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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

    我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和女朋友分手。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的,她喜欢的是热闹,是激情,是周身被人间烟火气所围绕;我注定的是孤冷的,是平淡的,是与人皆有一间之隔的。

    我给她发消息,提出分手,几分钟之后她回复到:那就这样吧。

    我深吸一口气,很平静,有一种解脱了的释然。想到这,我抓起床上的衣服,想要下楼走一走。

    我即将大学毕业,周围少有知心朋友,也没有什么动力去争求些什么,只想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打算靠着所学的专业找个差不多的工作,然后直到老死。我捻了捻自己的头发,很久没有剪过了,已经盖住了耳朵,胡子也完全没有打理,看上去就像是流浪汉一样。我走出学校大门,想去熟悉的店里先理个发。

    一个小女孩撞上了我,她手里的饮料洒在了我紫色的格子衬衫上,虽然我并不是多爱干净的人,这件衬衫也并不是什么高档货,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了两年恋情的人来说,多少还是令我有些烦躁。

    小女孩怯生生的抬头看着我,估计我的脸色并不是多好看,因为她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我长叹一口气,慢慢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问她“小姑娘,你的家长在哪?”

    小女孩眨巴眨巴自己泛着泪光的大眼,用力的摇摇头,是不是害怕被说教呢?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但是你自己在人这么多的地方乱跑很危险,你妈妈呢?”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右手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有一个正在卖手抓饼的小三轮,她的妈妈可能就是在那里卖手抓饼的那个戴着口罩的妇女吧。我站起身,伸出手拉着小女孩走向小摊。

    “您好,”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这是您家的孩子吗?”

    妇女看了我一眼,随后看看我拉着的小女孩,像是明白了什么“对对对,是我女儿,他闯祸了吗?”

    女孩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有些乞求的神色,“没有,”我回答,“只是看好她,这里人很多,不要让她自己乱跑了。”

    妇女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对我笑了一下,说道“谢谢您。”

    一瞬间,我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一股电流窜过我的全身,我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妇女,“你......”我支支吾吾的张嘴,“你是......谢雯吗?”

    妇女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是叫谢雯,您是?”

    “是我啊!”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我是你初中时候的同桌!陈欣啊!我跟你做了三年同桌啊!”

    谢雯眼睛转了转,努力的回想着,紧接着,她也惊喜的叫起来,“陈欣!你是陈欣!”

    “对对!是我!”我手足无措的说,“你...你怎么在这!而且你......”我看向那个小女孩,“你什么时候......”

    谢雯的脸红了起来,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在这里上学吗?”

    “嗯?哦,对,是的。”我回答,“你的...你的爱人呢?”

    谢雯有些局促的笑着说,“别站在这说了,咱们去找个地方吃个饭吧,来,等我把摊收了......”

    我也结结巴巴的赶紧说,“不...不用了,我...我也没吃过你做的手抓饼,你给我做一个吧。”

    谢雯有些诧异的看着我,随后就像是当年还跟我做同桌时候那样的,微微一笑,“好。”

    她只说了一个“好”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想告诉我的事,一定很多很多。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有过一个青涩的,懦弱的,隐秘的,无疾而终的初恋,而我的初恋现在就站在我的眼前,为我做着手抓饼,她身旁站着她的女儿。

    我和谢雯自从初中下半年开始就是同桌,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漂亮,但是却令我如痴如醉,她留着短发,穿着班里统一买的衬衫,有些婴儿肥的脸,让人忍不住会想要上手去捏一把。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初恋,我只知道我心里一直很想跟她亲近,想和她搞好关系,或许,可以永远做同桌。十几岁的我,就像是田野里青涩的小麦一样,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成为什么样,我只知道,我很在乎这个女孩。

    但是我们初中毕业后,就丧失了联系,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是每当我回到在县城中的那个家时,每当我穿过城外的田野时,我都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下午,她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卷子,右手握着笔,左手轻轻撩动自己额前的碎发,将它们梳在耳后,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露出她白皙的脖颈。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我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的初恋。

    她将冒着热气的手抓饼双手递给我,并轻声嘱咐道“小心烫。”

    我笑着绕过她的小摊,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她也笑着坐到我旁边,但是中间坐着她的女儿。

    “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她先开口问道。

    我不经思考的就回答,“好,我过得很好。”但事实上呢?我不知道自己过的能不能算好,我只是浑浑噩噩的在活着罢了。“你呢?”问出口之后我就后悔了,一个大学生,坐在路边,旁边坐着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的饱经风霜的妇女,而他居然开口问她,过得好不好。

    谢雯笑着回答,“我也很好。”

    我对着她扬了扬下巴,“这是你女儿吗?”

    “是啊,叫菲菲,四岁了。”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我们同龄,而我才23岁,那么谢雯她......

    “我都不知道你结婚有那么早......”我颓然的说。

    “我没有结婚,”谢雯在我疑惑地目光中伸出手,抚摸着菲菲的头,“我不顾父母的反对跟一个男人私奔,我以为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但是当我有了菲菲以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我的手不知不觉越攅越紧,心中的怒火开始灼烧我的身体,让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他是谁?”我压低声音问道。

    谢雯却不回答我,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到底是谁?”我又问了一遍。

    “不重要了,”谢雯面无表情的回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要去打他一顿吗?还是说,你要去杀了他?”

    我突然起身,手中握着的手抓饼包裹的东西洒落一地,“没错,我去剁了这条狗!为了你我愿意!”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我只觉得气血上涌,却忽略了,自己早已经不是十八九岁不畏天地的年纪了,我早已经跟年少轻狂四字无缘了。或许她会嘲笑我依然没有长大,或许也会埋怨我将她的东西撒了一地。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我,轻轻的笑着。

    她的笑容令我感觉万箭穿心,如鲠在喉。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她对我哭诉,对着我大骂那个男人的绝情,但她没有,她只是冲着我笑。

    “你这么多年,究竟怎么挺过来的......”我再次坐下,伸手盖住自己的双眼,似乎有眼泪想要流出来,而我的眼睛就像是干涸的池塘,依旧没有一滴泪水。

    谢雯回答,“就那样挺过来的,每次觉得撑不住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都有菲菲在身边,她已经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母亲。”

    我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好,其实刚才在我愤怒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我对谢雯,依然还是有感觉的,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我为一个已经七年不见的女人萌生了那种杀人的冲动,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刚刚才和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分手,现在竟对着初恋念念不忘。

    “你...没再婚吗?”我终于还是讲这句话说出了口。

    谢雯摇摇头,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

    我看向她,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一定是疯了,没错,一定是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可能早就跟我记忆中的女孩不一样了,也可能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也是我自我幻想美化过的产物,实际上的她并没有那么美好。

    谢雯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我已经放弃了思考,我只知道我不可能在又一个七年后再次见到她了。最终谢雯闭上嘴,任由泪珠划过自己已经有些坑坑洼洼的脸,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有些激动,“是怕我对菲菲不好吗?还是说你怕我像那个男的一样离开你?是怕跟着我还要吃苦吗?”

    “都不是,”谢雯带着哭腔回答我,“我们已经这样了,不是以前了。”

    “可我喜欢你啊!”我的声音提高了几乎一倍,“我从十几岁开始,就在喜欢你!我当初故意跑远路回家,就是为了在路上多看看你!我早就想找到你,向你表白!”

    “我知道,”谢雯平静的说,“我都知道,”她说的话击碎了我最后的努力,“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我呢?可是你最终没有来找我,你没有向我当面说出你喜欢我......”

    我彻底傻了,张着嘴瞪着眼看着谢雯,我曾经笨拙的,固执的,做了很多愚蠢的事,就是为了更靠近她一点,而在七年之后,我才赫然发现,原来我们其实早就可以在一起的,我们的生活其实可以完全不同的,但是,一切都毁了,毁在了我的懦弱。

    “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我,”谢雯继续说,“我们都知道,时间是不会倒流的,你喜欢的人永远留在了七年之前了。”

    我已经记不起谢雯是怎么离开的了,我也对回到宿舍没什么印象了,我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的舍友告诉我,昨天晚上我突然喝的大醉,我的肝脏一直不是很好,从来是不过多喝酒的,但是昨晚我醉的很厉害,他们说我一边喝一边说胡话,骂自己,什么难听骂什么,后来就去厕所扒着小便池吐,吐得很厉害,一边吐还一边在哭。

    他们都说,看来你昨天跟你对象分手对你打击很大啊。但是他们说错了,我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在后悔,我在无止境的悔恨中选择麻痹自己,我想借着酒精,给自己编织一个梦,梦中会有不那么懦弱的我,还有依旧和我是同桌的谢雯。但是一觉醒来,再也没有那个坐在我身边,有些婴儿肥的女孩了。

    直到大学毕业,我都再也没见过谢雯了,她从那以后就从我们大学的门口消失了,就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我提着行李箱,走过老家进村路旁的田野,夏天的蝉鸣中,我回过头看着面前延展到天际的田野,忽的想起,我曾经在上学的路上从道旁摘些小野花,我从路的这头拿着花,跑向那头,然后就在快要到终点时,我害怕谢雯会摇摇头说不喜欢,于是我把那些野花丢在了田野中,这条路,我想要勇敢的走完,可当我离开这条路时,最终还是那个懦弱的孩子。

    我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我们都死了,我们是一样的,我喜欢过的女孩和喜欢过那个女孩的我,肩并肩的埋在,我所走过的田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