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骨

    迪化米商王承月病逝，受阴间鬼曹衙门审判，官见其庸庸碌碌无恶无善，遣送本族待生，鬼差押送，走至庙宇后巷，遥见有一男子立于巷口招手，近前见是表兄刘策，鬼差让其画押担保，事罢即去，王承月向前一拜，问父母长兄，刘策言皆投胎而去，拉其手进门，有一女子掌灯来接，见是其妻，又下拜行礼，刘策拉之，进屋小聚，见一翁上座，旁陪二男，承月不识，知是同族，一一而拜后入席，刘策见其称呼无措，向翁一拜，拉承月手道：此乃家中老祖，乾隆时征讨准噶尔之乱随军后营做饭，敌军夜里偷袭，死于战乱，又介绍二男子道：这二位小祖乃是远亲，同治时死于匪乱，论辈不可细论。承月重新叙礼，又拜一回，问翁何故不去投生，老祖大笑，向上一指道：我在阴曹司当官，有此差事，胜过轮回，而今褪去鬼皮，又有宅院享乐，好过人间吃苦。承月点头称是，又问二男，刘策拦之，酒菜上桌，大醉一场，灯尽席散，送至门口，见翁上驴而去，有家眷抬轿来接二男，挽手告别同去。晚寝与刘策同榻，问其缘故，刘策先是叹气，又自暗笑，言二男秀美，得殿前高寿官赏识，娶回家中做妾，生得二女一男，后院欢乐，早不知人间滋味也。承月惊道：何来男子也嫁人生子？刘策回道：此间人死无相，男山女池恍惚，嫁娶自然皆可，二位生前曾于哈密戏班挂花，本是兄弟二人，违背人伦偷情，被班主察觉，令人驱逐打杀，二人吃辱，寻暗堡地穴自杀殉情，自此处共侍一夫，天性使然，自不愿去人间苦恼，在此地营生，多亏二小祖照应。承月问其生意，刘策不答。翌日早饭后，刘策唤承月同去，至街中热闹，来来往往，人马鬼虎，虫鸟同路，如人间集市无二，至一商铺，刘策请承月同进，见柜台摆售货品，皆膝盖骨也，有色泽乳白如玉，有暗灰磨烂如石。承月不解，问刘策道：世间尸骨无数，迪化每日出殡者不下十人，一月几百，膝盖骨人有一双，何来买卖价值？刘策大笑，让其坐下奉茶，指柜上之骨道：此处金银有价，膑骨无价也。骨之成色远新，以不跪者为稀，人间疾苦，遇贵人高官皆拜跪，寺庙磕头，父母请安，每日屈膝，此等膑骨日月侵蚀，如穷人沿街跪讨，至死已成薄叶，价最廉也，而高官富商，宦海无涯，下级磕上级，上级磕皇上，又室中女子参神拜佛，填埋恶念，一生跪拜无数，此等太过普通，皆无收藏之理。承月言是，又叹气道：人间少跪者，唯皇帝也。刘策点头称是，取一大骨道：此乃宋帝之骨，乳滑如古玉，几无磕碰，乃收藏佳品，托老祖查之，此帝平生，只跪有七百余次，有拜父母之跪，祭拜之礼，大丧磕头，昨日骨商运来，传闻盗于巩义，明日即去花萼楼竞价也，此间显贵，收膑骨者最多，如人间爱玉者同，显贵收之，挂于腰间，看其成色，即知身价也。承月喜，问有无一生未跪者，刘策摇首道：无也，痴儿隐者少跪，但其志气不在，膑骨多发灰无色。有一二侠义，愤恨而死，阴气大盛，其骨也贵。承月拉其袖欲要入资，言其有绝好佳品，刘策问之，承月道：迪化领事馆后院埋有七八具洋人，洋人行礼，多是鞠躬握手，自无下跪之礼，其骨成色必佳也。刘策摆手笑道：汝不知也，洋人生成高大，但其腰腿僵硬，无法下跪行礼，只因其生无膝盖骨也，此事早有定论，林公上表几次，皆言其事。承月不信，见店中顾客渐多，托言外出观景，刘策左右接客，任其所去，出门过大庙，至城门下见两队守城，摸出些块银来上前搭话，哭言死在外地，不曾回看老母，欲去城中一窥即回。兵闻听应之，将其领至门外，指一处烟雾道：此去二里，即是迪化南门，时天刚黑，速去速回也。承月答应，钻入雾中直行几里，有路人行脚，听人说话，又看沿路饭铺皆熟，知到迪化也，潜去领事馆偷骨，见院中无人值守，想是此类魂魄，皆归乡也，挖之，铁锹触及棺盖，掀开看之，见肉身已烂，而腿膝盖骨完在，抚去腐衣，其骨如新，大喜，装入袋中而回，至刘策铺，掏出于其看，刘策见其成色大惊，问其何来，承月不言，与帝王所比，其色更佳，刘策大喜，言其双骨，定值万金也。忙去请客，有贵人四五至，见刘策手中好货，皆称赞不已，问其货路，承月得意，言乃洋人之骨也。显贵听之，大惊失色，忙急急放下，告辞而去，刘策更甚，指承月道：我死你手也。承月不解，欲问其因，官差已到，将二人押入大牢，困饿几日，又行刑鞭打，刘策有烟瘾在身，熬不过魂魄散尽，承月受审，有官问其盗，如实告知，官大怒，敲惊木呵斥：洋人无骨，世人皆知，汝行此欺诈，有何目的。承月求饶，磕头不止，官将其镇压在狱，至春上复审，见一鬼帝在上，问其骨何来，承月又说盗于洋人，鬼帝更怒，言洋人卑劣，人种低下，何敢与我等相同，此罪人伪造人骨，散发洋人高贵之语，实该死也，洋人胜我，实乃火炮，此等贱种，怎能与我族人相提并论。将伪造之骨碾碎丢之，又判承月下无间地狱，承月叫苦，有鬼差押送，至一黑道，让其自去，行走百日，不见亮光，一日忽见日出，至一大殿，向前而问，见有万民跪拜，高呼万岁，承月随于人后，行拜大礼，又听上宣，跪了一日，腿脚皆木，至天黑人散，拉一农问道：上殿何人也？老农惊愕而道：汝不知？此乃始皇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