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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山水有路不相逢

    “好小子,痴是痴了点,胜在勤奋过人,这就很好了。”柳长生和齐衡一左一右分别掐着陆淮手腕的脉门,探查过后不由得点头,原本以陆淮的天资,二人曾经做过估算,大约需要一旬左右才能让小火蛇顺利到达此处,没想到这痴儿成日起早贪黑,一发呆就自然而然陷入走脉的状态,竟让他提前六日完成了左臂行气过关的课业,实为难得。

    “小淮,有什么感受?”齐衡喜上眉梢,气至劳宫穴会在此地分作两股逆流而上,重回心门,分流之后行气走脉的难度虽说大大提升,要分出心来同时关注火气走向,可对于现在心无旁骛的陆淮来说,难也不难。

    陆淮有些讶异的抬起左手细细端详,能很清晰的察觉到一股热气在胳膊里流淌,从心口一路蜿蜒下行,到左手劳宫穴处原路折返,那股热气就随着小火蛇的游弋路线在体内循环往复,有些燥热。

    “热。”陆淮挠了挠,他握了握左手,手心像是个小火炉。

    “火法修士在修行初期,锋芒毕露,无法压抑敛藏,这一情况直到破六境,灵与血肉合而为一后才能消除,也就是说在跻身七境合元境前,小淮的体温都会比之常人要高出许多,不要惊慌,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柳长生睨了焦躁不安的陈老头一眼,有些鄙夷。

    陈老头轻哼一声没理睬他。

    “就拿齐衡来说,感觉他和你爷爷差不多不是?那是因为他收敛了自身火气,一旦惹恼了他,要动手斗法分个高下时,再去看,就是一个人形的大火炉,七窍里往外喷着火苗,好生吓人。”柳长生揶揄道,齐衡无奈,骗小孩儿有那么好玩儿吗?

    陆淮左手掌一片通红,陈老头伸出手碰了碰,是挺烫。

    “噗”的一声,柳长生右手掌心突然冒出来朵火苗,吓了陆淮一跳,他上看下看,还是不敢相信这火苗是凭空冒出来的。

    “陆青山在炼物一道上颇有建树,但他的早年修行不过也是炼师一脉常用的法门,只是肯吃苦,把那股聪明劲用在了该用的地方上,才有了后来举世侧目的成就。

    按照先前和陈老头的约定,我不干涉陆淮的登山路,只负责把陆青山留在我这里的东西原原本本,毫无缺漏的还给陆淮,让他如他爹一般成为一个顶好的匠人,有一门手艺傍身,从此以后即使自己闯江湖也饿不着。”

    柳长生右手上下摆动,那团火苗时而变成鲤鱼,时而变成火蛇,最后化作一只燃烧着的小小火雀落在陆淮肩头,看的少年两眼放光。

    齐衡好悬没给憋过气去,呆呆的看着柳长生,脸色异常精彩:“原来柳兄是个水火双修的天才。”

    他只知道柳长生对于水脉有着天生压胜般的力量,不曾想这厮突然就摇身一变,显露了自己火法修士的身份。

    “天赋使然罢了,如果是你,你也可以。”

    陈老头端着烟枪颔首道:“昔年有水淹七城十万户,火焚千里焦山河的民间传说,可不是空穴来风,他和陆青山,都是水火双修,一身的本事。”

    柳长生傲然伸出左手,在左手手心,赫然是由无根之水凝结而成的小小乌龟。

    左手水龟,右手火雀,柳长生站起身看着齐衡:“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陆青山和我不同,他倒觉得我俩还不如做个逍遥快活的小泥鳅来的自在。

    这门陆青山苦心钻研的炼铁手,可避火气,耐高温,在火法修行上减少阳寿折损,行至巅峰,一双火掌就是上乘的锻造之物,我曾见过陆青山单凭一双手就熔炼奇石异铁,省去不少苦功。

    此行带陆淮离乡,我会在合适的时机传他炼铁手功法,后续到了霜柏山,让刘金灹那老儿好好看顾陆淮,苦已经吃了十年,没理由日后怕吃苦,不敢苦,千万别太心疼孩子。”

    “可是早年师叔曾经说过,陆青山的炼铁手古往今来独他一人可修,须得搭配他自身的炼师心得来用,陆青山已死......谁能教他?”

    齐衡对柳长生的狂想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紧接着他就看着柳长生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陆青山的一切,都在柳长生的脑子里。

    “一旦发现陆淮并不适合修炼此法,不可强求。”

    陈老头眯起眼吐出一口烟气,最后拍板决定,显然柳长生口中的炼铁手绝非他自己说的那般简单,要是那功法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反而寻常。

    是是是,我一个干爹,哪能比得过你一个水浓于血的亲爷爷?

    柳长生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紧接着收起了水火二象,摸了摸陆淮的脑袋瓜。

    陆淮本来想躲,看陈老头轻轻摇头,最后还是任由柳长生的手掌落下,一股股热力从掌心传来,手上生着无数老茧,并不光滑,倒像是积年躬耕乡野的村夫之手。

    说来也怪,陆淮总觉得这手掌很熟悉,就好像在以往总和这手的主人呆在一起,甚至连手掌上的纹路都有些似曾相识。

    “柳叔,你在我很小的时候来看过我吗?”

    陆淮抬起头问道。

    柳长生想了想:“大抵是你刚出生的那阵子见过你,后来就远走他乡再没回来过,一直呆在骁洲那边......做生意。”

    陆淮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些什么。

    “又想你爹啦?那走时把砚台给带上,当年你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砚台,后来不小心给摔了去,还能用,这块砚台你爹可宝贝的很,读书识字全靠它,你以后读书识字也靠它,别个东西......还有那个小竹篓和玉牌,都是他留给你的,一并带着。”

    柳长生摸着陆淮的头轻声说道。

    那块只怕稍一用力就会从中断裂的砚台,那个救命十年的竹篓,还有如今挂在脖子上的长留命牌,是陆淮能够带走的东西。

    “那砚台,我看就不用了吧?”陈老头沉默过后说了一句。

    柳长生睨着陈老头,陈老头看着柳长生,一时两无言。

    “带走吧,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

    陈老头最后抽着闷烟没再说些什么。

    那砚台另有一段故事,至于其是怎么损毁的,别有缘由,他认为陆淮带着砚台徒生灾殃,而柳长生的想法和陈老头完全不一样。

    老人太老了,投军前为了一口吃食和黄土地较劲,投军后为了一口吃食和叛军乱军拼命,好容易等到留得一条命从军伍退下,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就被喊来招贤里带孙子,没心气了,不想在临死前再和柳长生较劲,就由着他去吧。

    “柳叔,真的不能带着爷爷一起走吗?”

    陆淮抬起头看着柳长生。

    柳长生摇摇头,只是不说话。

    一如陈雁关所说,他不想再在陆淮长大后又和新的事情较劲,那样的话太累了,此去海洲山高水长,路上就要用数年光阴,没人守着老水井,老水井也会孤单。

    于是老人安慰着少年,不用担心糟老头子咋个咋个,你过好自己的日子,等学成归来给爷爷买酒买肉就好,这就是天底下头号孝顺的事情,可千万别让老头子在家还要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就是尽孝道了。

    陆淮好像天生不会哭,抱着爷爷良久没说话,轻轻拍打着老人的后背说自己一定好好修行,早日下山回来看爷爷,再把爷爷带到海洲去,那时候就真的不要爷爷再操心任何一件事,每天只管抽烟,喝酒,吃肉。

    齐衡大抵是个心软的,看不得这场面,干脆就到院子外头看雨,而柳长生眯眼看着天空中的风起云涌,神色肃然,一双不愿被压抑的金色瞳孔闪烁着疯狂杀意,在对逐渐逼来招贤里的压城黑云做出审视,不似天空中的云涡看他,反倒像是他在俯瞰这片旧山河。

    此地山神土地身死,一些个原本依靠这两个香火神灵做寄身的山水禁法悄然消散,已然引来了某些人的注意,他们或许目前还未发现山河版图上小小一隅招贤里隐藏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旧事,但发现真相只是时间问题,可千万不要把这群长生不死的飞升境地仙当做土鸡瓦狗,他们已经在这群该死的杂碎手里吃尽了苦头。

    柳长生不介意陆淮在这里和爷爷多说多少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他正变得一天比一天有耐心,同时一天也比一天更烦恼。

    一程山水一程风,新人旧事各不同,来年打马游故地,阴阳分明不相逢。

    权当让陆淮好好和他爷爷告个别吧。

    十年前,就在这片土地远去百里一处名为风陵渡的上古兵家必争之地,某处名为坠龙山的山头上,伤痕累累的陆青山最后还是剥下了逆鳞,只差一口气豢龙又屠龙。

    那条漆黑的孽龙瞪着大大的眼睛嘶声吼叫,质问着陆青山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既养它又杀它,热泪像是火山喷出的岩浆肆意落下,比龙血还要滚烫。

    “错了就是错了,有错就要纠错,不能一错再错。”

    年不过四十的海洲天才炼师手里紧紧攥着染血的逆鳞,又哭又笑的看着那条暴怒黑龙,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不去回想旧事,柳长生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袖子里走出屋檐底下,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身上,就好像曾几何时有那么一双手,很是粗糙,就这么抚摸着自己的脑袋,他很享受这种感觉,眯着眼睛仰头向天,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