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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菩萨转念金刚目 雷雨将至风满路

    文礼书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自己脸上,不多时,双额紫红,鼻血也打了出来,只是崔公公不说停,他自不敢停手。裴翊熵欲出言相劝,但觉得自己此时不便发声,便默不作声,随便拿起近旁书架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文礼书少说打了百十来下,渐渐没了气力,崔公公道:“小信子,平日里你最是乖巧伶俐,不想你竟如此不知规矩,没得叫人家觉得我们这些人飞扬跋扈,你自己取祸,休要连累我们!”他转头对马公公道:“干爹,如何处置这个没王法的东西,请干爹决断。”

    马公公阴着嗓子说道:“崔公公,你是司礼监副手,平日里我让你管好手底下的人,你就是这般管的吗?”

    此话一出,崔公公、田公公并其他几位小太监都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崔公公跪在地上道:“儿子日日谨记干爹教诲,也时常训示底下这些东西,谁知这些东西竟如此不长进,儿子自领失察之罪,请干爹责罚!”

    马公公道:“崔公公,罚你半年俸禄,再领三个月的夜间值守,让你长了这个记性,你看不亏吧?至于这东西,你看着发落便是了。”

    崔公公道:“儿子诚心领罚,干爹罚的极好!”说罢他起身对文礼书说道:“文礼书素日飞扬浮躁,更兼当值时言行失当,大有碍于体统,着领二十廷杖,罚一年俸禄,免去司礼监随堂太监职务,打发去御马监喂马。你可服气?”

    文礼书哭道:“小的知错了,甘心领罚。”

    马公公道:“都起来吧。”

    此时有小太监在启泰阁外,请马双平回司礼监用午膳,田公公在殿中回答:“知道了,就去。”

    崔公公与裴翊熵拜别,带着文礼书去领罚,先行离去。

    崔公公与文礼书走后,裴翊熵道:“今日我看了这些书,又得田公公指教,对瓷器一道大有进益。今日着实有劳几位公公了,请诸位公公回去用膳稍歇,我自行出宫便是了。”

    马公公哪里肯让裴翊熵自行出宫,趁着两人客气的功夫,剩下的三名小太监已将刚才裴翊熵翻阅的各处收拾妥当,之后众人都出了启泰阁,小太监关上殿门,马公公与田公公亲手上了锁。

    马公公与田公公亲送裴翊熵出宫,路上,马公公对裴翊熵道:“国舅爷,您别介怀,我们这些人的艰难,外人断难想象。像今日这事情,如果不大张旗鼓的严厉处置了,往后底下的小东西都学的那般不知天高地厚时,便到了我们的葬身之日呀!”

    裴翊熵道:“马公公言重了!以公公如今的身份,严以驭下,断乎是对的。但说句不当说的,是不是对崔公公的处置有些过重了?”

    田公公也附和道:“是呀干爹,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马公公道:“国舅爷,您是不知道,这个崔立仁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他的性子我最是知道,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不会约束底下的人。类似的事已不是一两次了,再这么下去,他自己就要取祸了。我不重罚,等别人来收拾他的时候,可如何是好?说不定到时,顺带着把我捎上了也未可知。”他转过头,又对田公公道:“今日于你也是个教训,你也要谨记,若宽纵了底下人,便离取祸不远了。”

    田公公道:“是,干爹!儿子定当谨记,请干爹放心。”

    眼看快要到禁城北门,再行百余丈就要到城楼下,裴翊熵坚持不让马公公再送了,他是怕过于高调,引人侧目。马公公自是知晓他的意思,便不再客气,几人拜别后,马公公看着裴翊熵出了城门,他与田公公自行返回。

    “信儿,你觉得咱们这位小国舅爷是个怎样的人物?”四下里无人,马公公突然问田公公。

    田公公道:“干爹,国舅爷真是谦谦君子、玉树风流啊,这样貌真是一等一的...”还未及说完,马公公打断他道:“谁问你样貌了?捡有用的说来。”

    田公公正色道:“儿子觉得,国舅爷为人恭谦、不矜不盈,静水流深,颇明和光同尘之道,不愧为景辉侯后人!”

    马公公道:“信儿,你说的一点没错,他这样的身份,尚如此谦逊,不矜不伐,单这一点就值得你们学习。但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位国舅爷骨子里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刚强劲儿,只是不轻易显露罢了。”

    田公公道:“是的干爹,儿子问句不该问的,他怎么今日忽的问起这《仙灵引》了?莫非他此番来启泰阁是为...”

    此话一出,马公公登时瞪了一眼田公公,四下看了一番,眼见无人,这才小声说道:“混账东西,此处怎可提及此事?当心烂了你的嘴,快走!”

    话说崔立仁带着文礼书挨了板子,文礼书勉强还可起身行走,崔公公扶着他,亲自将他送到御马监,交代了一番,然后自行返回司礼监去了。

    回到司礼监,崔公公见马公公在值堂独自用午膳,于是马上欠身过来服侍,给马公公夹菜,马公公并不看他,摆摆手道:“去你自己的厢房,跪着。”

    崔公公闻言,自觉今儿的事情还没完,心中无奈,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回到自己的厢房,恭敬的跪下,等着马公公发落。

    马双平用完膳,漱了口,径直出了司礼监,自去忙了。崔公公看着门外马公公离去的背影,想叫干爹留步,又硬生生憋了回来。

    约摸过了两个多时辰,日头已近西沉,崔立仁就这么跪着,也不敢起身,只觉得膝盖欲裂、全身酸痛,还好他是在自己的厢房跪着,如果是在司礼监值堂如此跪着,人来人往,那可当真没脸了,想来干爹还是给他留了一点体面。此时正值六月,酷暑难耐,崔公公这几个时辰滴水未进,午膳也未得用,此时只觉得肚中饥饿、口干舌燥。

    忽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正是马公公回来了。马公公进了崔立仁的厢房,兀自坐下,也不看他,歇了片刻,方才幽幽说道:“你可知今日我为何让你跪了这许久?”

    崔公公赶忙说道:“干爹,儿子当真知道错了,以后定管束好底下人,不再给干爹添堵。”

    马公公道:“你且说来,怎么管束?”

    崔公公沉思片刻,说道:“一则每日晨昏耳提命面,时时教导,教底下人低调行事。二则把些恭谦和顺之人提拔起来,作为榜样。三则多向干爹请教,儿子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请干爹时时训示。”

    马公公终于看了他一眼,说道:“起来吧。”

    崔公公揉着膝盖,缓缓起身说道:“多谢干爹!”他起身后仍站在原地,等着训示。

    马公公道:“看来没有白跪,坐下去吧。”

    崔公公在马公公近旁的椅子坐下,还未坐稳,马公公又说道:“只是这三策过于平庸,最后一策更是废话。有一条现成的法子,你怎地不用?”

    崔公公道:“儿子愚钝,请干爹训示!”

    马公公道:“只消将今日处罚文礼书之事传开,自然灭了底下小兔崽子们的跋扈劲儿。”

    崔公公道:“干爹英明,儿子明白了!”

    马公公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如今已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不可再似以前那般没有一点杀伐果决。从今日起,你便收了这副不愿得罪人的菩萨心肠,但凡心软时,便想想今日膝盖的痛楚。底下人都是看上面脸色行事的,你做惯了老好人,他们自然越发跋扈,但你若摆出金刚面孔,他们岂敢再做小鬼?”

    崔公公道:“干爹说的极是,我这一味不愿得罪人的性子,断乎再使不得了。”

    马公公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间道:“快倒些茶来!”

    外间小太监赶忙提着茶壶进来,倒了茶后,恭敬退出房中。马公公见崔立仁大口的喝着刚倒的茶,说道:“慢些,当心烫!”

    崔公公已经渴了这半日,一口喝了半盏,确实觉得太烫,方放下茶盏。

    马公公接着说道:“仁儿,你是我手拿把抓亲自调教出来的,我待你自与其他儿子不同。如今我年纪渐渐大了,有些事情也想不到周全,提拔了你上来,就是想让你替我多想着、看着。你可明白?”

    崔公公道:“儿子明白,干爹大恩,儿子万死难报!”

    马公公道:“仁儿,你且说说,最近的朝局中,第一件的大事是什么?”

    崔公公道:“干爹,儿子不敢妄议。”

    马公公道:“这里只有咱们爷俩,你只管说来。”

    崔公公道:“近来这头一件大事,莫不过晋王爷新丧吧?”

    马公公道:“你能说出这句话,还是有些见识。最近的第一等大事,正是晋王爷去了,有人念他的好,也有人说他的坏,这个咱们不去理论。但他这么突然一去,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崔公公道:“儿子愚钝,请干爹明示。”

    马公公道:“晋王爷在的时候,确是权势熏天,先帝推行大有变法时,便是将晋王爷推在最前面,晋王爷受了那些世家文臣们多少攻讦,我都是见过的,故而他那权势和他所受的攻讦亦是对等的。”

    崔公公道:“干爹的意思,唯有如此权势,方能承受的住如此攻讦?”

    马公公欣慰的看了眼崔立仁,说道:“仁儿,正是这意思。说句杀头的话,先帝与晋王爷兄弟情深是真,但先帝以晋王爷制衡世族也是真。如今天子年幼,晋王爷突然撒手西去,朝局已然失衡,自然是有人想出头的!眼下朝局混沌不明,更兼市井传了十年的‘贪狼’谶语已经应现,咱家近来夜间时常心中无故惊惧,不得安睡。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可是一点错都不能犯呀!”

    崔公公听了这话,不免觉得心惊肉跳,马上跪下说道:“干爹,儿子今日方知您的不易,儿子若再不长进,当真活该跪死了。”

    马公公道:“你先起来坐下,咱们爷俩慢慢说。”

    崔公公起身回椅子上坐下,马公公接着说道:“这个小礼子,我知道他与你二人平日最是亲近,所以给他赠了这个名字,也是有意抬举他的。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对咱们也忠心,只是性子太浮躁了些,如此便难堪大用。此番你打发他去御马监喂马,正好磨磨他的性子。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待他磨炼好了,咱家自有重用。”

    崔立仁听干爹说了这些话,心中感慨万分,说道:“干爹深谋远虑,儿子佩服至极!干爹今日对儿子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儿子将您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上了。儿子一定全力为干爹分忧!”

    马公公道:“分忧不分忧的,都是大话,咱们爷俩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马公公忽然泪光闪烁,“有一天我要是不在了,在这宫里,就你这个性子,你可怎么...”

    崔公公拉着干爹的手,流着泪说道:“干爹要是不在了,儿子就跟干爹同去,到了底下,儿子还服侍您!”

    马公公道:“好孩子,万万不可!德儿是你们几个里面最聪明的,也是你们几个里面最狠得下心的。眼下我派了他到国舅爷府上去,就是给咱们留了退路。他有什么事找到你,你不必问我,好生相助于他便是。”

    崔公公擦了擦眼泪,说道:“儿子记下了!”

    马公公起身拍拍崔立仁的肩膀,说道:“仁儿,今日是你值夜吧?今儿晚上咱家陪你一道值夜。你饿了这半日了,走,且去看看今儿他们准备了什么晚饭,咱们先吃饭。”二人向厢房外走去,忽然狂风大作,天色一时更暗了,电闪雷鸣间,眼看要下大雨。

    且说裴翊熵午后出了宫,去了玖瑰馆,趁着刚看了许多典籍,他请鞠孝檀师傅一同鉴赏了店中的大半瓷器,更觉得融会贯通。有些鞠师傅未看出来的破绽,裴翊熵竟能点破。鞠孝檀大为惊诧,只道是裴翊熵用了心思,自然有所进益。

    出了玖瑰馆,日头已近西沉,裴翊熵忽想起昨日与甄厉说定了今夜在野山墅一叙,他命萧冀闻快马加鞭,赶回野山墅后,命人速速准备酒菜。

    不一会日暮西山,外间狂风大作,几声雷鸣后,下起大雨来,裴翊熵命几名下人拿着大伞,去府门前等候,并叮嘱若甄厉到了,速来禀告于他,他亲自相迎。

    大雨中,两辆马车踏着风,向野山墅缓缓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