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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湖州的丝

    徐元佐在苏州呆了旬日,不知道有多少人期盼他早点离去。

    官方和商贾,商贾和商贾,原本清晰可见的关系,被搅合得一团糟。愿意缴税派,愿意有条件缴税派,死活不愿意缴税派,成了争论的三大阵营。然而在缴税之外,他们的表述又会有些矛盾到底有不少社会铁则是不容亵渎的。

    在徐元佐离开吴县的时候,曲苑杂谭的访者也闻声来了苏州,开始对这些人物进行访问,虽然保持客观超然的立场,但还是会曝出某些人的自相矛盾,引得松江读者捧腹。

    徐元佐是在湖州的时候看到曲苑杂谭新一期的。他的社论思想已经被吴承恩发扬,越来越多的评论员文章出现在了靠前的版面上。吴承恩这位大明报业掌舵人显然是要转型,让娱乐性给社会政治经济让位。

    老吴果然是个有智慧的人呐。徐元佐阖上了报纸,对棋妙感叹道。

    棋妙认识字,自然也是曲苑杂谭的读者,更以这个身份为荣。他道:是比老梅那时候更有样子了。他等了等,又道:连页数都多了许多。

    报刊初创的时候,徐元佐很担心没有足够的稿件,所以页数不多,还要抄西游来撑版面。吴承恩自己就是一支名笔,又设置了访者评论员等常设岗位,稿件数量和质量都像是春天的竹笋一样往出冒。

    从苏州人下手,表面看起来像是看人笑话,实际上却巧妙地让商人走到了前台。徐元佐叹道:这种手法真是漂亮

    棋妙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又道:不过这是否会让人觉得商贾无良呢

    商贾无良无行无耻,这还需要咱们说么谁不是这么想的徐元佐哈哈一笑:实际上只有先走出来。让人知道有这么一帮人,然后才能洗白啊。如果一出来就是各种光环,只会招惹讥笑和敌视。

    棋妙挠了挠头,道:佐哥儿说得一定有道理。

    徐元佐收起了报纸,道:你帮我记着:等回到松江,要见见射阳公。当面谢他。

    梅成功没跟在身边,棋妙就是个代理的秘书。虽然从学问上而言,棋妙不如梅成功,但是用心程度上却是棋妙更甚一筹。

    只是棋妙年纪还小,徐元佐还想进一步挖掘他的潜力,这才没有给他确定的职位。

    还可以省一份工资。

    在交通不便利的时代,游走各地是件奢侈而有趣的活动。各地都有许多特色饮食,因为无法保鲜,运输成本也过高。所以只有在当地才能品尝。

    徐元佐虽然不是吃货,但大明小吃用料实在,纯绿色无污染,佐料轻,注重食材的天然味道,让这位不承认自己是吃货的外来客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吃货。真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反正足量的运动不用担心身材走样。

    湖州还有什么好吃的徐元佐问棋妙。

    调查湖州府的美食,是棋妙最近的工作。

    在这个时代。徐元佐的考察只限于郡城,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不会到府下的县去。这个特殊原因大部分是美食。少部分是有值得一看的特产。虽然徐元佐实质上是在进行商业考察,但是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郡城都没有了,下面哪还有什么美食。棋妙已经想回家了,出门在外终究十分不方便。徐元佐并不介意的生活细节,在棋妙看来却是很严重的问题。甚至连用的草纸都不能让他满意在松江时徐家用的都是杭州特产的宝钞,就连大内用的都是这种草纸。然而在浙江的湖州竟然买不到这种宝钞。简直令人抓狂

    徐元佐一眼看穿了这家伙的小心思,只是懒得揭穿他,道:既然如此,咱们去见见王四娘。

    啊又要去啊棋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徐元佐笑道:你不也说她长得漂亮么

    王四娘是徐元佐在大街小巷闲逛时发现的绝色。就连棋妙这样还没到知好色慕少艾年龄的少年,都被她的美色一震又震。因为她家开的生丝铺子。随后两天里,徐元佐又去了一回,在店里问了半天,还问出了人家的丈夫不在家。

    这是什么节奏

    就连棋妙这样纯良没有开窍的少年,都知道这个套路:正是流行中,富家公子勾引有夫之妇的标准套路啊再下一步可不就是找虔婆通门路,用潘驴邓小闲五字真言去砸么

    佐哥儿棋妙面露难色。

    怎么徐元佐斜眼道。

    听说,王四娘的丈夫回来了。棋妙支吾道。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那又如何

    棋妙暗暗吸了口气:是了,佐哥儿从来不畏艰难,肯下工夫,银子又多。岂会怕个贩丝的小人物

    我这就去准备肩舆。棋妙虽然不乐意,仍旧履行了自己的工作。

    徐元佐觉得棋妙的情绪来得诡异,大约是少年人的想法本就难以捉摸。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耗精神,仍旧想着王四娘的小生丝店。

    湖州是天下生丝头一块招牌,可谓撑起了整个浙江的生丝美誉。徐元佐若是时间来不及,宁可放弃杭州之行,也要来湖州好好看看。

    之所以选中了王家的小店,乃是因为王家生丝店在湖州也算是比较少见的经营模式。

    天下流行的经营模式,是乡村妇女养蚕,缫丝,卖给来收丝的商贩。这些收丝的商贩往往有牙行背景,或者熟悉各牙行的价格,可以把这些丝卖个好价钱。然后牙行会将这些生丝卖给海客,或是各家小店铺,用以制造丝绸锦缎。

    在这种模式之下,经营者和生产者分离。而王家小店却是合一的。在养蚕季节,王家四娘负责养蚕,丈夫去买桑叶自用,多的还可以转卖给别人。等收丝之后,王家男人还要从乡下收丝,然后自己开了这家门脸房卖丝。

    王家已经涉足了生丝产业的整个链条。

    这样做的人家并非王家一家。而王家却是做得最成功的。

    成功之处在四娘的养蚕环节。

    养蚕缫丝是黄帝时代就有的行当,可以说是华夏服章之美的基础。时至今日,北丝不如南丝,因为蚕种已经发生了变化,南方的养蚕技术积累也更加发达。

    南方蚕丝中,乡村几乎家家都有人养蚕,少的一张布,多的四五张布。许多人家还选育了适合当地的蚕种,收益更高。

    在城市中养蚕的人却很少。因为城市居民的生活压力较轻。不需要进行养蚕这种几乎要脱一层皮的辛苦行当。其次是城市中环境难以控制,蚕容易生病,一旦发生蚕病,那可就是血本无归。所以很多新从乡村迁往城镇的妇女,虽然曾经也养蚕,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营生,转而投向安全收效同样不低的纺织业。

    王四娘在这个时代,简直属于劳模性质的优秀女性。因为家传的养蚕技术过硬。她非但在城中养蚕,而且还养得不错。虽然一年下来收益比人家多得有限。但是足以引起徐元佐的注意。

    肩舆穿街过巷,很快就停在了王家生丝铺前。

    几个老婆子对徐元佐指指点点,显然对于贸然闯入这个封闭社会的陌生男子颇多揣测。

    一个包着抹额的老虔婆更是假意凑了过来,轻飘飘地甩了一句:王老实回来了。这言下之意便是:若是王老实不回来,她倒是愿意牵线搭桥。

    徐元佐撇撇嘴,看到了一个面相老成的男人。满脸警惕地望着他。

    这位就是王老实徐元佐下了肩舆,也不需要棋妙先去给他搭架子,直接上前问道。

    王老实退了一步,对这位相公先生显然有些敬畏。

    正是我家掌柜的。王四娘从后面出来,见了徐元佐连忙道:我家掌柜的不太会说话。相公勿怪。说罢又转向王老实,道:这位便是松江来的大豪客,徐相公。

    王老实期期艾艾挡在浑家前面,像是护崽的母鸡。以他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向徐元佐行礼的。

    徐元佐也不会堕了学校的体面向个小商贩行礼,直挺挺地站在门口,道:我来了两回,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王老实一听徐相公是来找他的,顿时轻松了许多,欠身问道:相公寻我有什么事体

    徐元佐扫了一眼左右的八婆,护卫连忙上前在彼此之间隔开了一道人墙。

    王老实看着那敦实带着血气的老浙兵,刚刚送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咱们进去慢慢说话。徐元佐向前迈出一步。他身材上高出王老实半个脑袋,又充满了力量,气势磅礴,碾压得王老实无从抵抗,跟着退了进店里。

    徐元佐打量了一番挂在两面墙上的生丝,有些都已经泛黄了,不过据说海客并不计较生丝的成色,所以很有可能卖得出去。他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对站在一旁的王家夫妇道:我是想请教一下生丝这买卖怎么做的。

    徐家对于生丝买卖只是兼营,转个转手的溢价,并没有真正设立丝行。否则以徐家的势力,真要涉足生丝产业,动静肯定不会小。

    王老实连声道:不敢不敢。

    王四娘暗暗推了王老实一,大方道:相公是想从哪里问

    从最下面的养蚕人家开始说。徐元佐这个客人坐着问话,两位主人站着答话,却显得合情合理。

    王四娘笑道:养蚕人家就是妾身这等人。天下生丝出浙江,浙江生丝出湖州。湖州生丝最好的就是吾乡的七里丝。说话间,颇为自豪。她道:我们乡下,家家户户,只要有女子的人家,就要养蚕。姑娘出嫁,带的嫁妆就是蚕种。所以有好种的人家,姑娘就算丑一些,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的。

    劳动人民在劳动过程中自发地育种选种,增加收益,这是十分正常的。徐元佐笑道:你家既有好女又有好种,肯定也是被提亲的踏破了门槛。

    王家四娘颇有些不好意思,王老实却挺了挺腰杆。

    王四娘也怀疑这位相公看上了她,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当着丈夫的面调戏她,收敛了一些好脸,道:养蚕结茧了,就有丝客人来收丝。她推了推丈夫,示意王老实继续说。

    王老实挡在妻子面前,道:是是,小的就是做的丝客人。哦,对,要先说缫丝。相公知道吧蚕结茧了就要抓紧光阴了,否则蚕蛾咬了茧,就一文不值了。有些人家不会缫丝的,就得卖到茧行去,不过因为茧行花头太多,公价又低,所以很少有人卖茧,都是自家缫丝卖丝。

    徐元佐插了一句:茧行有什么花头

    王老实想了想,道:有说茧太湿要压分量的,还有的算准时间关门的。

    关门

    啊,因为卖茧的人家怕蚕蛾咬茧呀,所以就只有降低价钱,指望茧行快些收去。王老实道。

    徐元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节操都碎成粉了

    我们丝客人是直接收丝。不少丝客人也要压日子,因为蚕家十之是要借贷的。生丝出来的日子都是有数的,所以一压日子,蚕家那边要还债,就得降价。王老实说到了自己的行当,显然自信不少,连潜规则在他看来是明面上的事,也都直言不讳。

    果然是个老实人

    徐元佐微微一笑。

    王老实觉得徐相公笑得微妙,连忙解释道:我是从来不压价压日子的,我老实得很,所以四娘才看上我,跟岳丈说王四娘那边脸色一红,用力搡了丈夫一把:说这些干嘛,相公又不爱听

    王老实显然很宠爱妻子,连忙呵呵笑道:是是是。简直活生生地秀恩爱。

    收了丝之后呢徐元佐又问道。

    王老实道:卖给丝行,或者直接卖给外地的客人。这得看时候,有时候丝行掌事的有手段,一到出丝时候,河关卡得死死的,不许人卖丝出去,只能照公价卖给丝行。有的掌事管得不紧,就可以卖到外地去。若要织提花绸缎,经线就只能用我们这边出的肥丝,所以真能卖出去,价钱都要好许多。

    徐元佐看了看这店,心中暗道:看来你也不是很老实啊

    未完待续。。

    :我晕,只差几分钟了,来不及校对了,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