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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二)

    此刻雪已小了些,宫廊上下被覆上一层薄素,颇有一番银装素裹之意。

    祁潋正欲歌颂一番眼前美景,却见身边的左立已走远数丈,风卷起他雪白的宽大斗篷,露出未卸的银铠,显得甚是飒爽。只他的脚步看起来有些沉重。

    祁潋知他所想,快步追上他,作惬意状,“子岩你走的这么快作甚?”

    左立闷声不答,只是步子缓了些。祁潋本长左立两岁,可如今左立身形愈发的颀长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微微仰视着他。

    昔日的莽撞少年,到如今叱咤沙场的威武将军,少了些稚嫩,却多了些无奈。

    祁潋见他不应自己,自语道,“入宫前我问慕容求了一卦,他说我俩今日进宫是有惊无险,果不其然啊!”

    左立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未曾想到王爷还听信这等江湖术士的话。”

    祁潋噎语。这慕容家好歹也是为官在朝的司庙,位列九卿,其长子更是深得父传,官封钦天监,和江湖术士又怎能混为一谈?

    “都在变啊!”左立忽的叹了这句便往无人的宫廊下走去。二人入了廊内,祁潋边说边拂去身上的细雪,“你走的这两年不过是改了几处林苑……”

    “潋兄你知我的意思。”左立冷然。

    祁潋微滞,站在这里刚好远远的看着宣示殿。百年不变的宫殿,透露着皇家独有的威严孤独。他道,“古人总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其实又有几人能够从一而终初心不负?”

    “是啊,他再也不是那个谦和的五皇子,你也不是那个受气包小殿下了。”左立道,“我方才忽然在想,若是幼年我们未曾相遇……”

    “子岩,这是我等最好的结局。”祁潋打断他,坦然道,“你且看我的诸多皇兄,又有几人有当年的五皇子的气魄胆识?若是他人继位,恐怕首先死的便是我。如今当年的皇子帝姬都有各自的归宿,虽也有死伤发配,大部分倒也安稳太平,已是万幸。”

    他顿了顿,“对了,你可有注意陛下手中的那个红玉暖炉?”

    左立思索一番,“瞄了两眼,看起来是挺珍贵的玩意。”

    “其实那不是红玉,是红玛瑙,乃柔然特产,是只有柔然皇室才会有的珍贵玩物,虽然珍贵,却因玛瑙混沌不通透的特性,远没有那至臻至宝的血沁玉珍奇——听说那血玉可是用人血养的呢!”见左立没有想听下去的欲望,他悻悻然转回话题,“那玛瑙暖炉是早些年柔然贡给文帝的,上面雕着柔然的国花——牡丹。之前文帝和先帝只摆着做珍藏,今日看到这炉子我也是吓了一跳,可见陛下是铁了心要南下的,因而我们信里商讨的缓兵之计并没有用。”

    祁潋对左立又道,“现在宫内的事情有我,有些事你不必挂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左立睨了眼祁潋,“听说王妃娘娘与侧王妃皆有身孕,谈判之事王爷不缓缓再安排?”

    祁潋笑道,“国事与家事,不能混为一谈。”

    “五哥……哦不……是陛下。”左立改口颓笑,“听闻陛下与皇后颇为恩爱,不纳后宫便罢了,为何至今没有皇嗣诞下?”

    祁潋深知以左立的性子是断不会八卦这些琐事,定是在外听到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也是,大军灭掉韩都五月,却迟迟不见班师回朝的圣旨,怕是边关将士心底早已有所埋怨,有些闲言碎语也是正常的。

    “他的心里放不下一个人。”祁潋淡淡道。

    左立正有些疑惑,却远远的见着车府令领着几名禁卫恭身迎来,便压下了心底的问号。

    车府令秦召一双细眼,鬓角斑白,他带头朗声行礼道,“下官秦召参见怀远王、左将军。”

    左立甚是讨厌秦召一脸谄媚的模样,只瞥了一眼几人。

    祁潋温声道,“起来罢。车府令这是带着禁卫们去哪儿?”

    “回王爷,”秦召起身,“陛下前几日命微臣挑几名禁卫作近侍,这不,经过下官日夜选拔,方从数万禁卫里挑出这五位……”

    近侍?祁潋自右向左打量了五个禁卫一番,目光忽的定定看着左数第二个禁卫,问道,“你可是柳太医之子?”

    那禁卫愣了一下,跪下道,“回王爷,家父确是柳修竹。”祁

    潋颔首,“柳家世代为医,你却来做禁卫,倒是有意思。想必柳府上下早就炸了锅罢!”

    那禁卫却扬起白净的脸庞,不卑不亢道,“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宗序之志不在学医,就算家父再怎么逼迫也无用。”

    左立闻言方才仔细看那禁卫:身形清瘦,甲衣在他身上显得颇为沉重,年轻青涩,看上去不过十八,却是铮铮铁骨。

    祁潋笑着对左立道,“倒是与你前些年一模一样。”

    左立颔首。是啊,自己今年二十又三,前几年正是这般热血滚滚,对战沙场从不知何为惧,只想着为大梁抛头颅。

    左立对跪着的宗序道,“我的银龙部下正缺的就是像你这般的少年,若你没被陛下选上做近侍,可来将军府寻我。”

    柳宗序清澈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左立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有他的赏识是对自己最大的肯定。

    他大喜,“宗序多谢大将军!”

    秦召撇撇嘴,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自己为大梁操劳半生,虽不是大官,却也是尽心尽力,怎么不见有贵人提携?他又看了看柳宗序,愣头青一个,在他看来并不会有多大作为。莫非这就是命?

    在外头耽搁太久,秦召的每个关节都在叫痛——他有严重的风湿,现下浑身只觉得僵直如有万蚁在啃噬。

    秦召清了清嗓子,忍痛拱手道,“已耽误多时,下官还是领禁卫们进去面圣了。”

    左立懒懒的嗯了一声,算是个回答。

    廊外的一行人又是伏地做礼,这才离开。

    行礼时关节的摩擦让秦召疼痛难忍,几欲痛呼出声。起身时他狠狠攥了团雪在手心里,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下来,痛感化成喉咙里一声闷哼,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转过身暗暗告诉自己,“若是给我个机会,一个小机会,哪怕再小,只要我秦召抓住了,总有一天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也对我三拜九叩!”这样想着,他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就连眼神也亮了几分。

    松开掌,雪已化。

    “我找到一块隐地,”祁潋看着廊外渐行渐远的一行人,目光悠长缓缓道,“我想,待平了柔然便请陛下恩准我隐居于那儿。”

    左立闻言惊愕了半晌,见祁潋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来此事他也是酝酿许久才决定的。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道,“我会守着大梁,陪着五皇子,直到战死沙场或者他不再需要我。”

    就算如今时过境迁你我已变,左立却仍是记得那天晌午,阳光微暖,祈赢还是五皇子,他执起自己与小殿下的手坚定道,“小潋、子岩,你们可愿意与我一起开拓疆土,统一南北,完成世代大梁帝君的心愿?”

    “我等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