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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入庄(二)

    比起瓮城而言,内庄所展现出的更多是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之美,各色花、树杂植其中,间或还有些矮瀑、湖泊或是温泉一类的水景——这些水景在这样的密林中却毫不嫌突兀,反而与周遭的景致相掩映、别有一番滋味。

    沿着以各色卵石铺就的小径徜徉其中,颇有些“曲径通幽”的闲情雅趣。

    但任舟却对这些奇景视若罔闻,因为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心中的各种困惑上,无暇别顾。

    可惜,进入到内庄以后,沈除显而易见地比先前要沉默得多,摆出了一副不苟言笑的姿态,令满腹疑云的任舟就算想要发问也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只好作罢。

    最终,沈除在一栋藏身于竹林中的二层小楼前停住了脚步。

    “波涛轩?”

    借着路旁灯笼的光亮,任舟看清了匾额上所题的字,又左右看了看,轻笑道:“竹波树涛,令庄主倒是颇具文人雅趣。”

    “不错,此处正是庄主最为钟意的一处别业,闲暇时常来此小住。”沈除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摘下了一盏灯笼,“能让你住在这里,足见庄主对你青眼有加。”

    说着话,沈除便领任舟进到了小楼中。

    楼内的陈设就像这座建筑外表那样简单,桌椅俱是以竹子篾成,通往二层的楼梯也是以竹子搭建而成的。

    带任舟大致地转了一圈以后,二人最终回到了一楼。

    沈除点着茶几上的蜡烛,又把灯笼挂在了门外。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发现任舟正将烛台举到墙壁上的一副字画旁、凝神观赏着。

    画中所描绘的正是这座竹楼周遭的景致,在空白处还写有十六个小字。

    “幽谷有尽,欲壑难填。妄念繁杂,对此息心。”任舟念完,又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品味其中的含义。

    “这画中所描绘的景象,正是‘波涛’之名的来历。”

    沈除也站到了任舟的身旁,指着画中因风力而摇摆弯曲的竹子,解释道:“楼外那片竹林之后便是后山的山谷,四季常有大风由谷中刮过来,吹得竹子枝叶动摇、沙沙作响,听来正与波涛相类。”

    “怪不得其上会写‘幽谷有尽’。”任舟面露恍然之色,“我虽然不太懂赏画,但能叫令庄主珍藏在这里,想必这幅画的价值也不菲吧?”

    “那你就猜错了。”沈除微笑着摇了摇头,“庄主得到这幅画的时候,一文钱也没花。”

    “哦?”任舟眉毛一挑,“莫非是画师与令庄主交情匪浅,慷慨相赠?”

    “也不是。”沈除又笑了一下,不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因为这幅画正是庄主亲手所绘。”

    “原来如此。”

    闻言,任舟愣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副画看了两眼。

    “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意外罢了。”任舟答道,“冰盘山庄声势显赫,因此我一直以为令庄主一定是位雄心勃勃之人,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沈除沉默了一下,喟然叹道:“世事纷扰,在江湖中尤甚。就算庄主有闲情逸致,却还是要常常为俗世所累、不能自专。”

    “谁意生如马后尘。”任舟忽然想到了方歌的那阙绝命词。

    “不错,不错,‘谁意生如马后尘’。”沈除品味了片刻,忽然拍了拍手,好像对这句话赞赏有加,“逐逐一世,岂不正如马后之尘?因马而起、随风飘荡,生、死、起、落皆不由人。要是庄主听到任兄的这句话,恐怕要立时将你引为知己了。”

    这句话是方歌所写,任舟只不过是转述而已。

    但任舟没有解释。

    并非是他想冒名居功,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与在京城中那次见面时的情况相比,沈除如今对他的态度可谓截然不同了。

    那时的沈除,对待任舟满是敌意,为了阻止任舟来赴约,他甚至不惜兵戎相向;可是现在,任舟到了冰盘山庄以后,他的敌意反而没有那么重了,甚至还隐约地透着某种亲近的意思。

    对于这种变化的原因,任舟当然十分好奇,却又不能直言相询,以免落得尴尬。

    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对令庄主好像了解得很?”

    “要说了解,总归有一些的。”沈除答道,“庄主对我欣赏有加、器重非常,甚而常常联床夜话。除开身份之别,以我们的交情,说是‘知己好友’也不为过。”

    “哦?”任舟一挑眉毛,“可是我记得,先前在京城中见面时,你却说自己是在这里‘当狗’。”

    ——我没有给人当狗的癖好。

    其时沈除的话任舟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此时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只是想弄清原委而已,无意让沈除难堪。

    可沈除却已经感受到了尴尬,因为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当时的言词。

    所以他的表情一僵,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答道:“当狗固然不假——我虽名为‘管家’,做的却是看家护院的事,与先前那些在你身上闻来闻去的狗又有什么区别?”

    “那当然是十分不同的。”任舟往沈除的脖子上看了一眼,“起码你的脖子上没有给人拴住链子。”

    任舟说这句话的意思本来只是为了调笑一番,可沈除却真的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

    “其实这上边已拴上了链子,”摸索了一下以后,沈除又把手放了下去,“只不过你看不见而已。”

    “哦?什么样的链子?”

    任舟有些诧异地问道:“名缰利锁?”

    “不。”沈除摇了摇头,又以一种严肃的语气、一本正经地答道:“感情。”

    “感情?”

    “不错。对我而言,这种以感情制成的链子比起其他任何一种链子——无论是名声、财富还是别的,都要牢靠得多。”

    “因为你永远也不会想要挣脱它?”

    沈除思考了片刻,没有否认。

    “令庄主以国士待你,你也以国士报之,这正是君臣相知的佳话,怎么能称为链子呢?”任舟笑着说道,“所谓的‘当狗’云云,或许是你太过偏激了。”

    “或许吧。”沈除淡然答道,“只不过,这种事说穿了也不过是我们各取所需——他提供感情,而我则为他卖命。无论以怎样的言词去修饰,说是‘君臣相知’也好,‘当狗’也罢,说的都是这么一回事。”

    任舟抿了抿嘴,没有就此再继续劝说下去,而是趁热打铁地问道:“那我呢?”

    “你怎么了?”

    “你先前千方百计要阻止我来,说的是不想让我也‘当狗’,可是现在你的态度好像变了?”

    “那只不过是因为先前我不希望有个像你这样的人来跟我抢食。”

    “那现在呢?你又看开了?”

    “我现在仍不希望,但却别无选择。”

    “因为我已来了,而你又不能赶我走?”

    沈除点头,又摇头,答道:“不止。还因为庄主对你的态度。”

    “就像我说的,庄主让你住在这里,足以说明他多么看重你。”他一边四处打量着竹楼里的陈设,一边解释,“而我也说过,既然当了狗,就要守狗的规矩。所以对于庄主看重的客人,我也理该表示亲近。”

    “那你能否告诉我,令庄主为何要这么看重我呢?”

    “无可奉告。”沈除冷冰冰地回答。

    任舟摸着鼻子苦笑道:“你这可一点不像是亲近的样子。”

    “我说的无可奉告,跟我的态度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沈除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妨等着见到他以后,让他亲口告诉你。”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很快。”沈除沉吟了一下,“明天——或者就在今晚也说不定。”

    “那实在是好极了。”任舟愉快地笑着,“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这位闻名遐迩的大人物的风采了。”

    或许是因为已把话说开了,此时的沈除也不再费力地去表现那种虚伪的热情,而是以一声干脆利落的冷哼,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至于他的不满,究竟是针对任舟的这种奉承,还是因为庄主对任舟的另眼相加,那就不是任舟所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