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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寿宴(四)

    南宫大闻言,也凑上去看了看。

    任舟把手里的书向南宫大斜了斜,叫他能看清书页上的字。南宫大乍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却瞧不出来有什么蹊跷,仔细观察了半晌,才发现每一句的末尾,都较原文多出了一个字,乍看很是突兀,但与后边多出的字相连,便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每句话都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件事情,而每件事情的主角,无一例外的都是当朝的官员——并非是任舟见多识广,而是因为在每句话里,不但有其本来的姓名,还在后边缀上了他们的官职。此外,每句话的结尾还备注上了具体的时间。

    不过,令任舟颇感意外的是,这里记载的事情,不仅仅像陈公子所猜测的那样,是花清留存下来的、与那些官员们来往的证据,还另包括了一些可说是这些官员们隐私的事情。

    “啧啧啧啧,王世坚礼部主客司郎中扒灰,李通用兵部武库司郎中染部下妻……”发现这个门道之后,南宫大便一边咋舌,一边挑着念,念了一会,他忽然脸色一变,一把将书从任舟手里抢过来,往后翻了翻之后,又合上了。

    “怎么了?”任舟虽然有些诧异,却不觉得南宫大要“独吞”。虽则其中记载了不少官员的秘辛,但叫南宫大拿去了却全无用处——他得了这些消息,无非是两种用处,要么是用这些事去向官员们勒索,要么是拿去向陈公子或者陈百川邀功请赏。

    若是前者,那他与这些官员接触得多了,便有暴露身份的风险,而且这些官员也未必肯认头,一个不好就会弄得他们人人自危,反而联起手来对付他,平白招致祸患;退一步说,就算这些人肯交钱,也未必能比南宫大偷的那些奇珍价值高,最终是费力不讨好。

    这其中的利害,任舟能想明白,南宫大也不会糊涂。

    而若是后者,那任舟正求之不得,陈公子的钱已经付了,自己也为这件事出了力,最终找到这份名单,交易也就算是完成了。至于是谁把它交给陈公子的,任舟倒是不太在乎——他也无心借着陈公子的赏识得到什么额外的机遇,若南宫大要代劳,任舟当然乐意得很。可他也知道,这种选择对南宫大而言,也不怎么诱人,因为其中的风险比前一种还要大,收益却可能更小些。

    南宫大没有直接回答任舟,而是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又向着窗外望了一眼,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偷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失主里不乏帝王贵胄,却直到现在仍能平安无事?”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院中无人,所以也没有点灯。若非屋中有一点烛火,此刻应该是漆黑一片的。案角处腾跃的火光映在南宫大蒙了黑布、仅仅露出双眼的脸上,为他又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任舟想了想:“当然是有赖前辈小心谨慎,兼且身手过人。”

    南宫大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答道:“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世上,身手比我好、心思比我细的小偷巨盗多如牛毛,可从没有一个能像我一样活跃二十多年。远的不说,五六年前京城里出了个有名的飞贼,叫池飞的,你应该听说过吧?”

    任舟点了点头,五六年前,池飞的名号响彻京城周边,甚至盖过了成名已久的南宫大盗,传说他曾夜闯皇宫、盗走龙书案上的御笔一支,还在奏折上批了个“池”字,让当朝皇帝震怒非常,敕令六扇门限期缉拿。其时还只是一个普通捕头的蒋涵洋领命,在期限内将池飞捉拿归案,从而获得了万岁的赏识。他也是凭此功绩才得以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升任总捕头,总管六扇门。

    “池飞能名声大噪,当然是因为皇宫盗笔一事。这事当然不简单,能在高手如云的皇宫内院从容盗走御笔又全身而退,其身手、智计如何,可见一斑。可在此事之前,他已犯案无数了,连相国府他都不知道去过几次了,六扇门对他却无可奈何;偏偏在此事之后,连一个月都没到,他就被抓住了,你猜这是何故?”

    任舟摸了摸嘴巴:“难道是此前六扇门不肯用命么?”

    南宫大摇了摇头:“错。当朝宰相虽在皇帝之下,却也是位极人臣了,对于宰相以下的官员而言,宰相的命令和皇帝的命令也不差多少了。虽然六扇门直接听命于皇帝,但对于宰相的命令,他们也是不敢疏忽的。”

    “或者,是六扇门办事不力?后来换成蒋涵洋去办,才大功告成。”

    南宫大仍是摇头:“蒋涵洋的能力虽可算是六扇门中的翘楚,但其他人能当上捕头,也不是酒囊饭袋。更何况,时任总捕头的是赫赫有名的顾振雄顾老爷子,虽然年岁不小,但真论起手段来,和蒋涵洋也不相伯仲。有这些人在,就算没有蒋涵洋,也不至于耽搁那么久还抓不到一个池飞。”

    坊间传闻,顾老爷子其时自谓年事已高,功名无用,所以有心提拔蒋涵洋,才令他去做了这件事。事成之后,还为了蒋涵洋向皇帝请功,之后蒋涵洋能继任总捕头,其中也有顾振雄出的一份力。

    “这……晚辈猜不出来了。”

    “之前迟迟抓不到池飞,并非是六扇门不肯尽心,也不是他们不肯尽力,只因为宰相一直压着此事,不让他们去做。”

    “啊?”任舟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身为偷儿,走千家穿万户,又多在晚间行动,免不了会知道些主人家的龌龊事。平常的商贾人家倒是还好,像这些当官的,最是把这些事捂得紧,生怕叫别人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可能知情的偷儿们,大多不敢紧逼,在财物上也就放宽了些。生怕追得紧了,我们到处去张扬,把事说破了,叫人参上一本‘德行有亏’,丢了官职,甚至抄家灭族,反而得不偿失了。”

    任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南宫大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算起来,这也可说是我们这个行当的规矩了。那池飞刚开始也算是懂行,可日子久了,便有些放浪了,把他撞见胡侍郎扒灰的事情拿来当作笑料到处说。那胡侍郎平白被人参了一本,虽说并无实据,得保官职,却是对池飞怀恨在心。又因为宰相压着六扇门,不好走官路抓他,便暗地里买通了陆振豪,让他在酒后激池飞。想来,池飞一是吃了酒,酒醒后碍着面子不好反悔,二是太平日子过惯了,有些目中无人,当即答应下来要去皇宫盗宝,才做出那件事情来,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

    任舟沉默了一会。

    南宫大说这些的意思,他已懂得了:南宫大能活这么久,全赖他守得住秘密;可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不好说,也没有必要去赌。这些秘辛,没看过的就不要好奇,看过的也只当是忘了,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旦失言,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多谢前辈提点,晚辈必定铭记于心。”任舟恭恭敬敬地冲南宫大施了一礼。

    若说此前在任舟心中,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那如今南宫大的这一番话,可说是发自关心,让任舟不禁亲切了许多。

    “诶,不必不必。”南宫大摆了摆手,“你听得懂就好了,也不用铭记我了……”说着话,他把那本书扔给了任舟,“你把这东西给了陈公子,我帮你做的事情也就算做完了,该轮到你帮我了。”

    “前辈请说,只要做得到的,我必尽全力。”

    “嗯……”南宫大搓了搓手,“做得到,做得到,只要你别记恨我就成了。”

    任舟一愣:“这是说哪里话?前辈倾心教导,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记恨呢?”

    “嘿嘿,不记恨就好,不记恨就好。”南宫大点了点头,看了看任舟,又看了看窗外。

    此时的忘形院中一片寂静,之前宴会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时能听见隔壁消愁院里传来的报名声,现在只有些丝竹之声依稀可闻了。

    就在任舟疑惑时,南宫大突然高声叫道:“快来人啊!忘形院进了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