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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莽撞之余

    山东水师千种符宝正略作招呼,也不介意那赵仕哲眼里残留着的戒备,便转身出去,指挥水手们升帆启航。

    这艘战船远处看着较大,实际上只能算作小号福船,顶多能装下百人左右,这可是山东水师里最大号的战船了。那山东水师即便是由老将沈有容管带,无奈这战船大小可不像是陆上练兵,只需勤快点便能有效。那沈有容也曾屡次上书,请求朝廷拨款添置新船,但辽事正在火烧眉毛之时,朝廷为辽东饷银还处处捉襟见肘呢,哪儿还能拨款出来修造战船?何况这海上已多年没有战事,这回若不是为防着建奴从海上进犯山东、天津等要地,那沈有容说不定还在哪儿养老呢。

    整个山东水师,经沈有容一番调遣,从各地收刮了各种船只,甚至连漕运的旧船也拿来顶数,才勉强凑够了近千之数,在这山东沿海一带布防,也还算是凑合着能封住山东海域。但这些战船与其说是战船,不如说是运兵的货船,类似符宝正此刻指挥的这类战船,可也没有多少能真正作战的。

    符宝正作为山东水师的千总,资历摆在那里,就算沈有容新来,也是颇为看重,这艘山东水师中最好的船只,便做了符宝正的座船。那沈有容带兵往黄河口一带巡视,这边蓬莱一带,便全由符宝正管带。是故,符宝正自可任意行事。

    符宝正指挥着水手们驾船离开豁嘴崖,那边舱里的赵仕哲等人,也眼瞧着海船离开海岸,沿着弯曲的海岸线一路向西北向行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战船的确是要往蓬莱行进。那赵仕哲既然身为镇江水师千总,这瞧着符宝正指挥战船,倒觉得那符宝正也不是个只会贪银子的武官,这战船也驾驭得有模有样,心中暗暗点头。

    但赵仕哲等人只是略微放心,却不敢完全减缓警觉之心。只要没有上岸,这随时都可能再出现变故。今日这一回,可是令赵仕哲明白,那凡事计划着的,都没有实际发生的变化快。自己不过是想乔装跟着,看是否能寻到机会,找到自己兄弟被关押之处。却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遭血腥一幕,当然,那符宝正的身份本就神秘,与白莲教众的火拼更属意外。好在目前这一切都是对己方有利,既然三人都平安无事,倒也不必与那符宝正多做计较。

    考虑到毕竟赵仕哲与四名亲兵杀了符宝正的属下,几人都不敢过于大意,守着舱口细细留心外面的动静。那符宝正瞧着似乎并不在乎那些属下被杀之事,自顾驾船,也不来与赵仕哲等人啰嗦、客套。这一路海上的路程,倒是有惊无险。

    时值五月,南风正盛,战船初时逆风而行,行的极为缓慢,待转过一处海湾,便折向西面,正好顺风,倒是行的甚快。到了入夜时分,抵达蓬莱海港之外,远远的瞧见镇江水师战船上灯火,赵仕哲这才算是轻吐一口气,活动了下手脚。这无形之中的紧张,反比那时出手搏杀还要累人。

    很快,战船便停泊在码头上,那符宝正这才出现,一脸笑意的请众人下船,要给赵仕哲等人压惊、赔罪。赵仕哲本想立时便回到自家船队上去,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与众人一起上岸。这边的事,可还没算了呢。

    踏上陆地,赵仕哲心里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这回做下的事情,虽然是为了解救严安途、王鸿、蒋明三人,但此时三人已回来了,毫发未损,这点自可放心。可那边登州府城里,事情却不是一顿酒宴便能了了的。这在岸上没走几步,那赵仕哲心里可就翻滚了无数个心思。这般胆大包天的举动,到此时,赵仕哲才觉得有些不妥。

    赵仕哲到底只是也千总武官,最初不过是仗着热血沸腾之际,带兵进入登州府城,要亲自办这件绑架案子。这会儿天已黑下来,这一日不止是赵仕哲带着四名亲兵运银子救人,登州府城还有数千人马,也没有停着不动。

    那连夜审讯问出的白莲教众聚集的几处庄子,此时必然早被镇江水师的人马荡平剿尽。赵仕哲并不担心自己的队伍,对付白莲教的那些乌合之众,镇江水师这么些日子的练兵可不是装样子的。虽然赵仕哲平日里并未与白莲教接触过,看那符宝正杀尽的那些白莲教众,也算是有些气力,模样也算是彪悍,但毕竟无法与真正的水师官兵作战。

    论单打独斗,或许还有得一拼,但若是说野战攻城,白莲教怕是便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根本不会是镇江水师的对手。赵仕哲并未去想那几队人马的战果,此时想得却是,这要如何收场。

    到底赵仕哲不过是个千总,这镇江水师的战事上,自可深受重用,可这仅仅是一员武将而已,这回带兵袭击山东境内的白莲教聚集之处,总得有个名目说说吧?可赵仕哲却并未全盘计划个什么。这会儿,赵仕哲有些担心,那苏大将军得知,不知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漏子说大不大,想要瞒着,却做不到。

    赵仕哲唯一能想到最好的借口,还是这次绑架的案子,但这也不足以让镇江水师将登州府搞得鸡飞狗跳的,更别说还要围歼几个庄子里的人。这不论找什么借口,赵仕哲的行为都必将被看成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授意。但凡只要问一句:“这山东地界上的事儿,几时由镇江水师的人来管了?”

    这话,怕是连苏翎也无法回答。

    赵仕哲想到这里,那步子便走的越发的慢了。

    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依旧是一副笑脸,像是根本没有见到赵仕哲分明写在脸上的顾虑。那蓬莱阁下的酒肆、茶楼又开始营业。赵仕哲出发之前,便将这些酒肆主人、店小二等都放了回去,要不然,这会儿上岸,可是什么都吃不到。

    那些酒肆、茶坊的主人尚还一脸的苦相,这案子不破,便无人再敢到蓬莱阁下“买醉”,这可不是断了活路?是故,见着符宝正带着几人走来,那一路上招呼的店小二、店主可都是满脸堆笑的拉客。这人虽不多,但毕竟是个好兆头,这生意,又可以接着做下去了。在蓬莱阁下出了这档子事,那些能“一掷千金”的主儿可就暂时不敢再来。符宝正等人的到来,生生给那些人带来了几丝希望。

    符宝正大概也是常来,自顾寻了家熟识进去,好酒好菜的点上,那店小二可殷勤地招呼着,众人没坐多久,那酒菜便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几位,”符宝正端起酒杯,笑着说道:“这杯给几位赔罪,我先干为敬。”

    说罢,便仰脖子一口干了。然后,又再自斟一杯,说道:“这杯算是给各位压惊!”

    照样是一口喝尽,这幅态度,倒是对着军伍之人的胃口。那赵仕哲心中有事,却也对符宝正的快人快语没有反感。

    两杯一过,符宝正便招呼众人喝酒夹菜,那态度,可真像是一家人。

    赵仕哲闷头吃着,这也还真饿了。符宝正也不多说,只顾给个人斟酒,倒让那严安途等人客气了一番。

    “赵千总,”符宝正叫道:“怎么?还在怪我这回的事?”

    赵仕哲一听,看了符宝正一眼,却没说话。

    那符宝正笑着说道:“各位,我这儿也是不得已。山东水师的军饷一向便没足过,我总得想个法子弄点银子不是?反正这帮子大户子弟也没什么好人,这回也算是教训一下这帮人。”

    赵仕哲依旧没有说话,那符宝正瞧了他片刻,便低声说道:“赵千总是怪我杀了那些人么?”

    赵仕哲一怔,自己却还真的有些怪罪符宝正弄出的这场事情,不说那些赶车的车夫被全数斩杀,就连当初在蓬莱阁下,不也是杀了几个人么?虽然有白莲教众在内,可也说不清楚是谁杀的人。但赵仕哲等几人也杀了符宝正的几名下属,这真要怪罪,可也说不清楚了。

    符宝正寻思了一下,说道:“赵千总,这别的不说,你们在辽东所作的事情,怕也与我这次差不多吧?”

    说完,符宝正便瞧着赵仕哲,似笑非笑。

    赵仕哲又是一怔,看着符宝正。那冯伯灵受苏翎之命收拾南四卫的官兵、大户,实际上还真与符宝正做的差不多,赵仕哲作为得力武官,亲手做下的,也说不清数目了。符宝正这么一比,便将那丝不妥消除了。

    “这回给几位赔罪,除了这杯就酒之外,另外再给各位一万两银子,请各位便忘了此事才好。”

    符宝正笑着说道。

    赵仕哲等几人都未说话,能给这么多银子,这点罪也算遭得值了。严安途作为生意人,自然口齿伶俐些,便与符宝正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赵仕哲却仍然在心中盘算着,这到底该如何收场呢?赵仕哲带兵进入登州府城之时,自没忘了派人向苏翎禀报,但这一路消息上去,也得要五六天的功夫。算着此时苏翎也该收到消息,那么,苏大将军又会如何处置这样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