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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雨洗天都贪狼现 追思父祖霄云叹

    大虞中平三年,六月初八未时四刻,火云城的雨终于停了。

    “雨停了吗?”太史茗从午憩中醒来,他小声问道,似乎不敢相信雨真的停了。嗅了嗅自己睡前点的鲲鹏香,香气殆尽,旁边并没有人应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晋王府。他起身穿上一件雪蓝色长衫,其上绣着焰云流萤暗纹,淡雅中透出一丝盎然生趣。

    他记得这已经是来晋王府的第二十七天了,嗜琴如命的他已经整整二十七天未曾抚琴,只有这一直随身携带的鲲鹏香能让他心绪稍安,而睡前点的正好是他身上带的最后一支了。这种香取材自深海百年大鲸的分泌物,助眠效用极佳,更难的是睡前嗅之且心中默念几遍自己合意的苏醒时间,便可按时苏醒。

    二十七天前,五月初十子时初刻,太史茗赶在城门上锁前,从位于“天都”火云城北郊的须臾寺返回城中时,这场雨就如约而至,而且与那个传说中的雨一模一样,正好下了二十七天。

    “雨真的停了!雨真的停了!”外面传来几声惊呼,远处晋王府几个下人尖叫着相互传递雨停的消息,平日里规矩森严的晋王府,下人们都噤若寒蝉,此刻他们却因那个传说的应验而恐慌,一时失了分寸。

    太史茗想着如果谶言已应,自己应该可以离开晋王府了,但此时他心里还拿不准如何向晋王辞行,也不知道如果那个谶言真的验应了,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

    他整了整衣袖,打开“听雨轩”的房门,这听雨轩是坐落在晋王府东南角客院“江海阁”中的一处居所。江海阁虽是晋王府客院,但也布置的异常精美,假山错落林立,奇花异草点缀其中,比一般世家宅邸更显别致。太史茗抬头望向天空,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去,久违的阳光努力穿透云层,照在他的脸上,令他感到一阵陌生的炫目。

    他走过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来到江海阁院落侧面的回廊,回头又看了一眼,从假山的缺口中,正好能看见听雨轩门前对联的上联“夜来听风雨”,他记得下联是“朝去忘功名”。多么讽刺的字眼,他心中不禁感到一阵经常泛起的心灰意冷。

    “当年名震天都的太史家,到我这代已经沦落至此吗?”他无奈的苦笑道。自己承蒙祖荫,虽承袭了霄云伯爵位,但相比于父祖,自己在当今朝堂已毫无影响力可言,在那个似乎关联着朝局和太史家族命运的谶言应验之时,自己只能被软禁在这里“听雨”。

    他沿着长长的回廊向江海阁外走去,不禁想起,当年自己的祖父太史锦轩跟随太祖高皇帝缔造大虞朝,曾率十万煜凌卫以雷霆之势围困前朝大铭四百年旧都金宁城,仅两日,便逼得前朝思宗姬行墨及其母宣灵太后归降,携文武百官出城百里,以迎太祖王师,那是何等威风。太祖封姬行墨为魏阳公,配双鱼录,保其荣华。因太史锦轩功勋卓著,开国策封大典上,太祖封其为一等镇国霄云公,拜骠骑将军、枢密使,兼督延、梁二州军事,赐金印紫绶,配双鱼录,身后追赠太尉,谥曰武忠,享太庙。

    据《虞史》所载:“霄云武忠公锦轩出身微末,随太祖艰难创业凡三十余年,终为天家重臣。因其勇冠三军、电击雷霆、用兵如神、爱兵如子,乃临敌必克、攻城必陷。元贞二十一年,公以七十一岁高龄,披坚执锐、拨乱平难,扫清前朝余孽反叛。而后上疏:‘今乾坤早定,叛军束手,应斩祸首而释其众,以宽仁示天下。’太祖纳之,自此四海臣服,人心思定,方有后世仁中之治。公以勇力助太祖开国,以古稀之躯亲身平叛,以仁心奠仁中盛世之基。盖前不见古人,后岂有来者兮?”

    再想到父亲太史清,承袭爵位一等霄云侯,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后追赠太子太保,谥曰文肃。后世颂曰:“太史出,朝野清”。《虞史》有云:“霄云文肃侯不赖其父之荫,遍览历朝法典,品性刚直、行正坐端,身无片尘、朝野咸服,鉴查奸佞、震慑百官。其超然古君子之风,以为两朝百官表率。”

    太史茗思绪随大江东去,如今大虞朝开国五十年,已历四帝,太祖高帝高远棠年号元贞,太宗武帝高致焕年号仁宝,景宗昭帝高世堃年号大有,如今是第四帝高宇钦年号中平。除太祖享国二十三年外,太宗、景宗享国皆十余载,当今天子高宇钦登基时才六岁,如今也才九岁。

    帝国爵位为降等世袭制,每承袭一代,即自降一等。承袭祖宗爵位的子孙,除非有大功勋者,获朝廷诰命敕封,方可不降等,或于降等世袭后再提等。父亲太史清老来得子,五十岁方生太史茗,他如今已二十九岁。到他这代,太史茗世袭的爵位已降为伯爵,与父祖的公侯之爵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年近三十,于庙堂毫无建树,才刚混了个七品的礼部散官宣德郎,无甚实职。却喜研究音律、抚琴御乐、收集古琴及琴谱,又生了一副朗星目、琴骨眉,因而博了个“曲如有误,茗郎注目”的名头。时人有诗赞曰:

    父祖忠烈皆国柱,霄云易散往事故。

    太史公子庙堂疏,宫为心志商为辅。

    目若朗星角常顾,眉似琴骨羽徽簇。

    高山一奏流水悟,曲误不愁茗郎注。

    因父亲性格刚直,惹得部分朝臣对太史家颇有微词,父亲也从未在仕途上为太史茗搭桥铺路,父亲去世后,太史茗已渐渐接受了太史家要在他这代落寞的事实。

    几声惨叫将太史茗从万千思绪中拉回当下,原来是刚才几个大声呼喊的下人被拔去了舌头。“晋王府的规矩不可忘!”晋王府大管家甄厉的声音隐隐传来。太史茗走出江海阁,循着甄厉的声音缓缓踱去,他打算找甄厉带他面见晋王,以便辞行。

    太史茗对于功名常怀冷意,自知难以振兴家族,因而不甚在意朝局。但他也知道,那个谶语如果已经成真,那么天都城此刻必正在发生着巨变。

    那个十年前出现的关于“贪狼”的谶语终于要变成现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