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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画卷

    洪海棠的“镯”字果真得了一对金镯,那金镯并不如何粗重,却镶嵌了南红玛瑙、和田玉、翡翠、红宝石、蓝宝石、橄榄石、红珊瑚等各色宝石,既华贵又好看;常乐天的“丁”字得到的却是一幅书法:“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常乐天赞道:“好一句‘丁香空结雨中愁’!”他看了一眼落款,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这首《浣溪沙》词是南唐中主李璟所作所书。李璟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父亲,这两人皇帝当得不成,文学造诣与成就却着实不低。世人熟知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那是流传千古的名句,李璟却因流传下来的诗词甚少,声名反而不及他的儿子甚至他的宠臣韩熙载(我国十大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主角)。常乐天见李璟的诗句不事雕琢,风格清新,其书法也是清秀隽永,忍不住看了又看,喜不自胜。他心道:“丁香空结雨中愁----原来‘丁’字是这个意思。”

    由此各人都拿到了风火岛主所赠礼品,多数人都甚是欢喜,像得到黄金的封长平、封三娘夫妇,得到《破玉拳》的岳丛峰,得到金沙的徐铁,得到唐寅《梅枝图》的唐青云,得到焦尾琴的田在山,得到道袍的何九,得到《大道玄指》的一木道长,得到金镯的洪海棠,还有就是得到李璟《浣溪沙》的常乐天。

    至于得到夜明珠的吴通却大为失望,恨不得和别人交换。吴通当即拿了夜明珠去问唐青云可以卖到什么价,唐青云笑道:“你这颗夜明珠不如做成了首饰送给夫人戴?”吴通瞪眼道:“那婆娘没那么大的头,不必戴这么大的珠子。”唐青云便答应回去之后带他去朋友的店铺问,吴通听到唐青云说那装明珠的匣子也值个几十两银子了,这夜明珠值个一千两也说不定,这才转烦恼为欢喜,当即笑出了声。

    而得到冷月宝剑的成守剑也大失所望,在他眼里,任何宝物都需换成银子才实在,他便也到唐青云那里询问这剑能卖个什么价,唐青云努嘴道:“不如你问问这里有没有人愿意要?”成守剑当真拿到封长平夫妇那里去问,封长平笑道:“你只一口宝剑,我们夫妻二人怎么用?”成守剑又去问徐铁,徐铁听他开价五百两银子,瞪了他一眼,成守剑急道:“四百八,如何?”众人都不禁暗暗好笑。

    至于武青泉,他究竟得到的是什么谱,谁也没看到,一木道长和何九等旁敲侧击他也摇头不答。他喜怒不形于色,也看不出来他欢喜还是失落,不过与先前发现镜子上有“谱”字说是剑谱时他眼带笑意相比,似乎这份礼物没有称他的心意。

    这些人之中最为欢喜的反而是常乐天,江峰见到常乐天拿了那幅书法爱不释手,叹道:“常公子是读书人,这幅书法算是送对人了。我这里有两句诗,少几个字,请常公子帮忙填上。”他身旁墙上有一排字画,都卷起来系了丝带,足足有十几轴。他打开右首第一卷,只见上面有两行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尽长安花。”常乐天见长桌上有笔墨,便提笔在空格之处填上了“一日”二字。

    江峰欣然道:“常公子果然饱读诗书。”常乐天微觉奇怪,说道:“这首《登科后》是孟郊所作,略读诗书的人都会吟诵,并非冷门之作,岛上没有人读过这首诗吗?”江峰微笑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在常公子眼里吟诗颂句自然是小儿科,不过这里武功最差的人使出一招‘黑虎掏心’,只怕常公子也同样瞠目不识呢。”说罢他又解开一幅书法,上面写的是“十步□□□,千里不留行。”常乐天在文字缺失处填上了“杀一人”三个字,他吟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句诗是出自《庄子说剑》,李白所的作古风《侠客行》也曾经引用过这两句。”

    江峰叹道:“常公子饱读诗书,真是难得,只可惜......”他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常乐天收敛了笑容,奇道:“可惜?----可惜什么?还请赐教。”江峰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可惜常公子的手上,却有一条人命。”常乐天一怔,众人听了也甚是愕然。常乐天皱眉道:“人命?我么?----愿闻其详。”

    江峰目光如电,说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他转身解开右边第三卷的丝带展开来,却是一幅画,画中一个女子凤冠霞帔,一身新娘打扮,却踩在一个凳子上,将头伸进梁上垂下的白绫内。画的右上方写着四个字:“丁女悬梁。”

    常乐天虽然没见过和他有婚约的丁姑娘,不知她长什么模样,和画上的像不像,但这一身新娘子装扮,加上“丁女”二字,他自然联想到这便是他的未婚妻,他大吃一惊,失声道:“丁姑娘悬梁自尽----你怎么知道?”江峰吟道:“天上地下,古往今来,风火岛主,无所不知----你忘记了么?这位丁姑娘原本是要和你成亲的,可是成亲前你却离家出走,你这逃婚之举令一个女子名节受损,她一时羞愤难堪,竟然悬梁自尽了。”

    常乐天惨然变色,喃喃说道:“我确实是逃婚出来的,但我没想到丁姑娘竟然如此贞烈,那又何必----”他顿了一顿,低声问道:“她......她死了么?”江峰睨了他一眼,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手上有条人命,她自然是死了。”常乐天叹道:“那......那又何必如此?”

    封三娘上前狠狠的说道:“一个姑娘家,成亲之前丈夫却跑了,她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常乐天惊魂未定,心中大骇道:“我逃婚之事从未与别人说过,更未提起过丁姑娘,这风火岛主怎会知晓?难道真的......真的是‘无所不知’这么邪门?”他心中原本九成九不相信风火岛主有此能耐,但此时却不禁微微动摇。

    吴通抱着膀子向常乐天道:“洞房花烛这么大的喜事你也要逃,小兄弟,你这个新娘子不用说了,一定是个丑八怪。”常乐天摇头道:“我没见过她,是美是丑我不知道,不过她小时候我爹是见过她的,冰雪机灵,活泼可爱,想来也不会有多难看。”徐铁阴森森说道:“不难看你跑什么?”常乐天脸上一红,说道:“她会武功的!”封三娘怒道:“会武功又怎样?”吴通一路之上对封长平夫妇及一木道长、武青泉他们毕恭毕敬、客客气气,但是这些人对他不冷不热、爱搭不理,他早就有气,这时有机会讽刺她两句,如何肯放过?当下笑嘻嘻说道:“常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要是娶一个打打杀杀的母夜叉回来,天天还有好日子过么?”封三娘怒道:“谁说会武功的就是打打杀杀的母夜叉?”吴通笑道:“啊呦我可不敢说您!”封长平横了他一眼,说道:“我娘子虽然会武功,不知道有多温柔体贴呢!”

    常乐天不欲再提这话题,便问江峰:“还有要填的诗句吗?”江峰摇了摇头。常乐天见他脸上隐隐有一层黑气,又见他用手扶额,似乎有些头晕,忙问道:“你没事吧?”江峰略略迟疑,摇了摇头。他转身又解开一轴画卷,只见画中有一口井,还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正凄然探身,似乎要跳下去。右侧上方也是写了四个字:“小镯跳井。”众人不解其意,常乐天却一见到那个“镯”字,心中一动,转头向洪海棠偷偷看去,只见她先是睁大眼睛、目含泪光、呼吸急促,胸前起伏不平,随即双手掩口,嘤咛一声,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常乐天顾不上避嫌,连忙和封三娘一起扶住了她,让她坐在了凳子上,却见她眼泪已经滚滚而下。

    江峰缓缓说道:“洪姑娘的手上,同样也有一条人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目光转移到洪海棠身上。洪海棠抽泣几声,缓缓起身,她脸色苍白,慢慢说道:“不错,我确实害死了小镯。小镯是我的丫鬟,就是我在扬州买的那个被家人卖掉的小女孩。我养父母过世之后,她随同我一起去寻访我的生母。为了行走方便,我们两个都扮成男子。小镯不喜欢扮男人,所以一有机会她就会换回女装,有时候还会戴上我的首饰,我和她情同姐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我的包裹里有一枝金簪,那是我生母留下的,是寻她的重要信物。忽然有一日,那枝金簪不见了,因为头一日她还插在头上试过,定是她不小心不知何时给丢了,所以我就责骂了她两句。那枝金簪实在是意义非凡,丢了它就相当于丢了我生母的线索,所以我才会一时情急骂了她,想不到她受不得冤屈,竟然投井自尽了......”

    常乐天问道:“那么,那枝金簪后来找到没有呢?”洪海棠脸有愧色,垂着头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后来......找到了,原来是包裹破了个洞,簪子正巧掉进夹层里了。”常乐天叹道:“那也怨不得你啊,小镯的气性也大了点。”洪海棠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终究是我的错,无可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