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秘密
录音机磁带记录的沙沙声里，容貌怪异的男人将所知讲出：
“我叫亚克，是有基涅亚血统的人…用你们的话说，便是流有异族血脉的混血者。我想你也能猜到，你们的领路者是位纯种的基涅亚，亦是所谓的异族。自帝皇统一世界后，基涅亚被放逐至此。但辽阔的遗忘之地，不止有基涅亚存在，那些对帝皇不敬的生命也获得与我们相同的命运。
日久天长，原本因种族而厮杀敌对的生命，也暂时放弃争斗，共存于没有未来的地方。也就诞生如我这般的混血者。若前往别的村落，你兴许还能见到精灵与基涅亚的后代。
帝皇的威严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可怕。因祂的惩罚，所有基涅亚的血裔自出生便会获得使命——苦难。我们本不能反抗苦难，我们本生不出反抗这苦难的心。若无数百年前那件把遗忘之地改变的事，也许我们连逃离此地的想法也生不出。
那历史就靠我们的祖辈代代相传。三百多年以前，一支帝国的禁卫军进入遗忘之地。并非误入，亦不是被放逐，他们是在强者的带领中自愿踏入此地。而那强者，被我们称为拯救者…但你们会更乐意听他最初的称号——帝国的武神。
率领万员禁卫，武神往遗忘之地的中央去。他自称奉帝皇的诏命来救赎我们，更将天际山脉斩开行走的道路，畅通无阻。如你们所见，远方那似被巨刃劈开的群山，就是他当年的惊世手笔。
可不好的消息随他的前进传开。辽阔的土地上，流传帝皇已死的说法…而今我们也从新来的居民口中知晓，这是确切的事实。但当时的我们便不知，更有居心叵测者说武神是为毁灭遗忘之地而来，可后来我们才明白，这是巨龙的阴谋。
你们不必惊讶，我说过亦有对帝皇不敬的生命在此，若非那些巨龙，又还会是谁？它们并未如你们认知里的灭亡，不过是受帝皇的语言桎梏，全族被困在遗忘之地，永远不能出去罢了。
遗忘之地的中央，是暴雪封存的圣殿。莫说我们，很多强大的圣恩者也去不到那里。只有巨龙的族群在那里盘踞，用冰霜和烈焰吞噬一切胆敢靠近的生命。因此，我们也不知圣殿究竟有何秘辛，只道那里发生连天地也色变的战。
率领禁军接近圣殿的武神，与巨龙的战争就不能避免。
荡入所有生命灵魂的波动从那里发出。武神与巨龙数日的鏖战，连风与雪也被他们的力量恐吓至规避。而当大地再不震动，天空再不裂变，狂风暴雪回归的时刻。我们就发现，失去勇气的身体已重获反抗苦难的心了。
之后，武神消灭巨龙一族的消息从圣殿来，但重伤的武神已无力把我们释放，悄然离世。再怎痛苦与悔恨，我们也只得忏悔对拯救者的怀疑，诅咒散布谎言的巨龙灵魂永世受难。
那以后，遗忘之地由随武神来的禁军统治，他们在前往圣殿的入口修建凛风都城，又用武神遗留的圣器融化大地的积雪，让散落各处的生命得以更好交通联系。
往后，遗忘之地就再无变化，与你们眼前几乎相同。倘使要知晓更多的历史，或探寻圣殿的秘密…你们就沿天际山的道路前行，到中央的凛风城找出答案吧。”
语毕，亚克观察着朝昇人的神情变化，等候对方兑现诺言。
和各位学者交流后，林思行肯定混血者所说的应当无误。再看怀表，见时间还剩一个钟头还多，他便问：“此地与那…凛风城的距离，有多远？”
问过知晓的村民后，亚克回答：“村里未有人去过。但行商每两月会到来，按他们所说…当有两千多里。”
林思行眉头紧锁：两千多里，不能算很远，也不能说近。由于遗忘之地的时间与现实有较长差距，每次活动只得三小时的他们就得想法赶路…轻装简行，轮流替换或许是好主意，可依然会有极长时光被浪费在等待里。
“我想，你们的村落很适合暂时作我们的根据地，”和大家商讨好方案，林思行让亚克把村民全数聚集，排好，“两百五十八人，我没法一次性带出去。先挑好五十人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本源力量作用，林思行从各种族的村民身上分离出部分血肉，放进腾空的背囊里。士兵则去收拾空出的草房，作返临时基地用。接着，他们也前往林思行身旁，将从自身分离的血肉放进装满培养液的瓶中，托付村长亚克保存。
三个钟头马上要过去，怀表的时针即将到位。在叮嘱亚克安抚村民耐心等待他们后，林思行和同行的考察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他们走得太快，连村民震散积雪的欣喜雀跃也不能听见。
灰色的迷雾将他们环绕，却又无声散开。他们能看见绿色的草原，和正等待他们归来的队伍。
“十二钟头，时间充足，通知他们备好所需的东西。此次行动…”
在林思行作报告时，学者们则忙着将从村民身体得来的组织分别储存，更采集部分异族的细胞留作标本，用玻片装好后染色观察。
想要赶时间，林思行必需充足圣岩。通过网的激活，圣岩的能量可使用多种奇迹，让使用者健步如飞也不是难题。但不论他怎样说道，如何绘声绘色地描述此次考察的重要性，最终也只获得前行者总队长特批的五人份圣岩。
懒得废话，林思行用网发出质问卡拉尔斯的消息：“朝昇的长官都是你这种守财奴吗？如此抠门，怎能做得了大事？”
“网会记录你所见所闻。一位通晓古语的学者，再加三名精于配合的战士，已足够。”
合理又清楚的解释，林思行实在难以反驳。命令两位队员立刻前来后，林思行喊醒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的桃子，让她找好保暖的衣物，作足进入遗忘之地的准备。
背起填满器皿和急救箱的行囊，等不及出发的桃子催促林思行讲述那里的情况。拗不过她，林思行只得将亚克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听得津津有味，桃子更好奇：“真有那他娘…龙？不对，它们是有什么毛病？干什么拦着那武神把其他东西解放？哪怕它们无法脱身，让别人走不也挺好？”
盯紧怀表的时针，林思行等得不耐烦了。遗忘之地的时间如此紧促，这里的时间又是漫长到磨叽：“怎么难理解？你忘了那些遭俘虏的博萨人？为活命，向卡罗拉人举报想逃跑的同胞，可是很稀松平常。若如传说里的强横，龙又怎能容忍眼中的低贱东西自由，独留它们守空房？”
没等桃子回答，汽车的喇叭声吵到她耳痛。是运送圣岩的车队，还有同来的两名前行者。
络腮胡的梁人大汉，从车里扛出铁箱，笑得很粗犷：“夏桃，几年了，你还缠着队长不放呀。”
“别废话，”冷面的男性金精夺过铁箱，打开锁扣清点圣岩的数量，“五人共三十块。确认无误，队长。”
分好每人的圣岩，林思行也勉强理解卡拉尔斯的吝啬。要知道体积一方的圣岩，已够制式的铁拳军护甲运作整两年：“好，多的就由桃…夏桃携带。最后确认网已赋予权限，进入目标地点，我们只能互相通信。在回到此处前，无法联络任何其他部门。”
待精通卡罗拉古语的老学者整理好行囊，重返遗忘之地的时间也即将到来。趁着方便，络腮胡的汉子小声问林思行：“队长，要搁以前，夏桃那年纪都够做你娘亲了，你真不在意？”
懒得说什么，林思行洗干净手，盯住怀表越来越近的指针，喝令：“夏桃、杜亢、弗赛门，你们护卫好老先生，随时准备出发。”
时间已到，五十位身穿兽皮的村民走出迷雾。他们中的一些人扑上草地，抓扯幼嫩的绿草塞进嘴里，确信嘴里的味道不是虚幻后，相拥而泣。
招呼士兵看住脱离雪原的可怜人，林思行已确定血肉的定位能力。头也不回的他，带领队员与学者再踏入迷雾，回归遗忘之地。
同亚克再三确认凛风城的方位后，林思行让村民与士兵耐心等候他们回来，随即用网把圣岩激活，率领队伍出发。
已清楚那朝晟青年是送他们离开的唯一办法，有村民只觉焦急：“村长，不该先带我们走吗？”
亚克的黑色鳞片微张，散出丝丝热雾。他拍拍惶恐的人，轻声安慰：“已停留近两千年了，多等几日又何妨？”
当被放逐的不幸者在急迫中等待时，被网启动的圣岩亮起夺目的光。璀璨的光再渗进使用者的身体，短暂地环绕后消散。现在他们已无需行走，只用凝视体内的网所能感知到的极限距离，数秒后便能现身在那里。
瞬移般的奇迹，带来的副作用也难以忽视。此时的林思行除去咚咚的心跳，便什么也听不见。他感到躯体成了轻的空壳，大脑更不想去作什么运动…或者说不能去运动。
自帝皇恩赐圣岩后，千万种古怪的奇迹也诞生。可不论奇迹怎的多变，都无法违背基本的规则——不能直接影响生命。
伤口无法恢复，衰老无法缓解，生死更无法逆转…奇迹只能作别种用途。哪怕用去攻杀敌人，也得靠间接的方式：如令人莫名死亡，就是不能做到的。但若是制造什么光热，再用光热去杀人，便轻易可以。
哪怕网使用的奇迹也同样。瞬移着的林思行，体验到身体仿佛不存在的感觉，而这感觉便与踏入圣岩开启的奇迹传送门时完全一致。他已明白，这让人瞬间到达目视之地的奇迹，本质依然是老套的传送门。
所幸，他们还可借助网交流。否则这如被剥夺感知的糟糕体验，就算身为前行者的战士们能忍受，已老的古语学者绝对会被折磨到抓狂。
试图与年轻人闲聊的老学者，说起他们正穿过的通道：“天堑般的道路，定是那帝国的武神所斩开。而强至这般的东西，真还能称作是生命吗？”
高到似乎倒立天空的群山，不知绵延多长多远。白茫茫的雪峰很多，多到望不见尽头。可无数的雪峰中，却有被撼天巨刃劈开的通路，笔直又宽阔，远到望不见尽头。
可怕的威力。若这真是那末代武神的创作，他的力量必然远超本源的上限，达到诸多前行者遥不可及的境界了。
“或许濒死反扑的圣痕，也能作出相似举措。”
学者的话，让名为弗赛门的金精回忆几年前发生于圣都的那场战斗。当日，连虚空也能切割开的圣痕，令所有借网观战的前行者都深为震撼。可纵使强至那般境地的帝国元帅，也成为被那人戏弄着宰杀的可怜虫，不免令他感慨。
四人开始热切讨论，林思行却默不作声。他可见过更恐怖的力量，连杀戮之圣典都恐惧的力量…与那力量相比，面前劈山为路的宏伟也不值一提。
交流与缄口并存的奔波结束。两个多钟头的消耗，圣岩的能量已无剩余，奇迹也自然消失。重获身体存在的感觉后，林思行舒张五指，望向已近在咫尺的冰雕城市。
是的，遗忘之地的都城凛冬便由冰堆砌而成。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块精雕细琢的巨冰。虽谈不上广袤无垠，但绝对称得上宽阔壮丽。
蓝色的冰晶堡垒，光看着就森寒刺骨。最中央的高耸冰堡呈圆润弧形，更印证它的建造者来自卡罗拉。不时有驼鹿拉着载货的木车，从城墙的椭圆洞口进出，或许这就是凛风的城门。
见无人站岗守卫，林思行命其他人护住老学者，他则走在前面探路，去看看遗忘之地的统治者会在哪里。
穿过城墙，碎石的冻土道路在圆顶冰屋间穿梭，越向中央则越陡峭。若没猜错，他们只要沿路上行，便能到城市的最高点，进入方才从外面望见的冰堡。
寒冰铸造的城市却不冷，甚至还有点温热。多是卡罗拉人的居民则看着服饰古怪的五人，眼中难掩惊讶。林思行注意到，凛冬城居民的衣物很薄，不能抵挡严寒的薄。为验证猜测，他脱去手套，果然温暖如初。
想起先前亚克所说，林思行更能确信此处的不同寻常：“会否那帝国武神的圣器，产生这异常影响？”
见气温转暖，已看见冰堡的老学者摘去毡帽，扶墙擦汗喘息：“待见到…他们，便知道答案。”
休息片刻，再往上走的他们终于见到登往冰堡的阶梯。冰晶的阶梯前，高大的守卫持长枪站立。黑色的面甲把他们面部也包裹，四肢与前胸的盔甲更绘有金色花纹，有种威严而圣洁的美感。
这与圣都建筑相同的配色，定是那古老的禁卫军所传承的艺术。没再多想，四人护着年迈的学者走上前，让他用古老的语言吸引卫兵注意。
老人的说话，让卫兵掀开面甲，露出标准的卡罗拉人面孔和无比凝重的双眸。没有犹豫，他前往冰堡内向领主通报。收到答复后，他连忙走下台阶，带领五位外来者进入冰堡。
宽敞的大厅铺有棕色毛毯，支撑拱顶的晶蓝冰柱在金色的烛火间熠熠生光。毛毯与烛光的尽头，是巨骨雕刻的宝座。宝座上的，则是披覆骨甲的中年卡罗拉男人。厚重的暗黄骨甲难掩他的健壮，竖有尖刺的骨质头盔犹如王冠，更为他凶悍的方脸添几笔威严。
不出意料的话，这人就该是遗忘之地的领主。而他现在正蛮有兴致地打量五人，却不开口问话。
得到林思行的指示，老学者用尽量尊敬的语气把来意说明。老人讲得越恳切，冰堡的主人笑得越开心。到最后，他甚至起身鼓掌，用不算生硬的卡罗拉语说：“动听的故事。但我不关心你们从哪里来，我也不关心你们如何出去，我更不关心你们将什么带走。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否为进入圣殿，才前来此地？”
男人的笑容让老学者有非常不好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回答。哪怕林思行已用网数次催促，他也不愿说话。是了，他的直觉在发出预警，告诉他情况不妙，非常的不妙。
既知道对方懂如今的卡罗拉语，林思行懒得再闲扯，径直反问：“是。怎的，莫非圣殿不能进入？”
“不，若你想的话，当然可以…”抱于胸前的双臂，更衬出领主骨甲下的肌肉强壮，“但进入圣殿的代价非常昂贵，恐怕你们支付不起。”
林思行笑了，他背在身后的掌心已生出块蠕动的肉球，悄声跌落后钻进地毯里：“哦？我倒想听听。世上还没有朝晟出不起的价钱，尤其在灭亡卡罗拉之后。”
“有的代价是生命无法承受的…比如，死亡。”
落回宝座的领主已不耐烦，当他挥动的臂膀再压住骨质扶手时，大厅内燃烧的数十金色烛火仿佛有了生命，化作炙热长蛇向五人飞射而去。
早收到队长用网传来的命令，弗赛门的本源已蓄势待发。无形的屏障护住五人，将炽热的火焰无情抗拒。
但仅仅片刻，金精便产生从未有过的吃力感。他的本源力量在极速消耗，完全跟不上恢复速度的消耗了。这金色的火蛇绝非炎烫高温那般简单，它同圣都那曾助力圣痕超越极限的神圣火焰一样，蕴含强而神秘的力量。
“妈的，这人有病？可恶，真想把他的臭脸也捏爆…”
再想动手教训这不知所谓的领主，夏桃也只能骂几声出气。队长就不准他们反抗，只让他们静待回归现实的时间到来。
在领主的注视中，金色火焰越发汹涌，弗赛门已要坚持不住。老学者更吓至瑟瑟发抖，就连腿也快立不直了。林思行却掏出怀表打开，在秒针与分针重合的时刻，同想杀他们的男人挥手道别。
迷雾散去，五人重回草原。若非夏桃眼疾手快去扶住，遭受惊吓的老学者差点因虚脱摔倒。而方才为众人提供庇护力量的金精更不好过，他的本源已近乎枯竭，头痛难忍。
在医护者带二人去休息的同时，林思行让杜亢重新进入灰雾，把他留在村落里的那份血肉销毁。跟着，他才将情况报告与卡拉尔斯，看前行者的总队长会作何打算。
“与居民不同，很不友善的领主，不知他能否代表遗忘之地的统治阶层。可以确定，你戳中他的痛处，圣殿中定藏有秘密…帝皇的秘密，武神的秘密，遗忘之地的秘密。”
难得总队长发这么多消息，林思乐得去添把火：“是否该你亲自前往？或者让更多队员来，把那无知的家伙吓上一吓？”
“当然，可需先摸清他们的底细。而你就已准备好了？很狡猾的行为，但未免过于危险。你就这般渴望前去？”
想起那日的可怖场景，林思行没有犹豫，只回复一个字：
“去。”
装好百余士兵分离出的血肉组织，夏桃护送已恢复状态的古语学者重新进入灰雾。士兵们则携带武器与充足弹药，待二人消失后亦向遗忘之地进发。
林思行也未闲着。命令杜亢扛出备用的物资箱，他从中取出新的圣岩，要将那瞬移的奇迹再度施展。
而他危险的计划，让杜亢也忍不住劝说：“队长，果真一个人去？恕我冒犯，这恐怕不妥。”
“有什么好担心？别忘了，我可是杀不死的。”说罢，林思行大笑着背好圣岩冲进灰雾，连头也不回。
胆大至疯狂的队长，让杜亢直抓挠面上的浓密胡须：“啥都不怕，年轻真好。”
回看已达村庄的神盾军士兵，他们听从夏桃的指挥开始布防。而夏桃却心系还未出现的人，希望他能停止计划，等总队长调动更多前行者来帮忙后再作打算。
可向来自信的林思行只会把认定的事坚持。世上就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哪怕他自己也不行。
看到网内重现的消息，老学者知道年轻的前行者已重回冰堡。夏桃也在草屋内升火帮老人取暖，通过网的共享视野观察他的情况。他俩就知道林思行会好运加身，冰堡内空无一人的会客厅能让他放心把奇迹使用。
而现在，不管那领主去搞什么要紧事，都不能将开始肆意穿行他领地的入侵者停止。
徇着粗犷声响，他发现二层的会议室。领主那连冰墙都挡不住的嗓音，真的很方便林思行光明正大去偷听。而老学者亦把他们的讨论全数翻译，让林思行得以搞懂。
“大人，近年有不少外来者进入遗忘之地。哪怕找地方的官员逐级查证，也没可能短时间把他们找出来啊。更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他们没准是回归现世？蠢货，可让生命回归现世的只有那群该死的蜥蜴！能让外人进出遗忘之地的，也只得它们！而我就要问问，你们当中是否有人耐不住寂寞，借它们的肮脏手段同外界联系了？”
“大人，或许他们只是掌握别的方法。倘若他们再来，我们达可先与其交涉，等问清情况再动手也不——”
“住口！科略，记住你身为庇护者的荣耀！我们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遗忘之地连同圣殿永远的与现世隔绝！才三百多年，便按捺不了严寒的寂寞？若真如此惧怕孤独，你就把庇护者统帅的头衔交还，从那群死硬蜥蜴的吐息里重新活过吧。”
“不，大人。属下知错。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信仰，此生我绝不舍弃。”
“哼，很好。科略，我以武神赋予的权力命令你，率领所有庇护者巡视凛冬城，对所有出入者和形迹可疑的居民详加盘查。伊鲁，让守卫者尽数备战，那外来者的国家绝不简单。达姆，你则带全体捍御者守住圣殿，迎接武神的苏醒。”
“什、什么？武神他…他不是已战死？！怎会…”
“你们的耳朵没出问题，武神不过在圣殿沉睡罢了。严重的伤势，他也必须靠休眠疗养。三百多年过去，现世的变化已不是我们靠想象能预测的。近年逃入遗忘之地的卡罗拉士兵已用那些武器装备证明这糟糕情况。而能将他们的百万大军也击溃的国家，即便借助圣器的力量，恐怕我们也无法与之抗衡。”
“大人，我们该怎办？”
“如我所说的去做。我们虽难以抵挡那叫朝昇的国家，但对武神而言，哪怕亿万的凡人也不过随手碾死的蚂蚁。只待武神复苏后把圣殿毁灭，我们的漫长使命也将迎来终结。而不论外界已成何种状况，武神就绝对能带我们回归，重振帝国的荣光！”
“光暗相生，帝皇永存。以圣之威，统合混沌！”
赞颂祂的经文回响冰堡，冰堡的会议结束。传送至隐匿位置的林思行，见三位黑甲覆体的卡罗拉男人从冰堡离开。尽管属下散去，领主却还在会议室停留，迟迟未有行动。
耐心等候，林思行听到领主喝令卫兵关闭冰堡，更看到他往骨质的宝座走去，扭转宝座靠背后的一根骨头。齿轮的咔嚓低响把会客厅也充斥，宝座后的冰墙缓缓裂开巨大裂缝，露出通往黑暗深处的地下阶梯。
待领主的脚步远去，林思行也进入密道内部。无光的阶梯上很热，是冰块不可能不融化的热。可他能在黑暗里看见，构成这密道的冰依然存在。若用手指轻触，更有粘住皮的森寒传来。违反常理的现象，证明领主就有重要东西于此存放。
无声的移动，让林思行离领主越发的近。当领主的脚步停住，金色的火光便冲起，把冰窖样的牢狱连同囚禁的东西照明。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林思行亦无法自制地瞠目结舌。一柄尾部捅进冰面的漆黑长刀，从锋利的刃间发出神圣金火，照明那比领主的头颅还要庞大的灰色竖曈，以及用竖瞳去憎恶领主的可怕生物。
蝙蝠形的巨大双翼被锁链捆住，晶蓝鳞片覆盖的躯体远超任何野兽的庞大壮硕，比巨蟒还粗长数倍的尾生有可怕的尖锐锥刺，形如巨蜥的首长满尖锐犄角，獠牙生长的血盆大口更能将任何活物吞入其中。
哪怕从没见过，林思行也猜到——这他妈的恐怖东西，必当是什么该死巨龙。
宝贵的影像，让尚在村落中的老学者和夏桃都惊住。传说里被灭绝到痕迹都未有存留的巨龙，竟还有活体存在于世！
“老东西，你还等什么了？武神即将苏醒，凛冬城再无存在价值。而为凛冬提供能量的你，只会成为武神圣刃下的新亡者，与你那被屠灭的蒙昧族群灵魂相见。”
领主的嘲讽让巨龙亮出獠牙，可那柄黑色长刀的金火立刻把它束缚，让它连撕咬都无法，更莫说以吐息攻击。
“若将与你们勾结的人告诉我，我会恳求武神赐予你痛快的死。你是知晓武神能耐的，已十不存一的巨龙部族绝不能把他抵抗。曾深切伤到他的你，更会迎接凄惨的死…痛苦又绝望的死。”
低沉咆哮把它的想法表达。领主放声大笑，跟着他重肘击出，恐怖力量造就的夸张速度快到连声音也完全不可企及。只眨眼，体型庞大的巨龙便被轰进冻土足有数米之深，彻底吼不动了。
“死硬的东西，哪怕武神不出手，我也可如宰鸡般葬送你。明日我会再来，若那时你还未作出明智选择，就在痛苦中死去吧。假使那样，你的鳞会被扒光，制成铠甲；你的肉会被撕掉，用作军粮；你的筋会被剔下，拉为长弓；你的骨头会被拆散，制成新的宝座，被归来的武神镇压胯下，耻辱到腐朽为止。”
伤痛的巨龙哼哧喘息。那尚不及它鳞片宽的臂膀，就将这巨物揍至头晕目眩的重创了。
“考虑清楚吧，蠢货。”
说完，领主冷哼着离开。而当他扭转机关，合起冰墙的前一刹，林思行已出现在深邃的密道里。
想起方才领主那不能用肉眼捕捉的迅击，林思行不由心生惧怯。这家伙的实力就更胜外表的凶悍，相信他的力量…绝对已把本源给超越。
“队长，这凶狗可不好惹。哪怕我将力量强化到远超极限的程度，也没法和他硬碰。别冒险了，等回去请示总队长后再行动吧！”
急切劝阻的夏桃不想让林思行再行险境，若让那领主逮住，结局必然万劫不复。何况现已探清重要消息，只需循序渐进，等支援到来即可。
可林思行的回答是不：“你忘了？此地与外界的时间并非对等，哪怕分秒的差距也必须争取…放心，我会注意。而老先生，烦请你用音节标出对应古文的读法，我得同那东西交谈——照我说的做，这是命令。”
大胆的想法已不能用勇敢形容，非要比喻林思行的举措，那就只有两个字——疯狂！
而他就想笑：再怎幻想也预料不到，自己会是第一个与巨龙说话的朝晟人。
巨龙的沉重呻吟被僵硬的古语停止。它爬出被撞碎的冻土微眯竖瞳，瞧见不认识的面孔，不知该干什么的疑惑了。
“你好，我从现实世界来，同样与禁卫军敌对。有兴趣和我谈谈？”
断续的说话，勉强把林思行的意思表达。巨龙明早能听懂，它的呼吸平静很多，灰色竖瞳则露出些许情感…正在思索的情感。
“那奇怪的领主不容我把话说明，只一味想干掉我。但他没有如愿，更同你所见的连秘密也暴露。我来自强大的国家，它的辽阔领土内，光觉醒本源的战士都近两千之多。若你愿与我和平相谈，我绝对可以成为你可靠的盟友。甚至，把你带出囚牢也大有机会。”
不再沉默，低沉的古语从龙口吐出：“人类，你因何前来？莫告诉我是为圣殿，那里是凡人无法涉足的禁地。没有强逾本源力量，绝不能进入其中。”
连着两次让素未谋面的家伙猜到所求为何，林思行感觉可十分不好：“若我非要进去呢？”
“那你只会获得死亡…但我不会像那疯子般阻拦，更会把圣殿的秘密说与你…可我需要看到你所说的力量，需要见证你拥有的诚意。”
忍住伤痛的巨龙静静盯着他，湛蓝的鳞片透着幽光，好看清他会以何种态度来回复。
林思行的手触到巨龙的鳞，他的本源力量涌入龙的庞大躯体，再生健康的骨肉替代淤伤，把烂的血肉从伤口挤出。
“你应该已相信我的诚意吧…大约三钟头后你就会从此离开，那时你便能认同我说的力量了。”
将洒落冰面的血肉包裹进背囊，林思行给巨龙看了看怀表，于不存在的灰雾里消失。
“我叫亚克，是有基涅亚血统的人…用你们的话说，便是流有异族血脉的混血者。我想你也能猜到，你们的领路者是位纯种的基涅亚，亦是所谓的异族。自帝皇统一世界后，基涅亚被放逐至此。但辽阔的遗忘之地，不止有基涅亚存在，那些对帝皇不敬的生命也获得与我们相同的命运。
日久天长，原本因种族而厮杀敌对的生命，也暂时放弃争斗，共存于没有未来的地方。也就诞生如我这般的混血者。若前往别的村落，你兴许还能见到精灵与基涅亚的后代。
帝皇的威严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可怕。因祂的惩罚，所有基涅亚的血裔自出生便会获得使命——苦难。我们本不能反抗苦难，我们本生不出反抗这苦难的心。若无数百年前那件把遗忘之地改变的事，也许我们连逃离此地的想法也生不出。
那历史就靠我们的祖辈代代相传。三百多年以前，一支帝国的禁卫军进入遗忘之地。并非误入，亦不是被放逐，他们是在强者的带领中自愿踏入此地。而那强者，被我们称为拯救者…但你们会更乐意听他最初的称号——帝国的武神。
率领万员禁卫，武神往遗忘之地的中央去。他自称奉帝皇的诏命来救赎我们，更将天际山脉斩开行走的道路，畅通无阻。如你们所见，远方那似被巨刃劈开的群山，就是他当年的惊世手笔。
可不好的消息随他的前进传开。辽阔的土地上，流传帝皇已死的说法…而今我们也从新来的居民口中知晓，这是确切的事实。但当时的我们便不知，更有居心叵测者说武神是为毁灭遗忘之地而来，可后来我们才明白，这是巨龙的阴谋。
你们不必惊讶，我说过亦有对帝皇不敬的生命在此，若非那些巨龙，又还会是谁？它们并未如你们认知里的灭亡，不过是受帝皇的语言桎梏，全族被困在遗忘之地，永远不能出去罢了。
遗忘之地的中央，是暴雪封存的圣殿。莫说我们，很多强大的圣恩者也去不到那里。只有巨龙的族群在那里盘踞，用冰霜和烈焰吞噬一切胆敢靠近的生命。因此，我们也不知圣殿究竟有何秘辛，只道那里发生连天地也色变的战。
率领禁军接近圣殿的武神，与巨龙的战争就不能避免。
荡入所有生命灵魂的波动从那里发出。武神与巨龙数日的鏖战，连风与雪也被他们的力量恐吓至规避。而当大地再不震动，天空再不裂变，狂风暴雪回归的时刻。我们就发现，失去勇气的身体已重获反抗苦难的心了。
之后，武神消灭巨龙一族的消息从圣殿来，但重伤的武神已无力把我们释放，悄然离世。再怎痛苦与悔恨，我们也只得忏悔对拯救者的怀疑，诅咒散布谎言的巨龙灵魂永世受难。
那以后，遗忘之地由随武神来的禁军统治，他们在前往圣殿的入口修建凛风都城，又用武神遗留的圣器融化大地的积雪，让散落各处的生命得以更好交通联系。
往后，遗忘之地就再无变化，与你们眼前几乎相同。倘使要知晓更多的历史，或探寻圣殿的秘密…你们就沿天际山的道路前行，到中央的凛风城找出答案吧。”
语毕，亚克观察着朝昇人的神情变化，等候对方兑现诺言。
和各位学者交流后，林思行肯定混血者所说的应当无误。再看怀表，见时间还剩一个钟头还多，他便问：“此地与那…凛风城的距离，有多远？”
问过知晓的村民后，亚克回答：“村里未有人去过。但行商每两月会到来，按他们所说…当有两千多里。”
林思行眉头紧锁：两千多里，不能算很远，也不能说近。由于遗忘之地的时间与现实有较长差距，每次活动只得三小时的他们就得想法赶路…轻装简行，轮流替换或许是好主意，可依然会有极长时光被浪费在等待里。
“我想，你们的村落很适合暂时作我们的根据地，”和大家商讨好方案，林思行让亚克把村民全数聚集，排好，“两百五十八人，我没法一次性带出去。先挑好五十人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本源力量作用，林思行从各种族的村民身上分离出部分血肉，放进腾空的背囊里。士兵则去收拾空出的草房，作返临时基地用。接着，他们也前往林思行身旁，将从自身分离的血肉放进装满培养液的瓶中，托付村长亚克保存。
三个钟头马上要过去，怀表的时针即将到位。在叮嘱亚克安抚村民耐心等待他们后，林思行和同行的考察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他们走得太快，连村民震散积雪的欣喜雀跃也不能听见。
灰色的迷雾将他们环绕，却又无声散开。他们能看见绿色的草原，和正等待他们归来的队伍。
“十二钟头，时间充足，通知他们备好所需的东西。此次行动…”
在林思行作报告时，学者们则忙着将从村民身体得来的组织分别储存，更采集部分异族的细胞留作标本，用玻片装好后染色观察。
想要赶时间，林思行必需充足圣岩。通过网的激活，圣岩的能量可使用多种奇迹，让使用者健步如飞也不是难题。但不论他怎样说道，如何绘声绘色地描述此次考察的重要性，最终也只获得前行者总队长特批的五人份圣岩。
懒得废话，林思行用网发出质问卡拉尔斯的消息：“朝昇的长官都是你这种守财奴吗？如此抠门，怎能做得了大事？”
“网会记录你所见所闻。一位通晓古语的学者，再加三名精于配合的战士，已足够。”
合理又清楚的解释，林思行实在难以反驳。命令两位队员立刻前来后，林思行喊醒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的桃子，让她找好保暖的衣物，作足进入遗忘之地的准备。
背起填满器皿和急救箱的行囊，等不及出发的桃子催促林思行讲述那里的情况。拗不过她，林思行只得将亚克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听得津津有味，桃子更好奇：“真有那他娘…龙？不对，它们是有什么毛病？干什么拦着那武神把其他东西解放？哪怕它们无法脱身，让别人走不也挺好？”
盯紧怀表的时针，林思行等得不耐烦了。遗忘之地的时间如此紧促，这里的时间又是漫长到磨叽：“怎么难理解？你忘了那些遭俘虏的博萨人？为活命，向卡罗拉人举报想逃跑的同胞，可是很稀松平常。若如传说里的强横，龙又怎能容忍眼中的低贱东西自由，独留它们守空房？”
没等桃子回答，汽车的喇叭声吵到她耳痛。是运送圣岩的车队，还有同来的两名前行者。
络腮胡的梁人大汉，从车里扛出铁箱，笑得很粗犷：“夏桃，几年了，你还缠着队长不放呀。”
“别废话，”冷面的男性金精夺过铁箱，打开锁扣清点圣岩的数量，“五人共三十块。确认无误，队长。”
分好每人的圣岩，林思行也勉强理解卡拉尔斯的吝啬。要知道体积一方的圣岩，已够制式的铁拳军护甲运作整两年：“好，多的就由桃…夏桃携带。最后确认网已赋予权限，进入目标地点，我们只能互相通信。在回到此处前，无法联络任何其他部门。”
待精通卡罗拉古语的老学者整理好行囊，重返遗忘之地的时间也即将到来。趁着方便，络腮胡的汉子小声问林思行：“队长，要搁以前，夏桃那年纪都够做你娘亲了，你真不在意？”
懒得说什么，林思行洗干净手，盯住怀表越来越近的指针，喝令：“夏桃、杜亢、弗赛门，你们护卫好老先生，随时准备出发。”
时间已到，五十位身穿兽皮的村民走出迷雾。他们中的一些人扑上草地，抓扯幼嫩的绿草塞进嘴里，确信嘴里的味道不是虚幻后，相拥而泣。
招呼士兵看住脱离雪原的可怜人，林思行已确定血肉的定位能力。头也不回的他，带领队员与学者再踏入迷雾，回归遗忘之地。
同亚克再三确认凛风城的方位后，林思行让村民与士兵耐心等候他们回来，随即用网把圣岩激活，率领队伍出发。
已清楚那朝晟青年是送他们离开的唯一办法，有村民只觉焦急：“村长，不该先带我们走吗？”
亚克的黑色鳞片微张，散出丝丝热雾。他拍拍惶恐的人，轻声安慰：“已停留近两千年了，多等几日又何妨？”
当被放逐的不幸者在急迫中等待时，被网启动的圣岩亮起夺目的光。璀璨的光再渗进使用者的身体，短暂地环绕后消散。现在他们已无需行走，只用凝视体内的网所能感知到的极限距离，数秒后便能现身在那里。
瞬移般的奇迹，带来的副作用也难以忽视。此时的林思行除去咚咚的心跳，便什么也听不见。他感到躯体成了轻的空壳，大脑更不想去作什么运动…或者说不能去运动。
自帝皇恩赐圣岩后，千万种古怪的奇迹也诞生。可不论奇迹怎的多变，都无法违背基本的规则——不能直接影响生命。
伤口无法恢复，衰老无法缓解，生死更无法逆转…奇迹只能作别种用途。哪怕用去攻杀敌人，也得靠间接的方式：如令人莫名死亡，就是不能做到的。但若是制造什么光热，再用光热去杀人，便轻易可以。
哪怕网使用的奇迹也同样。瞬移着的林思行，体验到身体仿佛不存在的感觉，而这感觉便与踏入圣岩开启的奇迹传送门时完全一致。他已明白，这让人瞬间到达目视之地的奇迹，本质依然是老套的传送门。
所幸，他们还可借助网交流。否则这如被剥夺感知的糟糕体验，就算身为前行者的战士们能忍受，已老的古语学者绝对会被折磨到抓狂。
试图与年轻人闲聊的老学者，说起他们正穿过的通道：“天堑般的道路，定是那帝国的武神所斩开。而强至这般的东西，真还能称作是生命吗？”
高到似乎倒立天空的群山，不知绵延多长多远。白茫茫的雪峰很多，多到望不见尽头。可无数的雪峰中，却有被撼天巨刃劈开的通路，笔直又宽阔，远到望不见尽头。
可怕的威力。若这真是那末代武神的创作，他的力量必然远超本源的上限，达到诸多前行者遥不可及的境界了。
“或许濒死反扑的圣痕，也能作出相似举措。”
学者的话，让名为弗赛门的金精回忆几年前发生于圣都的那场战斗。当日，连虚空也能切割开的圣痕，令所有借网观战的前行者都深为震撼。可纵使强至那般境地的帝国元帅，也成为被那人戏弄着宰杀的可怜虫，不免令他感慨。
四人开始热切讨论，林思行却默不作声。他可见过更恐怖的力量，连杀戮之圣典都恐惧的力量…与那力量相比，面前劈山为路的宏伟也不值一提。
交流与缄口并存的奔波结束。两个多钟头的消耗，圣岩的能量已无剩余，奇迹也自然消失。重获身体存在的感觉后，林思行舒张五指，望向已近在咫尺的冰雕城市。
是的，遗忘之地的都城凛冬便由冰堆砌而成。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块精雕细琢的巨冰。虽谈不上广袤无垠，但绝对称得上宽阔壮丽。
蓝色的冰晶堡垒，光看着就森寒刺骨。最中央的高耸冰堡呈圆润弧形，更印证它的建造者来自卡罗拉。不时有驼鹿拉着载货的木车，从城墙的椭圆洞口进出，或许这就是凛风的城门。
见无人站岗守卫，林思行命其他人护住老学者，他则走在前面探路，去看看遗忘之地的统治者会在哪里。
穿过城墙，碎石的冻土道路在圆顶冰屋间穿梭，越向中央则越陡峭。若没猜错，他们只要沿路上行，便能到城市的最高点，进入方才从外面望见的冰堡。
寒冰铸造的城市却不冷，甚至还有点温热。多是卡罗拉人的居民则看着服饰古怪的五人，眼中难掩惊讶。林思行注意到，凛冬城居民的衣物很薄，不能抵挡严寒的薄。为验证猜测，他脱去手套，果然温暖如初。
想起先前亚克所说，林思行更能确信此处的不同寻常：“会否那帝国武神的圣器，产生这异常影响？”
见气温转暖，已看见冰堡的老学者摘去毡帽，扶墙擦汗喘息：“待见到…他们，便知道答案。”
休息片刻，再往上走的他们终于见到登往冰堡的阶梯。冰晶的阶梯前，高大的守卫持长枪站立。黑色的面甲把他们面部也包裹，四肢与前胸的盔甲更绘有金色花纹，有种威严而圣洁的美感。
这与圣都建筑相同的配色，定是那古老的禁卫军所传承的艺术。没再多想，四人护着年迈的学者走上前，让他用古老的语言吸引卫兵注意。
老人的说话，让卫兵掀开面甲，露出标准的卡罗拉人面孔和无比凝重的双眸。没有犹豫，他前往冰堡内向领主通报。收到答复后，他连忙走下台阶，带领五位外来者进入冰堡。
宽敞的大厅铺有棕色毛毯，支撑拱顶的晶蓝冰柱在金色的烛火间熠熠生光。毛毯与烛光的尽头，是巨骨雕刻的宝座。宝座上的，则是披覆骨甲的中年卡罗拉男人。厚重的暗黄骨甲难掩他的健壮，竖有尖刺的骨质头盔犹如王冠，更为他凶悍的方脸添几笔威严。
不出意料的话，这人就该是遗忘之地的领主。而他现在正蛮有兴致地打量五人，却不开口问话。
得到林思行的指示，老学者用尽量尊敬的语气把来意说明。老人讲得越恳切，冰堡的主人笑得越开心。到最后，他甚至起身鼓掌，用不算生硬的卡罗拉语说：“动听的故事。但我不关心你们从哪里来，我也不关心你们如何出去，我更不关心你们将什么带走。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否为进入圣殿，才前来此地？”
男人的笑容让老学者有非常不好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回答。哪怕林思行已用网数次催促，他也不愿说话。是了，他的直觉在发出预警，告诉他情况不妙，非常的不妙。
既知道对方懂如今的卡罗拉语，林思行懒得再闲扯，径直反问：“是。怎的，莫非圣殿不能进入？”
“不，若你想的话，当然可以…”抱于胸前的双臂，更衬出领主骨甲下的肌肉强壮，“但进入圣殿的代价非常昂贵，恐怕你们支付不起。”
林思行笑了，他背在身后的掌心已生出块蠕动的肉球，悄声跌落后钻进地毯里：“哦？我倒想听听。世上还没有朝晟出不起的价钱，尤其在灭亡卡罗拉之后。”
“有的代价是生命无法承受的…比如，死亡。”
落回宝座的领主已不耐烦，当他挥动的臂膀再压住骨质扶手时，大厅内燃烧的数十金色烛火仿佛有了生命，化作炙热长蛇向五人飞射而去。
早收到队长用网传来的命令，弗赛门的本源已蓄势待发。无形的屏障护住五人，将炽热的火焰无情抗拒。
但仅仅片刻，金精便产生从未有过的吃力感。他的本源力量在极速消耗，完全跟不上恢复速度的消耗了。这金色的火蛇绝非炎烫高温那般简单，它同圣都那曾助力圣痕超越极限的神圣火焰一样，蕴含强而神秘的力量。
“妈的，这人有病？可恶，真想把他的臭脸也捏爆…”
再想动手教训这不知所谓的领主，夏桃也只能骂几声出气。队长就不准他们反抗，只让他们静待回归现实的时间到来。
在领主的注视中，金色火焰越发汹涌，弗赛门已要坚持不住。老学者更吓至瑟瑟发抖，就连腿也快立不直了。林思行却掏出怀表打开，在秒针与分针重合的时刻，同想杀他们的男人挥手道别。
迷雾散去，五人重回草原。若非夏桃眼疾手快去扶住，遭受惊吓的老学者差点因虚脱摔倒。而方才为众人提供庇护力量的金精更不好过，他的本源已近乎枯竭，头痛难忍。
在医护者带二人去休息的同时，林思行让杜亢重新进入灰雾，把他留在村落里的那份血肉销毁。跟着，他才将情况报告与卡拉尔斯，看前行者的总队长会作何打算。
“与居民不同，很不友善的领主，不知他能否代表遗忘之地的统治阶层。可以确定，你戳中他的痛处，圣殿中定藏有秘密…帝皇的秘密，武神的秘密，遗忘之地的秘密。”
难得总队长发这么多消息，林思乐得去添把火：“是否该你亲自前往？或者让更多队员来，把那无知的家伙吓上一吓？”
“当然，可需先摸清他们的底细。而你就已准备好了？很狡猾的行为，但未免过于危险。你就这般渴望前去？”
想起那日的可怖场景，林思行没有犹豫，只回复一个字：
“去。”
装好百余士兵分离出的血肉组织，夏桃护送已恢复状态的古语学者重新进入灰雾。士兵们则携带武器与充足弹药，待二人消失后亦向遗忘之地进发。
林思行也未闲着。命令杜亢扛出备用的物资箱，他从中取出新的圣岩，要将那瞬移的奇迹再度施展。
而他危险的计划，让杜亢也忍不住劝说：“队长，果真一个人去？恕我冒犯，这恐怕不妥。”
“有什么好担心？别忘了，我可是杀不死的。”说罢，林思行大笑着背好圣岩冲进灰雾，连头也不回。
胆大至疯狂的队长，让杜亢直抓挠面上的浓密胡须：“啥都不怕，年轻真好。”
回看已达村庄的神盾军士兵，他们听从夏桃的指挥开始布防。而夏桃却心系还未出现的人，希望他能停止计划，等总队长调动更多前行者来帮忙后再作打算。
可向来自信的林思行只会把认定的事坚持。世上就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哪怕他自己也不行。
看到网内重现的消息，老学者知道年轻的前行者已重回冰堡。夏桃也在草屋内升火帮老人取暖，通过网的共享视野观察他的情况。他俩就知道林思行会好运加身，冰堡内空无一人的会客厅能让他放心把奇迹使用。
而现在，不管那领主去搞什么要紧事，都不能将开始肆意穿行他领地的入侵者停止。
徇着粗犷声响，他发现二层的会议室。领主那连冰墙都挡不住的嗓音，真的很方便林思行光明正大去偷听。而老学者亦把他们的讨论全数翻译，让林思行得以搞懂。
“大人，近年有不少外来者进入遗忘之地。哪怕找地方的官员逐级查证，也没可能短时间把他们找出来啊。更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他们没准是回归现世？蠢货，可让生命回归现世的只有那群该死的蜥蜴！能让外人进出遗忘之地的，也只得它们！而我就要问问，你们当中是否有人耐不住寂寞，借它们的肮脏手段同外界联系了？”
“大人，或许他们只是掌握别的方法。倘若他们再来，我们达可先与其交涉，等问清情况再动手也不——”
“住口！科略，记住你身为庇护者的荣耀！我们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遗忘之地连同圣殿永远的与现世隔绝！才三百多年，便按捺不了严寒的寂寞？若真如此惧怕孤独，你就把庇护者统帅的头衔交还，从那群死硬蜥蜴的吐息里重新活过吧。”
“不，大人。属下知错。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信仰，此生我绝不舍弃。”
“哼，很好。科略，我以武神赋予的权力命令你，率领所有庇护者巡视凛冬城，对所有出入者和形迹可疑的居民详加盘查。伊鲁，让守卫者尽数备战，那外来者的国家绝不简单。达姆，你则带全体捍御者守住圣殿，迎接武神的苏醒。”
“什、什么？武神他…他不是已战死？！怎会…”
“你们的耳朵没出问题，武神不过在圣殿沉睡罢了。严重的伤势，他也必须靠休眠疗养。三百多年过去，现世的变化已不是我们靠想象能预测的。近年逃入遗忘之地的卡罗拉士兵已用那些武器装备证明这糟糕情况。而能将他们的百万大军也击溃的国家，即便借助圣器的力量，恐怕我们也无法与之抗衡。”
“大人，我们该怎办？”
“如我所说的去做。我们虽难以抵挡那叫朝昇的国家，但对武神而言，哪怕亿万的凡人也不过随手碾死的蚂蚁。只待武神复苏后把圣殿毁灭，我们的漫长使命也将迎来终结。而不论外界已成何种状况，武神就绝对能带我们回归，重振帝国的荣光！”
“光暗相生，帝皇永存。以圣之威，统合混沌！”
赞颂祂的经文回响冰堡，冰堡的会议结束。传送至隐匿位置的林思行，见三位黑甲覆体的卡罗拉男人从冰堡离开。尽管属下散去，领主却还在会议室停留，迟迟未有行动。
耐心等候，林思行听到领主喝令卫兵关闭冰堡，更看到他往骨质的宝座走去，扭转宝座靠背后的一根骨头。齿轮的咔嚓低响把会客厅也充斥，宝座后的冰墙缓缓裂开巨大裂缝，露出通往黑暗深处的地下阶梯。
待领主的脚步远去，林思行也进入密道内部。无光的阶梯上很热，是冰块不可能不融化的热。可他能在黑暗里看见，构成这密道的冰依然存在。若用手指轻触，更有粘住皮的森寒传来。违反常理的现象，证明领主就有重要东西于此存放。
无声的移动，让林思行离领主越发的近。当领主的脚步停住，金色的火光便冲起，把冰窖样的牢狱连同囚禁的东西照明。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林思行亦无法自制地瞠目结舌。一柄尾部捅进冰面的漆黑长刀，从锋利的刃间发出神圣金火，照明那比领主的头颅还要庞大的灰色竖曈，以及用竖瞳去憎恶领主的可怕生物。
蝙蝠形的巨大双翼被锁链捆住，晶蓝鳞片覆盖的躯体远超任何野兽的庞大壮硕，比巨蟒还粗长数倍的尾生有可怕的尖锐锥刺，形如巨蜥的首长满尖锐犄角，獠牙生长的血盆大口更能将任何活物吞入其中。
哪怕从没见过，林思行也猜到——这他妈的恐怖东西，必当是什么该死巨龙。
宝贵的影像，让尚在村落中的老学者和夏桃都惊住。传说里被灭绝到痕迹都未有存留的巨龙，竟还有活体存在于世！
“老东西，你还等什么了？武神即将苏醒，凛冬城再无存在价值。而为凛冬提供能量的你，只会成为武神圣刃下的新亡者，与你那被屠灭的蒙昧族群灵魂相见。”
领主的嘲讽让巨龙亮出獠牙，可那柄黑色长刀的金火立刻把它束缚，让它连撕咬都无法，更莫说以吐息攻击。
“若将与你们勾结的人告诉我，我会恳求武神赐予你痛快的死。你是知晓武神能耐的，已十不存一的巨龙部族绝不能把他抵抗。曾深切伤到他的你，更会迎接凄惨的死…痛苦又绝望的死。”
低沉咆哮把它的想法表达。领主放声大笑，跟着他重肘击出，恐怖力量造就的夸张速度快到连声音也完全不可企及。只眨眼，体型庞大的巨龙便被轰进冻土足有数米之深，彻底吼不动了。
“死硬的东西，哪怕武神不出手，我也可如宰鸡般葬送你。明日我会再来，若那时你还未作出明智选择，就在痛苦中死去吧。假使那样，你的鳞会被扒光，制成铠甲；你的肉会被撕掉，用作军粮；你的筋会被剔下，拉为长弓；你的骨头会被拆散，制成新的宝座，被归来的武神镇压胯下，耻辱到腐朽为止。”
伤痛的巨龙哼哧喘息。那尚不及它鳞片宽的臂膀，就将这巨物揍至头晕目眩的重创了。
“考虑清楚吧，蠢货。”
说完，领主冷哼着离开。而当他扭转机关，合起冰墙的前一刹，林思行已出现在深邃的密道里。
想起方才领主那不能用肉眼捕捉的迅击，林思行不由心生惧怯。这家伙的实力就更胜外表的凶悍，相信他的力量…绝对已把本源给超越。
“队长，这凶狗可不好惹。哪怕我将力量强化到远超极限的程度，也没法和他硬碰。别冒险了，等回去请示总队长后再行动吧！”
急切劝阻的夏桃不想让林思行再行险境，若让那领主逮住，结局必然万劫不复。何况现已探清重要消息，只需循序渐进，等支援到来即可。
可林思行的回答是不：“你忘了？此地与外界的时间并非对等，哪怕分秒的差距也必须争取…放心，我会注意。而老先生，烦请你用音节标出对应古文的读法，我得同那东西交谈——照我说的做，这是命令。”
大胆的想法已不能用勇敢形容，非要比喻林思行的举措，那就只有两个字——疯狂！
而他就想笑：再怎幻想也预料不到，自己会是第一个与巨龙说话的朝晟人。
巨龙的沉重呻吟被僵硬的古语停止。它爬出被撞碎的冻土微眯竖瞳，瞧见不认识的面孔，不知该干什么的疑惑了。
“你好，我从现实世界来，同样与禁卫军敌对。有兴趣和我谈谈？”
断续的说话，勉强把林思行的意思表达。巨龙明早能听懂，它的呼吸平静很多，灰色竖瞳则露出些许情感…正在思索的情感。
“那奇怪的领主不容我把话说明，只一味想干掉我。但他没有如愿，更同你所见的连秘密也暴露。我来自强大的国家，它的辽阔领土内，光觉醒本源的战士都近两千之多。若你愿与我和平相谈，我绝对可以成为你可靠的盟友。甚至，把你带出囚牢也大有机会。”
不再沉默，低沉的古语从龙口吐出：“人类，你因何前来？莫告诉我是为圣殿，那里是凡人无法涉足的禁地。没有强逾本源力量，绝不能进入其中。”
连着两次让素未谋面的家伙猜到所求为何，林思行感觉可十分不好：“若我非要进去呢？”
“那你只会获得死亡…但我不会像那疯子般阻拦，更会把圣殿的秘密说与你…可我需要看到你所说的力量，需要见证你拥有的诚意。”
忍住伤痛的巨龙静静盯着他，湛蓝的鳞片透着幽光，好看清他会以何种态度来回复。
林思行的手触到巨龙的鳞，他的本源力量涌入龙的庞大躯体，再生健康的骨肉替代淤伤，把烂的血肉从伤口挤出。
“你应该已相信我的诚意吧…大约三钟头后你就会从此离开，那时你便能认同我说的力量了。”
将洒落冰面的血肉包裹进背囊，林思行给巨龙看了看怀表，于不存在的灰雾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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