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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峥嵘往事闲话中

    先前一直在考虑各种事情,还不觉得如何疲惫,可是一沾枕头,任舟便觉得一阵困意上涌,没过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任舟猛地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

    屋内当然没有点灯,屋外的天色也全黑了。

    不知道现在已是什么时候,周遭一片寂静,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这样的安静和黑暗令他觉得仿佛置身于混沌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几乎要分不清自己究竟处于现实还是梦境,也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反而比睡觉之前更疲惫了——非但头脑昏沉,而且浑身各处都有些酸痛。

    “嗯……”伸了个懒腰之后,任舟左右扭了扭头,然后,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并非是这屋子里的唯一一人。

    经过短暂的适应之后,任舟的眼睛已可在这样的黑暗中勉强分辨出一些东西了。

    比如床的四角立起的木杆,以及木杆上挂着的幔帐。

    再比如屋内的几个椅子,以及独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的人。

    他发现了那个人,那个人也在看着他。

    一个人在初醒时的表现,往往是不经修饰的、最真实的。

    虽然任舟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被一个大男人这么盯着看,还是令他觉得有些尴尬。

    尤其是在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自己睡梦中又是否说了梦话的情况下,任舟连话都不懂得怎样说了。

    他只为一点而感到庆幸——还好自己睡觉时没有学老杨那样脱光了。

    “任少侠休息的还成吧?”

    刘慎之的语调不阴不阳,听不出一点波澜,没有讽刺任舟惫懒的责怪,也没有寒暄时的亲热。

    “还成,还成……”任舟揉了揉脑袋,他此时还有点懵懂,全没把刘慎之怪异的语气放在心上,“刘家主来多久了?”

    “也不算太久吧……”

    听到这句话,任舟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刘慎之继续说:“我去看了琼儿一眼之后,便托词奔波劳累,到你隔壁的房间休息,紧接着,便到你的房中来找你了。”

    “呃……”

    “大约也就等了四五个时辰吧。”

    任舟改而揉起了自己的脸,就像是揉一块面团一样,想把它揉得硬一点、厚一点。

    可惜的是,这个动作收效甚微,所以他只好努力硬起头皮来:“佩琼小姐怎么样了?”

    “我去看的时候琼儿已经醒了,不过她听闻舅舅的死讯,颇受打击。”刘慎之叹了口气,又饶有深意地看了任舟一眼:“多亏了少侠用的伤药名贵,琼儿恢复得可谓神速。”

    “令媛的伤,我也有责任,只是略尽存心罢了。”

    “恐怕不是‘略’吧?”刘慎之沉声问道:“自从许沉死了之后,我再没见过谁的伤药里有天道谷中特产的‘断续藤’和‘丹歌草’了。”

    任舟答不上话了。

    为刘佩琼上药的时候,他并非没有想到可能会被刘慎之发现,可当时情况紧急,任舟随身携带的伤药也只有这一种,只好事急从权了;等把刘佩琼送回孙家之后,他有心请孙夫人为刘佩琼更换一下伤药,可是一来没有借口,恐怕唐突,反而令人生疑,二来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也令他无暇他顾,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等他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是再见到刘慎之的时候了。

    所以,任舟只有寄希望于刘慎之瞧不出异常来——毕竟上一个使用这种伤药的许沉已经死了十几年,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刘慎之忘记了也不无可能。

    可惜,刘慎之不但记得,而且记得很牢靠。

    “而且,我听说你制住孙来,是靠着你的两根手指?”黑暗中,刘慎之的眼睛里仿佛射出两道精光,直抵任舟的内心,“是手指,还是手指夹着的掌中刀呢?”

    任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仍是不答话。

    “用着同一种天道谷特产的伤药,也用着同样的兵刃,你到底是许沉的什么人呢?”刘慎之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任舟。

    “嗯……”任舟试探着问:“我要是告诉你,这个伤药是我捡来的,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刘慎之哼了一声,不屑答话。

    “这个……我也听说南宫前辈说起了,你和许大哥有生死大仇。”

    “南宫前辈?许大哥?”刘慎之冷笑了一下,“你和他们的关系倒是热络得很啊。”

    “也就还成吧。”任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我和许大哥的关系,你也能猜出来,我就不必多说了,至于南宫前辈……”

    “也不用多说了。琼儿已把这事的经过告诉过我,以后就当是没这个人就成了,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你们怎么相识,我也无意打听。”

    任舟点了点头:“也好。总之,我知道你和许大哥之间的恩怨,可是现在,许大哥已成了冢中枯骨,也无一儿半女留存于世,再记恨着这些旧怨,又有什么用呢?”

    “你呢?”

    “我们只是师出同门,却非血亲,仇也报不到我身上吧?”任舟哭笑不得,“何况,你要有心杀了我报仇,我也就醒不过来了。”

    “我没直接下手,只不过是想要问几句话而已。”刘慎之又是一声冷哼,“你知道我和你许大哥有仇,那你知不知道这仇是从何而来?”

    “愿闻其详。”

    “当年皇宫里‘夺嫡’的事情,你多少也听说过吧?”

    “有所耳闻。”任舟想了想,问道:“我记得,当时天道谷是站在三皇子这一边的。”

    “哼,你们天道谷一向是自诩正义,以匡扶正道自命,当然是唯先帝的遗诏是听了。”刘慎之的不满之意溢于言表,“但是也不想想,三皇子久居京城,养尊处优,哪知道什么民生疾苦?又怎么懂得治国安邦呢?”

    “所以刘家主是支持大皇子多些了?”任舟恍然大悟。

    刘慎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我和我大哥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所以后来大皇子麾军杀入皇城的时候,我大哥也参与其中了。不过我当时在河间,并未能随行。”

    “后来在皇城交战的时候,刘家主的那位结拜大哥死在了许大哥的手里?”任舟猜测道。

    “嗯。”提及此事的时候,刘慎之似乎余怒未消,牙齿也紧紧地咬在了一起:“到后来,许沉寡不敌众,失手被擒,叫大皇子砍了头,你应该知道了。”

    这件事,任舟当然清楚。

    并未理会任舟略带伤怀的沉默,刘慎之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虽然明白,其时各为其主,并无对错,但血海深仇,却也不敢或忘。”

    “或不或忘的,都过了这么久了,难道刘家主现在还有心跟我分个生死吗?”

    任舟这话,半是无奈,半是惆怅。

    “那就要看看任少侠所为何来了。”刘慎之不置可否,“毕竟你们天道谷的作为,往往不可理喻。有许沉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不得不存些小心。”

    “这话有失偏颇了吧?”任舟苦笑着说:“我天道谷寄心正道,顺天而行,所作所为都是为着正义二字,虽然不敢自命天下共钦,但是也不能说是‘不可理喻’吧?”

    刘慎之又是一声冷哼,显然对任舟的说辞不屑得很:“正义?这正义是谁来说的?你们天道谷来说么?你们的正义,难道就一定是正义么?与你们意见相左的,就一定错了么?你们又是何来的这种自信呢?”

    “‘心诚求之,虽不中亦不远矣。’这话,刘家主想必听说过吧?我固然不可自命正义,但却可以努力做到不存私念、俯仰无愧。”

    任舟的话虽然说起来铿锵有力,可显然还不足够打动刘慎之。

    “俯仰无愧?”刘慎之冷笑了两声,“我叫你送我女儿回家,你却和她同吃同宿、外出游玩,现在还累得她重伤卧床,这就是你的‘俯仰无愧’么?”

    任舟无言以对。

    他并非没有理由解释,他也自信自己做这些事并非出于私念。

    只是现在事实俱在,他再怎样辩驳,也于事无补了。

    “是我错了。”任舟的声音低了不少,“好在这件事流传不广,知者甚少,刘小姐也无性命之虞。刘家主既然已接到了刘小姐,也无需我再做什么了。之后,我会将刘家主的定金送回尊府,这一次,是我有负刘家柱之托。”

    瞧着任舟这幅情态,刘慎之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一阵冗长而又难捱的沉默之后,刘慎之才又开口了,说出的话却令任舟意想不到。

    “人人尽知我与穆溪洲是拜把子的兄弟,却不知道,当时结拜的共有三人,剩下的那个便是你的同门师兄,许沉。”

    “我刚才说这些,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我虽然和你交情不深,但凭着对许沉的了解,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你为人如何,知道你做这些事必定有自己的原因。”

    “我只不过想告诉你,在这世上,许多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有自己的正义,没有人——起码很少有人会明知一件事是错的还要去做。”

    “所以,天底下所有的错事里,有许多是出于‘正义’的目的才做出来的。而这些为了正义而做错事的人里,有的到底也不知悔改;有的人虽然有所明悟了,但也悔之无及。”

    “你肯认错,并不把你的理由拿来作为说辞,这很好,仅就这一点而言,你已强过你许大哥不少。”

    “论年岁,我足可做你的长辈;论辈分,我又与你的师兄有金兰之谊。这些,都是为兄、为父的一些肺腑之言。”

    刘慎之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可任舟却听得有些别扭——他并不怀疑这番话是出自刘慎之的真心,只是不太喜欢这样凝重的氛围罢了。

    所以他调侃了一句:“刘家主,教诲归教诲,占大辈就没意思了。”

    刘慎之闻言,哑然失笑:“你这样跳脱的性格,倒是与许沉有些相似,我早该看出来了。”

    “您确实早看出来了。”任舟眨了眨眼睛,“否则,当天你问我是否知晓玉笏的秘密时,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相信我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