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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花清之死

    任舟等人终于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地宫中发现了除他们以外的另一位活人。

    只不过,这位活人已然活不久了。

    无论是谁,如果叫人剜去了双眼、脸上横七竖八地被砍了整整三十刀、再加上双手双脚都叫匕首给钉穿了,都不会活得太久——没有立刻死去已算是运气不错,但要想再活得更久便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任舟等人的脚步声那样,仍在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呻吟——说是呻吟已不太准确,实际上,那是一种混杂着喉咙颤抖及鼻子嗡鸣所发出的、满含着悲怆和绝望的呜咽。

    乍见到这番情景,刘慎之和任舟尚能勉强自持,而唐象瑶却没有这样的定力,面色登时变为煞白,嘴巴略微张了张、像是已忍不住要呕吐了。

    “花……花龙头?”

    任舟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生怕惊扰了对方那样,其中已带有了些细不可察的颤抖。

    面对着对方已不可辨认的长相,他只有凭着那种似曾相识的声音以及苏夫人留给他的暗示来勉强猜测。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期望自己猜想有误的时候。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无论他跟花清有着怎样的过节,他也从未想要见到花清沦落到如此地步。

    可惜,他的猜测很少出错,这次也没能例外。

    听到任舟的呼唤以后,花清的声音一顿,勉强偏了偏脑袋,以那双空洞的眼眶向着任舟等人的方向“望”了一下,颤声问道:“我的时候终于到了么?”

    “不,我们——”任舟顿了顿,想不出该怎样阐明自己的来意。

    他们当然不是来杀她的,可是她已到了这种境地,眼看去日无多,他自忖也无回天之力,无论如何也救不活她了。

    就在任舟踌躇之际,唐象瑶似乎已恢复了不少,面色虽然仍有些发白,却已镇静了许多、不复先前受惊非小的模样。

    “花……花姐姐,你还认得出我的声音么?”

    唐象瑶一边温声说着话,一边向前走了两步。

    “你是……唐姑娘?”

    “是我。”唐象瑶蹲在了花清身旁,像是犹豫了片刻,然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盖在花清那只已满是血污的手上,“你还是像原来一样喊我瑶儿吧。”

    “那怎么成?”

    花清的嘴唇轻轻蠕动着,低声道:“尊卑有序,我虽已不在阁中,可规矩却不能坏。只可惜我现在不能跟你见礼啦。”

    见花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唐象瑶满面惊喜地抬头看向了任舟。

    而任舟则是欲言又止,最终面色无奈地冲她摇了摇头。

    见状,唐象瑶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强笑着答道:“你既然已不在阁中,还分什么尊卑呢?”

    “这倒也是。”花清扯了扯嘴角,回报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想不到一别经年,瑶儿你还是聪颖如旧。”

    说着话,她似乎想要反过来握住唐象瑶的手。可惜,她稍一动弹,便感受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最终未能如愿。

    “没关系,你就这么呆着就好。”唐象瑶赶忙劝解道。

    “好,好,好。”花清倒吸了几口气,连声应着,“你已经脱困了?那刚才说话的是任舟么?”

    “好姐姐,你也还像原来一样聪明,一猜就中。”

    “不是猜的,这件事我原本就知道地很清楚。”说完,花清又把头偏向了任舟那一边,“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

    “算是吧。”任舟没有否认。

    “你我总算是相识一场,说起来,先前你还在我手下做过伙计,勉强算有些情分在,对不对?”

    “不错。”任舟点了点头。

    “好,那么我想求你一件事。”

    任舟眉头轻皱,却不愿拂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只好答道:“请讲。”

    “雨儿跟老李两个人并没害你的心思,只不过是受我的命令、向你传句话而已,你可否看在我们的那点情分,放他们一马?”

    “放心,我本来就无意为难他们。”任舟故作轻松地一笑,“我先前还以为你是想求我放过张一尘。”

    “他已落在你的手里了?”花清一惊。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任舟信心十足地答道。

    “话不用说得太满,你们两个,谁放过谁还很难说,况且,一尘他……”

    花清费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又猛烈地呼吸了几下,然后才继续说道:“一尘他一心要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就算是你有心放过他,他也未必肯放过你。”

    “他们?”任舟一怔,“他们是谁?”

    “他们叫做‘子正’,于医术颇为精擅,更借此结交权贵、蓄养死士,势力非小,一尘脸上的那道伤也是他们给医好的、如果此时他们肯救我,或许我也能保下一条命来,可惜……”

    “不可惜,姐姐,我随身还带着咱们栖凰阁的名贵伤药,也未必就比他们差了,一会就给你用上……”

    “傻姑娘,别说痴话了。”花清张了张嘴,打断了唐象瑶,“先让我跟任少侠交代几句话,好么?”

    “好。”唐象瑶抿了抿嘴唇。

    “我对‘子正’就知道这么多啦,此时已全告诉你了,就当是偿了你放过雨儿他们的人情。”花清嘴角一扯,像是露出了一抹苦笑,“要是你还嫌不够,我也没别的东西加码了。”

    任舟毫不犹豫地答道:“放心,这交易已公道得很。”

    闻言,花清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样,转而“看”向了唐象瑶。

    “瑶儿,我对不住你。”

    “没有,我虽然被绑来了这里,却没被多为难,姐姐不必愧疚。”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一尘他想要做什么事情,你们虽然不清楚,但也能猜测一二了。他担心你会忍不住利用栖凰阁的关系去帮助你的那位皇叔,就算是‘薄情莫过帝王家’,可也是血浓于水,所以他让我通过阿翠将此处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推到了你的头上,恐怕你就算有任少侠保护、性命无忧,可也回不了栖凰阁了。”

    就像是生怕被唐象瑶打断一样,花清鼓足了力气、一口气将事情说完了,随即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喘息。

    她的神智似乎已有些混沌,说起话来也有些颠三倒四,好在,她的意思已经清楚了。

    闻言,唐象瑶先是面露惊愕,旋即又有些迟疑,但在看到花清的这幅姿态以后,却无论如何也不忍责怪,只好强颜欢笑道:“那也没什么,反正我早已呆腻了,这回脱身,正好像姐姐你一样找一位如意郎君,逍遥江湖。”

    花清先是“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对不住你,但此时我已得到报应了,你也别记恨姐姐,好么?”

    “我仍记得姐姐在集会上给我买糖吃,还买花给我戴,怎么会记恨姐姐呢?”

    就像是被唐象瑶的话勾起了回忆一样,花清的脸上漾起了一种愉悦的微笑——即使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来,但在场的众人却都能感受得到——然后发出了一阵“呵呵”的笑声。

    但是这阵笑声持续了不久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甚先前的粗重喘息。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还不等把气喘匀,花清便挣扎着继续说道:“好瑶儿,你天姿国色、蕙质兰心,想要找一位称心如意的郎君想必不难,不过千万记着姐姐的一句话……”

    唐象瑶眼眶一红,赶忙答道:“姐姐,你说,我听着哩。”

    “那就是……别像姐姐一样,太……太投入了,否则不免像姐姐一样做出许多傻事来。”花清的喉头轻轻抖了一下,声音又变得颤抖起来。

    “好,我记下了。”唐象瑶紧咬着牙,连连点头。

    “值得么?”

    任舟问话的声音很细、很轻,因为这个问题本就不是问花清的,他也没有期望得到什么答案,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见到此时的花清,他便不免想起她在燕京山上、百花苑中那种巧笑倩兮、八面玲珑的模样。

    但是,花清却听到了。

    “值得么?”

    花清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就像是在扪心自问那样,然后含混不清地答道:“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办法。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本就是一件没法子的事情……”

    说完,她忽然迸发出一阵高亢、凄凉的大笑声,其中满含着无奈、愧悔、悲怆以及其他幽微难明的复杂情感。

    伴着这阵笑声,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嘴角也喷溢出了血沫,脸上和周身的伤口亦随之淌出了鲜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浸透了。

    “瑶儿、瑶儿……”笑声到了最后便只剩下“呼呼”的闷喘,她又拼着力气大喊了起来。

    “我在,我在。”唐象瑶用力地握住了花清的手,“姐姐,我就在这呢。”

    花清的嘴巴动了动。

    先前的大笑和喘息似乎已经耗光了她全部的力气,此时她的声音已细不可闻。

    唐象瑶赶忙把耳朵贴了过去,低声问:“姐姐,你说什么?”

    “瑶儿,我……”花清的嘴唇就像她的声音那样颤抖着,“我……好疼啊……”

    话音未落,两滴混杂着血水的眼泪忽然由那双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划过了道道凹凸不平的伤痕,最终消失在了凌乱蓬松的鬓发中,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