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风云乍起暖还寒（之三）

    雨村不情不愿地回到东郊大院。

    本欲在妙玉处多歇一会儿，只妙玉见时近天明，鸡鸣早传，恐雨村出入为人所见，哀求雨村先行。雨村趁此良机，便说出许多妙玉不曾想到的条件，迫得妙玉不得不答应。雨村才不情愿离开。

    回至家中，稍作梳洗，雨村又唤李响过来。因年前有约，受彭掌柜之邀，雨村今日当往墨香阁处去。

    雨村翻看书稿，《三国演义》已完成前十回，当可刊印一册，便略作整理，使李响备好车马，一并去了。

    一路无话。待至京中墨香阁分号，早有小厮翘首盼望，一见马车便飞也似跑去通传。待雨村下得马车，彭掌柜已至门前迎候。

    雨村见此，忙上前一步，拱手道：“累彭掌柜久候，雨村之过矣。”

    彭掌柜忙长揖到地，笑道：“公子折煞小老儿了，公子到此，鄙阁蓬荜生辉。我家主人已在前厅稍候，请公子随小老儿来。”说着，引雨村进前厅。李响等人自另有他人款待。

    雨村甫进前厅，便见一人从桌案边站起，迎上两步，拱手道：“久仰词书双绝贾兄大名，今日方得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说完，也不等彭掌柜介绍，接着道：“鄙姓周，忝为墨香阁东家，贾兄今日光临，鄙阁荣幸之至矣。”

    雨村稍作打量，见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面色红润微胖，一缕长须摆在胸前，一副笑眯眯样子，眼睛开合间有精明神色闪过。

    雨村本来以为，那墨香阁东家不过是一介富商，欲与自己攀交。但看这情况，怕是另有隐情。

    原来此世商贾，虽有财富，地位最低，最为文人士子、高官贵爵所轻视。故一众商贾，若与士子结交，无不低眉折腰，谄媚逢迎。尤其似雨村这般身具举人功名，又词书双绝名满天下文人士子，此次前来，是给了墨香阁和周老爷莫大的颜面。那周老爷如不是愣头青，不通庶务，那必然要谦虚低调，百般媚迎。

    但眼前所见，周老爷毫无谄媚之态，甚至眉宇间暗合官威，雨村心道：“这周老爷不简单啊。眼带官威，面露威仪，显然是手中掌权之人。但掌权之人多另使他人代理商务之事，怎可错身亲任？”

    便一面留心观察，一面回道：“蒙周老爷错爱。雨村去岁贫困之际，所著荒谬话本得贵阁刊用，忝得财资，得以过活。此恩雨村谨记。”说罢，作了一揖。

    周老爷忙扶起，眼中添加了满意神色，笑道：“此话何来。贵著《聊斋志异》者，刊印全国，受者弥计，鄙阁乘此东风，便生了不少财资啊。”说罢哈哈大笑，又道：“愚年长几龄，如蒙贾兄不弃，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雨村心道：“这是登鼻子上脸了。与士子称兄道弟，等同于将其纳入自身圈层。你一个书店富商，有何特长，加入士子聊天群？”但不动声色，回道：“雨村遵周兄令。”

    雨村此言，有些自轻身价。但究其缘故，一则，雨村另有前世思维，兄、弟之称，没那么多讲究；二则，这周老爷明显另有隐情，先观察观察，待有结论之前，不可无故得罪。

    周老爷面色更喜，笑道：“雨村贤弟，快请入座。”便吩咐备茶。

    双方略饮一口，周老爷笑道：“久闻贤弟词书双绝，不知愚兄可有缘得见？”

    雨村心道：“这是求字来了。”便回道：“雨村粗文陋字，但请周兄斧正。”

    周老爷大喜，忙唤人备妥笔墨，请雨村作字。

    雨村业务精熟，略得沉吟，挥手写就，正是那瘦金体水调歌头咏月词。

    周老爷显然也是个懂得文墨之人，见一篇写就，爱不释手。雨村自与他就瘦金书法、词文诗赋，闲谈起来。

    关于书法词赋之类话题，雨村不知与人聊过多少，此次应付起周老爷来，更是得心应手，妙语如珠，直听得周老爷如痴如醉，眼中欣赏之色犹重。那周老爷也确在书法一事上下过功夫，但雨村所说，勉强理解，亦跟得上，不使话题旁落。时而提出一些新的想法见解，雨村亦予以一一分说。

    只有一事，二人站在书案前品鉴书法，身体自然比方才分坐时接近，雨村便闻到一股淡淡味道。细细思索，便是淡淡尿骚味，雨村眉头一紧，心道：“这周老爷怎地不做好个人卫生？”[1]

    二人说笑，时近午正。周老爷自然留宴。雨村推辞不过，只得应了。二人席间谈笑风生，气氛热烈。周老爷捡做生意时遇到的趣事，一件件讲了，雨村听得煞有滋味。

    宴后，周老爷请雨村再入前厅，分宾主坐定。又使人唤过彭掌柜，三人一起商议新书刊印事。

    雨村取出《三国演义》前十回书稿，请二人看了。二人自叹如此奇书，更胜聊斋也。遂签定合约，只润笔费、话本费、分红都大有增加，雨村自是满意。

    如此，双方尽欢。雨村告辞，周老爷一一惜别，雨村自回东郊大院。

    正所谓，

    墨香书阁神秘客，东郊大院懵懂人。

    京中浑水深万里，不若谨慎恐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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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有读者猜出此人是什么人，背后大老板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