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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洗心池

    任舟虽然说的是“猜测”,但已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因为除此以外,他实在想不出罗贤为什么要如此地优待他。

    可他却猜错了。

    “任兄实在是多虑了。”罗贤轻轻地摇着头,“我此回请任兄来做客,就只是做客而已,绝无他事相求。我与任何人的事情都与任兄没有丝毫关系,也不会劳任兄替我出力。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是任兄愿意讲述一番江湖上的见闻的话,便足见厚情了。”罗贤答道,“这只是久居世外之人的一点心愿,要是能得任兄首肯,那为最好。除此以外,再无他求。”

    “冰盘山庄虽然远在关外,但对关内的事情恐怕也有所耳闻吧?”任舟疑惑地问道,“就算贵庄没有耳目,也大可光顾‘栖凰阁’或是‘说书人’的生意。”

    “任兄可谓是近来江湖上风头最盛的人物,近来发生的所有大事均有任兄参与其中。要是任兄肯亲述,我又何必去听那些捕风捉影的道听途说呢?”

    顿了顿以后,罗贤补充道:“当然,这并非强求,要是任兄有什么不便之处也尽可拒绝。”

    “罗庄主这么说就见外了。”任舟展颜一笑,“这并非什么难事,只要庄主不嫌弃我笨口拙舌,我自然愿意得很。”

    “那就感激不尽了。”罗贤欣然答道,又四顾着周围的景色,做了个“请”的手势,“内庄风景宜人,又无俗事相扰,我有意请任兄同我步月赏景,间做幽谈,如何?”

    “这……”

    任舟略一迟疑,犹豫了片刻,才最终答到:“恭敬不如从命。”

    “这不过是我一时兴起,要是任兄疲乏欲睡,另择他日亦无不可。”罗贤颇为体谅地说道。

    “无妨。”任舟笑了一下,“庄主日理万机,难得拨冗,我要是拒绝的话,岂非太不识抬举了?”

    说完,他不等罗贤再客气,便同样伸手比了一下,“请。”

    见状,罗贤也不再多言,只是露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等到任舟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便回过头、带起了路。

    “庄主想听哪件事?”任舟一边按着罗贤的指点、赏玩着路边的景色,一边随口问道。

    “都好。”

    似乎是觉得这两个字太过宽泛,思忖了一下以后,罗贤又改而道:“我听闻任少侠好像跟北方绿林的新龙头不大对付,曾三番两次地交手,不妨就从你们第一次交手讲起吧。”

    “第一次交手?”任舟想了想,“那实在太过久远了,恐怕要从燕京山上、陆振豪陆龙头的葬礼讲起……”

    月明星稀,四野俱寂。

    一开始的时候,二人的谈话频繁地被那些牵着狗、打着灯笼的巡夜庄丁所打断。到后来,仿佛是不胜其扰那样,罗贤专门拣小路走,终于比先前清净了许多,再无人上来与他见礼了。

    只不过,“没有上来见礼的人”和“没有人”是全不相同的两回事。

    哪怕那些人已尽力地隐藏起了自己的声息,可任舟还是能感受得到两旁树林里偶尔传出来的、几乎已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亲眼见到这样近乎于密不透风的戒备以后,任舟终于明白了夜枭为何会对冰盘山庄束手无策——那些值守在城门附近、嗅觉灵敏的狗可杜绝他们乔装改扮的心思,就算他们想要越墙而入,也绝躲不过内庄的这些眼线。

    最终,罗贤在一处温泉池边停下了脚步。

    凭着月色,透过缕缕升腾飞舞的氤氲雾气,任舟看清楚了池中那块石碑上所镌着的“洗心”二字。

    除了这块石碑以外,这座池子便再无其余的装饰,好像与二人先前路过的那些并无区别。

    但仅仅只是好像而已。

    相较于在树林中每五十步便有一个哨位,此处的情况大为不同——以这座水池为中心的百步范围内,除了任舟和罗贤以外便再无旁人。

    到了这座水池边上以后,罗贤也一改先前谈笑风生的神态,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庄严之色。

    任舟虽然疑惑,却也隐约能猜得到此处非比寻常,并未贸然发问,而是偷觑了罗贤一眼,期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为自己解惑。

    可惜,罗贤并未领会任舟的意图,因为他连看也没看任舟一眼,更未说一句话,只是双眼紧盯着水池中央的那块石碑,慢慢地弯下了腰、跪倒在了地上。

    跪倒在地的罗贤先是将双手伸入水中、仔细地清洗了一番,然后又低下头、掬起一捧水来,同样认真地清洗起面庞来,一连洗了三次。

    无论是洗手还是洗脸,他的动作都细致极了,也温柔极了。

    清洗完毕以后,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凝视了石碑片刻,又缓缓将双眼闭了起来,眉毛舒展、面色平和,呼吸平稳悠长,就好像是在冥想那样。

    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罗贤,任舟面露犹豫之色。

    只不过,与先前答应罗贤的邀约时那种故作姿态的犹豫不同,此时他的心中确实充满着激烈的矛盾。

    他没有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更没忘记自己的手中悬着无颜公子和苏夫人二人的性命。

    如果说他决心刺杀的话,此时便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与罗贤相距不过咫尺,对方又全无防备,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一击致命。

    而且,他也有同样的把握,可赶在百步之外的那些暗哨形成合围之势以前逃离此处,再趁着罗贤身亡以后的混乱伺机离开冰盘山庄。

    这个计划虽然有些草率,但若只是为了刺杀罗贤的话,便已经有了相当的可行性。

    只不过,他还未能完全下定这样的决心。

    不但是因为他还未能打听出“二管家”的身份、此时刺杀罗贤无异于打草惊蛇,更因为他不愿辜负罗贤的信任——对于他,罗贤可谓是执礼甚恭、毫无机心,完全是一副赤诚相待的模样。

    所谓“以德报德”,哪怕最终二人还是免不了兵刃相向,可任舟宁愿那是在已无回寰余地的情况下决一死战,而非是像现在这样攻其不备。

    所以,在思虑再三以后,任舟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将已握在手里的掌中刀重新插回了手腕的皮带上。

    与此同时,罗贤也终于完成了冥想,从容地站起了身来。

    他当然不知道先前的片刻里任舟的心思经过了怎样的峰回路转,更不会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旁打了个转。

    所以,再看向任舟的时候,他面露歉然的笑容,温声道:“久候了。”

    “没什么。”

    报以微笑以后,任舟左右顾盼了一番,问道:“此处是何地?庄主方才为何要做出那种姿态?”

    “此处名为‘洗心池’,乃是先祖所建。”罗贤叹了口气,凝视着“洗心”二字答道,“尘烦扰扰,世人多为此所累,心亦为所蔽。先祖建这座水池,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人对此尽洗尘念、以求持心公正,故名为‘洗心’。”

    “原来如此。”任舟了然地略一颔首,“庄主肩负重大,当然要时时警醒。”

    “正是。所以每当我心绪不宁时,总会来此,或是静坐,或是梳洗。”

    “心绪不宁?”

    任舟的眼皮一跳,假作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莫非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罗贤仍在注视着石碑,所以并未发现任舟的异常。

    闻言,他苦笑了一下,答道:“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听任兄说起的往事里,那位如烟姑娘受人利用、最终殉情,颇有些感慨系之。”

    见到罗贤的那种表情,任舟便能猜想得到对方生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慨——这样的感慨,任舟也曾有过,只是却无人可谈,只好放在了心里。

    如今,罗贤的话却令他产生了某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浮生如寄,百年以后便如悬崖撒手、转瞬成空。生死尚且不能自专,还要费心劳力去算计、利用,岂非可笑?在这样的算计里,人人都以为自己可得偿心愿,最终却不免成为另一人的棋子,岂不可悲?”

    听着罗贤的这种感慨,任舟没有说话,也说不出来话。

    最终,在一阵冗长的沉默以后,罗贤最后深深地忘了一眼那块刻着“洗心”二字的石碑,颇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感慨颇多,见笑了。”

    “没有。”任舟摇了摇头,“先前我也曾有过相似的感触,所以此时听罗庄主说出来,只觉得声求气应。”

    “看来任兄也是性情中人。”罗贤勉力挤出了一丝笑意,旋即叹了口气,“时日不早了,我还是先送任兄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