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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六年来,每到夜半山尽便来到后院。

    起初鬼老头只拿了根小手指粗细的竹条与山尽过招,仍是将山尽抽的浑身上下没一层好皮,痛晕过去。鬼老头劝道,“既然撑不住,就在这儿安稳过下,终了一生便是。”

    而山尽却道,“国仇家恨,不报非丈夫!”

    鬼老头又气又笑,“便是你学了满身武艺,就凭你的这腔热血也足以送了命!”

    这回山尽没有说话。

    “你若是还想跟着我学武,自明日起便先跪在院中受我五十杖,若是不想……”

    “我想。”山尽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看着鬼老头。

    鬼老头常常想那小子的眸子是什么时候变得愈发的深沉呢?

    也许便是自那时起的罢。

    清冷的月光下,鬼老头的身影显得愈发羸弱,只听他道,“当年蝶依救你上岸,我本着一颗医者之心为你救治,可当我看到你内衫上的云龙纹我便知道你的身份并不简单,可我还是救活了你。时逢乱世作为皇子的你身不由己,我医你,是因为我想让你重新活一次,重新选择一次,我劝你留下随我习武,是不愿你被仇恨蒙蔽,白白送了一条命。我甚至还想让你放下仇恨,在这儿度过一生,只是我却忘了什么叫‘感同身受’。便是我,若不是因为有了挂念,只怕也会拼了这条命去!”

    山尽觉着今夜鬼老头说的话有些奇怪,还不等他细想,便听鬼老头虚弱的咳嗽起来,他咳嗽起来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如被风凌虐的孑孑枯叶,接着,咳嗽声戛然而止,这片枯叶也旋即坠落,火木拐失去支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山尽连忙起身扶住突然昏死的鬼老头,他看到鬼老头嘴角的血迹和手心里的一滩黑血。

    以及躲在角落的蝶依。

    “爷爷!”

    鬼老头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若土色。

    他本就身体不好,这样的事也发生过不止一次,但这次尤其的不同,鬼老头手中的黑血,以及如此虚弱的身子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

    山尽的心情跌落到谷底,近期他正收拾着行囊去赶考,若是鬼老头今日再也醒不过来,蝶依又该如何自处?她在这个村子就真的是无依无靠了,自己到时再一走了之,才真真是凉了她的心吧?

    不过,这几年小王爷旖风与蝶依相处的不错,自己若是走了他一定也会照顾好她的。

    山尽如此安慰着自己。

    好不容易扶昏迷的鬼老头进了些药,蝶依又用温水擦拭着鬼老头的面,两人就这样缄默无言的照顾着鬼老头。

    山尽看着蝶依红红的眼睛,又想到昨夜躲在角落偷听二人讲话的她,不知是偶然还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鬼爷爷在教我习武?”山尽这样这样想着,便问出了口。

    “是。”蝶依起身将脸巾放进盆中湿润,拧了拧,她背对着山尽,看不到此刻的神情,“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不然你以为你身上的伤是谁处理的?每次糖水里加的几味活血化瘀的草药又是为了谁?”

    山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还以为蝶依为旖风分外做一份糖水是对他有意,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的这份加了草药。回想起来,当蝶依将自己从江中救起时,他是感激她的,幻想过报答她,可一无所有的自己又谈何报答呢?直至在后面相伴的日子中,他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面前的女子,他告诉自己,“也许对蝶依最好的报答便是远离她”,毕竟自己是亡国皇子,复国的念头从未在脑海里停歇过一刻,而他知道,自己终将会为柔然,为父皇,为千千万万死去的柔然将士百姓复仇,即使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可决不能将蝶依拉入这深渊,即便他知道她对自己用情至深。

    “蝶依,我……终归是欠你的。”山尽道。

    蝶依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山尽,轻轻的问,“尽哥哥,这些年,你很累吧?”

    “什么意思?”山尽一时间没听明白。

    “尽哥哥,我不知你在怕些什么,或是在担心什么,可是我知道,六年前被我救上岸的尽哥哥他会哭,会笑,会保护我,看到我被药蛇咬了会紧张,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像现在这样,小心谨慎,与我刻意保持距离愈发的疏远……”她说着说着,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滑落,凄凄道,“是我惹你讨厌了吗?”

    这还是山尽第一次看到蝶依为自己哭,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连喉咙里也是苦涩的。

    蝶依知道自己失态了,旋即擦掉面上的泪珠,道,“我只是觉得你要走了,想来也不会再回来,有些话总是要说的。尽哥哥你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是我发了个牢骚吧。”不等山尽说话,她便端起铜盆往外走去。

    山尽怔在原地,这才想起自己方才都没有替蝶依擦去眼泪,自己甚至连一步都没有往前迈。

    “……咳咳……”鬼老头方转醒便看到这样的情景,不免又咳嗽起来。

    “您醒了?”山尽回过神,轻拍着鬼老头的胸脯,为他顺着气。

    咳了好一会,鬼老头才平静下来,只是眼皮半耷拉着,似半梦半醒,又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他冲山尽端来的茶碗摆了摆手,瘪了瘪嘴,道,“你又把蝶依丫头惹哭了,哎……”

    又?

    只听鬼老头自顾自的道,“那年,就是你学武的第一夜,你被我抽的浑身没一点好地儿,蝶依丫头就跟我又哭又闹的,哎,你说我养了她这么多年,怎么就比不上你这个混小子呢?”

    山尽恍然,原来,这些年被蒙在鼓里的不是蝶依,而是自己啊!

    “我是不想蝶依与你有什么纠葛的,可是……这或许就是命罢!罢了罢了!”没说几句话,鬼老头又咳了起来。

    “您还好吗?”山尽问道。这些年他一直这样称呼鬼老头,“爷爷”这样的称号是断然叫不出口的,而他的师傅早就死在了柔然的皇宫里,这些年他这样叫着,鬼老头也这般应着。

    “暂时死不了,不过也快了。”鬼老头坦然道,他的眼皮逐渐沉重合拢,“我还有些话要同你说,只是……我太累了……等我……等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鬼老头又昏睡过去,呼吸微弱的可怕,山尽几次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山尽看着窗外日头正浓,想着方才蝶依对自己说的话,却兀自惆怅起来。

    这些年,她一定也很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