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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拾篇:各半生

    她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火炉。殷红的颜色,和病中的自己太不相配,一闪一闪地灼得眼睛疼,很难受。她支撑着想坐起来,把它再弄亮些,她想。越亮,他进屋时就不冷了。火苗突突地往上窜,她仍然看东西很模糊,但是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恬静,柔美。就和当年面摊主家的丫头所展现出的那种小儿女情态一样。

    屋外飘雪。

    张启山见到二月红时,是在炊房。一锅汤水正沸,二月红一个人站在炉边,看见他来到也并不惊讶,仿佛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未等他唤出“老二”,二月红就已经抬起头,问他:“你怎么没从正门那边过来?”

    张启山顿了顿,不动声色道:“正门走请不动二爷尊驾,偶尔做小伏低走走后门,才找的到你人。”

    二月红僵了僵,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过了面,轻轻地盛入碗里。盛汤,撒葱,搁几片菜叶。她没教过她,可是十几年这么看过来,也学得差不离。但他却想着永远不会该多好,那样给他做面的,就永远是她了。这种少年样的心性什么时候出来的,他不清楚,但又觉得偶尔这样也好。

    张启山看他神色几分恍惚,咳了几声,敛眉。

    “日本人那边的事,你打算放手不管了?”

    二月红没说话,张启山挑眉,一双眼更冷:“九门之二可是怕那几把木仓?这么说我也有,你任挑,把我张家都覆了去,保你一个人可好?老二,我张启山一生未求过人,现在只求你演这一场戏,全华夏人的兴亡都在你的手里,我张启山还怕死不足惜?”

    二月红摇头,缓而沉。表决意的动作。他从未怕过死,何况对手是日本人。民族大义的英雄态他也做得来。然而手里的碗端着有些发烫,阳春面正到火候,过了这个时,就没那味儿了。

    张启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女人?二爷,你尽心尽力维护周全的就是一个女人?”

    二月红怔忡了片刻,看着张启山,淡淡道:“连环响你还佩着,什么分量最重,佛爷,你自然清楚。”

    张启山定定地看着他,不屑地笑了笑,搭上手腕,五指一扣,咔哒一声,连环响从手上褪了下来,放在桌上,瞥了二月红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炊房。

    盛好的面香气缭缭。二月红看得见的只有一身冷硬军绿的背影。

    “老二,你考虑好,我怎么想你清楚,到时候休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大雪满地。

    二月红进房时,丫头正准备下床收拾火炉。门一开,声响吓得她腿一软,身体微倾,堪堪倒下之时,被二月红接入了怀中。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此时尚不能说话,埋在他的肩头,被他搂得很紧。

    “怎么不好好睡着。”

    二月红皱着眉。

    因为虚弱的缘故,她抓着他肩膀的手无力而颤抖,即使这样,却仿佛一个气若游丝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松开,不愿放下。二月红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的丫头。他想,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国家危亡,永远都敌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等她病好了,他想再唱一曲《相见欢》给她听,再去陪她去城郊走一走,再一起吃阳春面。

    丫头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里,她想,眼前的这个人,她要守他一辈子,可惜是等不了了,既然他需她死,那么,自己也不能强留罢。张启山说的什么,她听懂了,但她觉得,还能多在他身边几日,就这么自私几日吧。

    她微笑着,眼里却雾了一层浅浅的水。他想必看不到。她依然抓着他不愿松手。他的衣服许久没换了,缎子有些丢了质地。什么时候再去扯几匹布给他裁一件新的呢。大约腾不出时日。

    大约……没有时日了。

    她静静地埋在他怀中,许久未开口的嗓子有些沙哑,但仰起脸看他的笑容是一样的美,一样的、没变过的想让他去保护的柔弱。

    他执着她的手,不知不觉地红了眼圈,却尽力的笑了出来,听她轻轻浅浅,小声地唤了一声:

    “哥。”

    雪落满城。

    张启山从未觉得这么冷过。军人的气节是不应该怕冷的,然而的确有刺骨的寒意侵入,刺得浑身发疼。他曾经被日本人的军刀当肩刺过,闪寒光的刀,抵不过他血的热,今日如此,想必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门外,站着一个人,直直地伫立在雪地里,脸色发白,一双眼沉默地看着他。

    张启山轻叹一声。

    “解九,狗五呢?”

    “他说不愿再做亏心事,自己先回了。”出口,是很年轻的声音,解九依然面无表情,不知是怒还是无法。“他一向都这般随性,由不得别人,佛爷也不用在意。”

    张启山摇摇头,不再多言。狗五活得随性,可他张启山却永无可能担得起这个词,终归,也不过如此了。

    他忍住没有回头去看那庭院。今日之事不足道为大丈夫,亦不是解九走得最稳的一步棋,但无论如何是昧着良心做的。

    诚然是被逼无法。

    与解九并走了几步,突然听他问道:“佛爷,您没告诉二爷你有法子救夫人的事吗?”

    他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又去摸左手手腕,触到的却只有制服上冷硬的袖扣,这才想起来,连环响已被他除下。他还记得当年为她点的那盏天灯,她抿嘴笑着,施施然走来,佩的,正是另一幅连环响。

    ——佛爷,你可是为了我这女人,烧那么多钱财,不值得。

    ——安求你一人,便值得。

    他最终把她迎进了家门,齐了那一对连环响。玉有连环,锁情鸳鸯。她卒前亦是佩了那连环响下的葬。

    宁选国家大义,他信一个女人死不足惜。二月红为那女人做到如此值不值得,解九却一直没有再问他。

    雪擦着他的眉毛飞过,冰冰凉凉。他停了脚步,握着手腕,感到隐隐的疼痛。

    不值得。他一直都这样想。

    大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