞧着他可怜——”

    “嬷嬷倒是好心肠。”程樟又塞给她一张银钞,蹲下身来,伸手按住杜桓肩膀。

    杜桓只觉一股雄浑气劲自左肩涌入,游走周身,他流露痛苦之色:“小人神田意海已废——”

    “谁说你神田意海废了?”程樟打断他,手上玄力继续输入杜桓体内,“是你自家练功不得法,激斗之时,反噬己身,以致修为大损。某今日替你破开神田之中郁结之处,保管你功力恢复如初。”

    杜桓闭上双目,额头豆大汗珠,强自忍住剧痛。程樟又问他:“你出自何门何派?”

    “回大人,小的,小的是莲峰书,书院,一个不,不成器的弟子。”

    “莲峰书院,南海道?”程樟不禁诧异,“近四千里之遥,你怎地又会来了这长河县城?”

    “小的在莲峰书院,修行不过三年。后来家中变故,小的只能自寻生计,流落至洪州,又跟着行脚商人到得江阳,遇着船队招募护卫船丁。”

    随着程樟收手,杜桓口齿渐渐清晰:“因此糊里糊涂入了漕社,小的毕竟有些身手,后来便成了兵堂之中,一名掌事。”

    “你如今已无大碍,”程樟站起身来,“外面这伙人,打他十个八个不在话下。只是旧创虽愈,你的功法却有些奇怪之处,往后不可再练了。”

    杜桓也跟着爬起,伸伸拳头,再狠狠一跺脚,脚下铺路的石板,喀啦一声,断做两截。

    佘莺莺花容失色,没好气道:“踩坏了老娘的路,得从你月钱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