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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复命

    “任少侠的气色不太好看啊。”唐姑娘瞧着任舟的眼圈有点发黑,若有所思地说道。

    任舟扯出一个勉强可算是“笑”的表情来:“还成。”

    昨夜从英雄楼出来,正是百花苑开门做生意的时间。唐姑娘虽不接客,可毕竟是老板,说不准有什么事情要忙,任舟担心打搅了她的正事,况且事情已经办完,也不争早晚了,便等到今天一早才来。

    现在的任舟又开始为了这个决定而深深后悔着。

    说来奇怪,昨天老杨的生意格外的好,一整夜都没怎么歇息,再加上老杨为了那一百两银子记恨任舟,迎来送往时有意地提高了调门,走起路来也格外用力,踩得地面“咚咚”作响,就差趴在任舟的耳畔唱一套全本的《西厢记》了。

    在这样的境况下,任舟怎么能休息得好呢?

    所以作为报复,今天任舟出门的时候,趁着老杨休息,又从后厨顺出一坛酒来——这是仅剩的一坛了,叫老杨藏在了菜筐里,上边用各色的蔬菜盖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被任舟找到了。

    恐怕等老杨察觉出自己精心藏好的酒被任舟偷去了之后,会和当初的任舟生出来一样的感悟:有一个这样对自己知根知底的朋友,实在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依照与南宫大的约定,任舟把那坛酒放在了屋顶之后,便来百花苑交差了。

    听了任舟的回答,唐姑娘微笑道:“昨天我已听人说了,如今任少侠的声名可算是不小,连许世亨也要恭恭敬敬地把你送出英雄楼去。”

    “幸不辱命罢了。”

    依着往常,任舟恨不能多和这位唐姑娘交谈几句。可是他连日来都没怎么休息好,脑子如同一团浆糊一样,实在是无心再和唐姑娘打什么机锋了,所以此时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其中有一小半是为了早点脱身而装出来的。

    南宫大只答应代为寻找刘小姐,能否找得到、找到之后又是否能立时启程,都未可知。任舟现在巴望着早点交差,也是想回去休息一下,为晚上可能面对的这些事留足精神。

    任舟是因为老杨才没歇息好,可在唐姑娘看来,却像是为了自己奔波所致——虽则任舟的能耐不小,可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与这些泼皮无赖纠缠几日,恐怕所费的精神也不会少。再加上任舟此时无意多谈,倒好像是“居功不自傲”一样,就更有心多说上几句,以资慰劳了。

    ——要是叫任舟知道唐姑娘的这种想法,只怕恨不得立刻抖擞精神,乔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来。

    “听说昨晚少侠曾与人比斗来着,是么?”

    任舟点了点头。

    “少侠可曾受伤?”

    任舟摇了摇头。

    “……其时的状况怎样?我虽然听说了这件事,却不知细情,少侠能否给我讲讲?”

    任舟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无奈极了——要是在朱老二夫妇的坟前,唐姑娘肯这样搭话,自己恐怕要开心得跳起来;可现在,他只觉得痛苦不堪。

    “许老爷请了位高手来,不是我的对手。我虽然赢了,可又怕逼他们签下这样的城下之盟,他们心里不甘,便给了点好处,让他们心服口服了。”

    任舟一气把这事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讲完了,以免唐姑娘再问什么。

    唐姑娘果然没有再就这个事情问下去了,却开始问起了另一件事:“是否小女子的问题让少侠很不耐烦?”

    “没有。”

    任舟苦笑着摇头。

    “那少侠为什么这么搪塞?”

    说这话的时候,唐姑娘展露出任舟从未见过的小儿女之态,嘴巴微微地嘟着,嘴角却向下不断地抽动,偷瞄了任舟一眼之后,旋即眼睑下垂,眼角甚而有些水光闪动,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

    个中风情,实在难具以言表。

    可是这些风情到了任舟的眼里,却更令他不知所措——他既想早点离开,可又不忍让唐姑娘误会。

    当一个女人不想同你说话的时候,那你费尽心机也枉然;可当她想同你说话的时候,就算你把嘴巴缝起来了,她也有办法叫你开口。

    ——任舟倒是很希望自己的嘴巴真的叫什么人缝起来了,也好有充足的理由不开口。

    ——可是他的嘴巴还好好的,所以他只能陷入在纠结里。

    最终,任舟又一次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已准备投降了。

    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唐姑娘却抢先一步说道:“要是少侠实在不愿意说的话……”

    “我说!”任舟也顾不得等唐姑娘说完话了,只是一股脑地把昨天的情况、昨夜老杨的作为以及他接下去的打算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罢休。

    任舟讲的时间不短,辞藻也不华丽,哪怕是傅青衫那惊心动魄的一剑,经由任舟口里转述出来也如白水一样无味。可是唐姑娘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任舟,好像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任舟都讲完了,唐姑娘又细细地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为了这位刘姑娘费了这么多力气,真的是素未谋面、只为了生意么?”

    “当然,而且就算放开生意不谈,我和刘家主也可称朋友了。为朋友奔劳,本就该不辞辛苦。”

    任舟答得正义凛然,格外注意把自己与刘姑娘的关系撇清,因为他明白唐姑娘这么问的用意——虽然这么说有自作多情之嫌。

    “任少侠可谓是够朋友极了,要是有朝一日我也有求于少侠……”

    唐姑娘用那种别有深意的眼光看了任舟一眼。

    “当然是义不容辞。”

    任舟唯恐这句话不够有力,特意又露出了一抹宽厚、温和的笑容来。

    对于这种回答,唐姑娘不置可否地回报了一个笑容,然后进屋托出来一个锦盒递给了任舟。

    “玉樽就在其中了,什么时候能赎了,记得来提醒我一下。”

    任舟的心中一动,不过并未说什么别的,只是答了句“一定”,便离开了。

    一直到出了百花苑的大门,晴朗冬日里那种强烈、干燥却不含一点温度的阳光照进任舟的眼里时,任舟才如梦方醒,觉得自己又做了件傻事——先前唐姑娘赶在自己之前说的那么一句,一定是有意为之,故意叫自己着急的。

    不过除了为这件傻事而懊丧外,他更为了唐姑娘临别的那句话而感到有些兴奋。

    ——特意知会要自己去通知她,是否可说是她为自己创造见面的机会呢?

    ——否则尽可叫老杨带话给桃枝,再让桃枝转达。

    越想,任舟便觉得越开怀,连带着先前那种懊丧都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任舟一把推开了老羊汤的大门,发现老杨正坐在桌子前,以手托腮、冲着盹儿。

    被凉风一拍,老杨也睁开了眼,瞧见任舟回来,却没有一点茫然或是发怒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奸计得逞的笑容。

    “怎么了?”任舟不明所以。

    老杨眨了眨眼睛:“酒的味道怎么样?”

    “什么意思?”任舟皱着眉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杨嘿嘿地笑了起来:“你杨老爷早算准你还要偷酒,特意给你准备了一坛子‘羊黄汤’,还是我去买肉的时候特意叫人弄的,花费不少,也算不亏待你吧?”

    任舟闻言,面色一变。也顾不得和老杨多说,将手里的锦盒放到桌子上之后,扭头飞身上了房顶,一转眼的功夫,他又跳下来了,手里却空无一物。

    “嘿嘿,不用怕,人家医生说了,‘童子尿’可治不少的毛病,这些羊虽非童子,不过年岁也不大,功效想来也相差不远,喝了之后包你受用无穷……”

    老杨絮絮叨叨地讲着,他每说一句,任舟的脸色便黑了一分,到了最后,老杨也不敢再卖乖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任舟的脸色却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还以为凭你的机灵劲,一闻见味道就不会喝了……”

    老杨解释得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任舟长出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你猜猜那位南宫前辈的鼻子是否也像我这么灵?”

    “有他什么事?”老杨没听明白,“你把那坛酒给他了?”

    “……我们先前约定,等我拿到这玉樽之后,便在房顶上摆一壶酒,等到亥正时就在房顶上见面。”

    任舟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了,浑身好像没有一点力气一样,靠着牌匾,那个费尽心机才得来的锦盒就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可他却连多看一眼的心情也没了。

    “那你赶紧……呃……”话说到了一半,老杨忽然想起任舟已从房顶上往返过一遭了,手中空空如也,想是酒已被取走了,只好面带尴尬地凑到任舟的身旁,挠了挠头,试着宽慰道:“南宫前辈这么大的名头,应该不会中这种小把戏吧?”

    任舟连话也懒得答了。

    他当然相信南宫大不会上这样的恶当。可是平白无故被这么捉弄一下,南宫大又是否肯继续守约呢?

    任舟想不出答案,更想不出个补救的方法。

    他只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