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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建设

    等贺知章离开之后,张小敬眯起眼睛,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李司丞掌握得好时机。”语气半是钦佩半是嘲讽。

    “事急从权。”李泌面无表情。

    两人像打哑谜似的,檀棋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她动手把案上文牍收拾干净。焦遂的那封讯报放在最上面,她顺便多看了一眼,忽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一般讯报的右上角会标有李泌的签收时间,这封是午时二刻签收,恰好是贺知章返回靖安司之前。

    她蛾眉一皱,公子早就看到这消息了,可为何拖到刚才方对贺监讲起?难道说……

    这个太离谱了,檀棋摆了摆头,把这些荒唐念头赶出脑外。

    这时徐宾已经捧着一卷文书跑过来。凭借大案牍之术和祆教的户籍配合,他迅速地找出一个可疑之人。

    此人叫作龙波,来自龟兹,开元二十年来京落为市籍,同年拜入祆教,就住在怀远坊内,一直单身。供奉记录显示他最近半年来,给祆祠的供奉陡增,为此还特受褒奖。天宝二载底市籍有过一次清册重造,但龙波的户口仍是开元二十年。有一位户部老吏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小纰漏。户籍上要写清相貌,若是旧册不造,则有可能冒名顶替。

    姚汝能此时还在祆祠附近,李泌让望楼通知,让他立刻前往龙波的住所搜查。

    靖安司内,忽然陷入空闲状态。这时李泌忽然想起来了:“嗯?那个叫岑参的臭小子呢?”那个家伙关键时刻坏了靖安司的事,他到底是不是受雇于突厥人,不审问清楚可不成。

    崔器在旁边立刻答道:“身份已经审清楚了,是仙州乡贡士子,籍贯南阳,来京城准备开春参加进士科。”他又补充了一句:“岑家祖上,曾三代为相。睿宗时家族受株连流徙。父亲岑植,曾做过仙、晋二州刺史。应该和突厥人没关系,单纯……比较愣吧?”

    一个破落官宦子弟,难怪在骑囊里放了那么多诗文,这是打算在开科前投献邀名呢。

    李泌现在满腹心思都在狼卫上,一听岑参是这来历,袍袖一拂:“哼,坏了这么大的事,别想逃责,先关一阵再说。”周围人心里清楚,倘若突厥人真干出什么大事,这就是现成的替罪羊。这个来京城赴考的可怜士子,这次别说中进士了,只怕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张小敬念叨了一句“那小子身手倒还不错”,也就不说了。现在时间越发紧迫,这些无关的事暂且都放了放。两人同时趋向沙盘,看着盘中那标记着“怀远坊”的模型。

    此时在真正的怀远坊内,姚汝能一脚狠狠地踹开木门,闯进屋去,举弩转了一圈,发现空无一人。

    龙波的住所是个无院直厢,进门后只有一间正厅和一侧厢房,不良人一拥而入,霎时把屋子挤得满满。此人独居,家具不多。靖安司没费多大力气,就从床下搜出一批突厥风格浓郁的小物件,有金银器物,有羊皮纸,还有几盒马油膏。

    看来龙波与突厥人有勾结,当无疑问。只可惜其人不在屋中,不知去向。姚汝能派人去附近询问邻居,邻居们纷纷表示,龙波很少与旁人来往,不知道他以何为营生、常去哪里。

    姚汝能不甘心,回转屋里又兜了几圈,忽然发现一个可疑之处。正厅里有个灶台,灶台上方贴着一张灶君神像。祆教奉火为神,信众要一日三次在家祭灶火,怎么可能会贴个汉地灶君在上头?他凑过去,看到纸面干净平滑,少有烟火痕迹,伸手一摸,发现纸头的墙壁有些凹陷。姚汝能心中一动,把神像扯下去,里面露出一个砖槽,搁着一块方形木牌。

    这块木牌有巴掌大小,四角刻着牡丹和芭蕉纹形,皆是阴刻粉描。正面刻着“平康里”三字楷书,背面刻着“一曲”字样。

    姚汝能一愣。平康里在长安城东边,是一等一的烟花销金之地,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木牌叫“思恩客”,只有熟客才会颁出,凭此可直入帘中。这位龙波别看生活清苦,在那里可真是投入不少呢。

    龙波以信众身份潜伏,平日谨小慎微,心中难免压抑空虚。唯有去平康里消磨时光。那里客来客往,皆是虚情假意,可以暂时放松一下,很符合一个暗桩的心态。

    不过平康里的姑娘太多,皆有假母管着。这牌子是哪一位假母发放的,尚需调查。

    姚汝能迅速把消息传回靖安司,李泌对张小敬道:“平康里在万年县界,那是你原来的辖区。旧地重游,办起事来应该轻车熟路。”

    “轻车熟路嘛……”张小敬呵呵笑了一声,周围官吏们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檀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天底下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看到平康里的那些女人就迈不开腿。相比之下,公子洁身自好,可比他们强太多了。

    张小敬叫上姚汝能,转身欲走。李泌忽然又把他叫住:“嗯……之前的事,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如今贺监已放权,我的承诺依然不变。”对他来说,这算是委婉的道歉。

    “现在我可没有接受道歉的时间。”

    张小敬简短地回了一句,匆匆离去。

    李泌望着张小敬的背影,大为感慨。这个人行事大胆,心思却很缜密,接手调查时明明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竟被他无中生有,硬生生劈出一条路来。更可怕的是,祆教的抗议本是一场大祸,结果却被他信手一翻,一石三鸟,既平息了萨宝怒火,又获得了新的线索,还堵住了贺知章的嘴。

    十年西域兵,九年长安帅,果然名不虚传。

    李泌内心忽然涌现出微妙的不安感。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吗?阖城性命这么一个大义名分,真的能束缚住他吗?

    李泌自度,如果他与张小敬异地而处,对刚才的事情一定心怀怨懑。辛辛苦苦奔走效力,居然还要被人猜疑和羞辱,谁还会尽心办事?一想到他始终挂在嘴角的那抹淡淡嘲讽,李泌便有些头疼,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可真不好。

    看来贺监所说,也不无道理,对这个人,是要提前留份心思才对。姚汝能毕竟太稚嫩,而崔器又太粗疏,这两个人未必应付得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外一件更棘手的事情,急需解决。

    李泌想到这里,不觉有几分疲惫涌上心头。他把拂尘往胳膊上一搭,高声道:

    “檀棋,跟我来!”

    李泌叫了一声,带着她来到殿后退室里去,特地关上房门。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李泌道:“我要离开一下。”

    “咦?您去哪儿?去多久?”

    檀棋有点迷惑,情况已是十万火急,这个时候离开?李泌抬手捏了捏鼻梁:“贺监离任,许多事情得重新布局,我必须得去跟宫里那位交代一下,大约半个时辰就回来。你对外就说我在退室休息,不许任何人进来。”

    檀棋想到那一封蹊跷的讯报,不由得脱口而出:“贺监……原来是公子你……”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公子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何必点破?

    李泌却没有动怒,反而长叹一口气:“此事我并不后悔,只是贺监位高名重,牵扯太多,我必须跟那一位坦承前因后果,以免他被动。”

    “可……公子若不说,谁会知道?”

    李泌摇摇头,嗓音变得深沉:“我李泌绝不会对他说谎。”

    张小敬纵马一路疾驰,直奔平康坊而去,中途姚汝能也匆匆赶上来。

    一直到这会儿,姚汝能才有机会跟张小敬讲。他抵达远来商栈后,还没进门,就听见旁边马厩里一阵嘶鸣,紧接着就有十几匹健马蜂拥而出。他躲闪不及,被打头的一匹撞翻在地,磕伤了额头。等他爬起来亮出身份,商栈里的伙计说他是假冒的,一来二去就打起来了,他不得不燃烟求援。

    张小敬问道:“马厩在商栈什么位置?”

    姚汝能道:“这家商栈不做零卖,所以没有铺面。马厩就在店右侧,有一条斜马道与店内相连。”

    “马厩的门当时是开着还是关着?”

    姚汝能回忆了一下:“应该是虚掩着,我记得上面有铜锁,但只是挂在闩上。”

    “我记得我看到两道烟,一黑一黄,黑烟哪儿来的?何时燃起?”

    姚汝能道:“惊马冲过来之后,才起的黑烟。火头我没看到,但应该是从马厩后头燃起来的,许是马匹踢翻了火盆吧?”

    张小敬听了呵呵一笑,马厩里堆着草料,怎么会在附近放火盆?远来商栈惯做牲畜买卖,不可能有这种疏忽。他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摇摇头,嘟囔了一句:“算了,这种事,还是让李司丞去头疼吧。”姚汝能心中好奇,可也不好去追问。

    平康坊在万年县内。他们从光德坊出发,得向东一口气跑过五个路口,前后花了将近两刻时间,才抵达那个京城最繁盛的销魂之处。

    陈柔慢慢拖着步子到几人面前坐了,半天低头不说话,秦飞困极了,道:“不是吧,这也需要考虑如此之久?”

    陈柔道:“非得今天说得明明白白的么?”

    顾潜一听这话便明白没戏,要是坚持下去得到的也不是实话,“你若有难说之苦,我也不强求你说,但有时间且说吧。”

    便一人上楼去,把昨夜沾满鲜血的刀给洗净了,放在手臂上看了一看,锋芒尚在,便倒头就睡,留下楼下几人面面相觑,严森的表情一脸迷惑,仿佛在说:他先前可不是如此的。

    且说今夜发生在京城的另一桩子事儿,乃是江家家主江云飞同吕洪斌父子的,此事同顾潜秦飞杀入江家,昨夜可称血夜!

    这江云飞在周家领了周少爷的口令,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中,要知道,典狱司审吕洪斌可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动手的唯一机会就在吕洪斌离开庭审堂,赶往宫内的这一段路程,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杀吕洪斌便再无可能,一向欺压手底下人,蛮横霸道的江家家主江云飞,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因为要是不认真,吕洪斌的脑袋是掉不了,自己的脑袋就得掉。

    在这一天里,人员选备,安保工作,服装器具都得准备好,若是有什么差池,让人看出来他们的身份,或者是没杀成功,那一切都完了。

    江云飞一回到江家,立刻像一只聒噪的麻雀一般上下打点,什么选用兵器,赶做黑袍之类的,有手底下的问起,便用一时兴起,出去游猎搪塞过去。

    有点脑子的明白,出去游猎可不需要这么多的兵器,但就算发现了有蹊跷,也没有任何办法,江家和典狱司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准进,不准出。

    江云飞点好了兵器,自己亲自挑选了五十名极其信任的死士,把黑袍给他们套上,自己把石大将军的头盔给戴上,太阳刚刚下山,江云飞估摸着天色到了一身黑别人完全看不见的程度,便叫一众死士悄悄出门去了。

    由于事情比较秘密,所以就连江家内部都少有人知道家主已走,几个心腹虽然没有亲口听江云飞说缘由,但也能猜到七八分,待到家主走远,有人问起再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同时把一个人偶放在江云飞房间的卧榻上,嘱咐佣人家主歇息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些事务,大多由一个叫江鉴的管事操办的,他就是那个是的一手土系灵力的小胡子,只是虽然办事能力强,待到顾潜秦飞前来行刺的时候,还是没有料到,只能壮起胆子,说什么“关门打狗”。

    毕竟家主都走了,还有必要神经兮兮地绷紧一根弦防卫着么,不成想家主离开一事,被在场兵卒和顾潜秦飞两人知晓了,原本江鉴想着把二人给当场结果了,没想到主殿突生变故,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