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陈悦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是父亲葬礼的第二天。

    在丧假中把人找来，调查组成员表示很抱歉。

    陈悦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表示理解。

    今天的陈悦表情依然平静，与两天前无异，陆凯之却在看她干裂的嘴唇和嘴角若隐若现的水泡。

    那双清澈的眼眸，此时已不再神采飞扬。

    问题的说明很顺利，下属分公司的这两笔业务是四年前的，陈悦印象很深，当时审批费用的时候反复审核过，并且也进行外调过，所以她回答很放松，说明得很清楚。

    这是最后两笔存疑的账务，随着陈悦缓慢而清晰的解释，所有集团内部人员的心情一点一点都跟着轻松起来，只要再经过最后一轮外调，本次调查就会圆满结束。

    看着陈悦离开的背影，调查组中的一个成员轻声说了一句：“四年前的业务都能记这么清楚，很厉害啊！”

    话说得意味不明，会议室内刚刚扬起的轻松猛地沉了下去，陆凯之不禁微微皱眉。

    正待他要开口之时，分公司陈副总似乎没有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边点头边笑着开口：“这位小同志说得特别对，我们小陈的业务能力在整个集团那是响当当的，哪怕问她十年前的业务，凡是能引起她注意的，都会记得。”说完还赞赏的摇摇头。

    陆凯之适时地插话：“集团总部也流传着她的传说呢。”

    在场的人都哈哈笑着，气氛轻松指数稳步上升。

    周五的晚上，陈悦和孟倩坐在临江的咖啡厅内，面前的咖啡蒸腾着袅袅热气，陈悦一只手无意识地搅动咖啡，一只手托腮，目光看向乌沉沉的江面，很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孟倩从陈悦的脸看向她的手，最后目光定格在她嘴角已经结痂的水泡。

    调查组已经离开一个月了，公司早已恢复正常工作状态，陈悦每天还是很忙。

    她性格安静，本就不爱多话，如今除了必要的字眼简直难得听到她的声音。

    今天是被孟倩强行拽出来的。

    “悦悦，你得坚强点，你这个样子怎么陪阿姨？”

    “悦悦，你这个样子，叔叔不会安心的。”

    “悦悦，想哭就大哭一场，不能憋着。”

    “悦悦，你这样我难受。”孟倩的声音微微颤抖。

    “悦悦，你看着我”，孟倩把手放在陈悦的眼前晃来晃去。

    强行闯入的手扰乱了陈悦的视线，她回神看向一脸关切的眼前人。

    嘴角轻划出一个弧度，心中感受来自闺蜜的温暖。

    “放心，我没事。”她轻拍孟倩的手背，让她放心。

    “我就是不愿意回家。”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醇香的热度一路向下，似是打开了倾述的通道。

    “我不敢去大哥家，不敢看我妈。”

    “我妈现在很敏感，胆子很小，在家里都害怕。”

    “她自己一个人不能在房间，总觉得会有人从窗户进来，我大嫂整天陪着她，就是做饭也得把她带到厨房。”

    “她见不得我爸用过的东西，见一次哭一次。”

    “我姐想接她过去住一段时间，她去了，没住两天就回来了，说害怕。”

    孟倩皱起眉头，“阿姨这是受刺激了，实在是太突然了。要不，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呢？”

    陈悦摇头，“她不会去看的。”

    “我爸和我们兄妹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他先走了，我妈自己肯定过不好。”

    “我们那时都不信，你也知道我妈多刚强多能吃苦，现在看来，还是我爸了解我妈。”

    “我觉得我妈现在就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孟倩轻叹一声，把手放在陈悦的肩头轻轻揉捏。

    陈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我也不敢让我妈住我这里。”

    孟倩赶紧劝慰说：“肯定不能住你这里，你天天都不能正点下班，别说阿姨吃饭的问题，就是白天她自己怎么办呢！”

    “不只是这些，我自己都不敢回家。”

    “家里到处是我爸的记忆，他用过的笔，用过的电脑，看过的电视，经常站立的窗户，他亲自选的窗帘，自己设计的衣柜、书柜......”陈悦突然哽住，继而把脸埋进双手里，双肩颤抖不停。

    好一会儿，陈悦抬起头，轻轻笑起来：“我像不像祥林嫂？”眼睛里反射着咖啡厅里柔和的光。

    昏黑的江面上，一束光远远照射过来，一艘客船驶向岸边，远远地传来低沉的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