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鱼、龙、蝶、桃
【鱼、龙】
天，不过是个无边的牢笼；海，也只是更大一些的池塘。
我砍下脊背上的三对肉翼，从云端坠下。三万尺的距离，罡风折断我的爪子，磨平我身上粗糙的肉鳞。
我撞入蓝色的海里，海底的礁石折断了我头上的一对犄角，深海中巨大的压力把我原本颀长的身子压得又扁又短。
不再是云间的龙，我化身成海中的鱼。
我固执地逆着洋流，带着腹中孩子，只为回到那里——我出生之地。
一月之后，我游到了两股洋流交界之处，离岸不远了。
这两支洋流一冷一暖，水体密度不同，两支水流泾渭分明各自奔涌向自己的方向，交界处海面高低参差。我于这水崖下鱼跃而上，钻进另一条洋流里，它将带我前往要去的海岸。
在新的洋流里漂流一周，在一个晴朗夜晚我接近了要去的海岸。
这里有条大河。
我在平阔的入海口看到月光随着河水一起朝我涌来。江水入海之处有一圈极大极高的弧光，流光溢彩，如通往星河的天门。
曾经的我也如现在这般，是家乡池塘的一尾鱼。当年我从家乡顺大河而下，途经无数艰险。
曾数次搁浅在险恶滩涂，于是我长出了能于陆地行走的四肢。
还曾无数次被激流裹挟，在暗石上撞得头破血流。为此，我渐渐生出了一对坚韧无比的犄角，能开山，能裂石。
我身上的薄薄的细鳞也变成了坚硬的鳞甲。我的身体变得颀长，能在滚滚江涛中来去自如。
后来，也是一个晴朗的夜，我来到这个大江入海之处，眼前是平阔无垠的汪洋。我的同伴们都争先恐后游进大海的怀抱。
那时的我却痴迷上这道如天门般的弧光，和其上浩渺无边的星空。
对我来说，那片盛满星辰的夜才是真正的海。
我一次次的从水中向弧光之顶跃去，每次都离光顶更近一些。
终于在十万次的飞跃之后，我跃过了弧光之顶。
我不再感觉到大地对我的束缚，自由地朝星辰中翔游而去。
我，从鱼化为了龙。
如今，以一条鱼的身份带着腹中的孩子再次回到天门之下。我想，有一天我的孩子也会像我当初一样，傻傻地飞跃数万次，然后化龙而去。
为了我的孩子，我别了天门继续逆着江水而上。
一月后，江水变得湍急无比，两岸尽是崇山峻岭。已至大江上游。
于江水碧波中，我感到腹中偶有阵痛。我的孩子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好在离家已经不远。
两周之后，河道变得更窄，河水冰寒透骨，两岸青山皆白头。家乡就在前方。
我的孩子，它快来了。我奋力前行，逆风雪而上，终于到了雪山之巅。这里有片很美的池塘，人们喜欢把它叫做天池，这里便是我的家乡，我出生的地方。
我的孩子也诞生在天池水中。它晶莹剔透，如天门夜里最亮的星，它也将属于那片浩瀚天穹，最终也会回到这里，如我一般。
我在冰冷天池中用所有的生机去呵护着它，温暖它度过寒冷的冬季，陪它待到春暖之时……
雪莲初开，池水渐暖。我的孩子钻出晶莹的壳，它玲珑剔透的小身体在我身旁游曳，然后向我告别，离天池顺春水东去。
我知道，它也将如我当初一样，顺大江而下，历险滩、渡激流、跃天门，然后化龙去往那个无边的牢笼。
不过，就算是牢笼又怎样，总好过海中鱼永远见不到天穹风景。
鱼龙终究不同池。
我看着孩子离去的身影，带着母亲最后的期许和祝福——
永眠。
-----------------
【蝶、桃】
从春天化雪开始。
……
海边而来的风吹落高处积雪。冰寒落在我的身体，清新湿润将我唤醒。
我慢慢张开身上六只眼睛。好刺眼的白，还有上方一团耀目金色。
这时，有一抹绿挡在了金光和我的视线之间。刺眼金光透过那片绿，变成柔和透亮的颜色，鲜绿中泛着金斑。
我渐渐看清了。那一片小小的绿挂在它的指尖。它有很多纤细修长的手指，每一根手指上都挂着零星的绿色片状物，那种东西叫叶。本能告诉我，叶能让我成长。
它修长手指和指尖绿叶在朝我招摇着，诱惑着我。我趟过冰凉雪水、湿润泥土，来到它的脚下。
在我眼中，它的身躯如此伟岸，结实的腰身，挺拔的身形，还有数不清的修长手臂和纤细手指。
那些指尖嫩绿在清凉风中轻摆着向我示好。我挪动身下16只脚往它身上攀去，我想要离它的指尖更近一些。
我爬上最低的手臂，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它用绿叶轻裹住我。被阳光照得温暖的叶片融化了我身上疲倦，我开心地张开口器，咬噬那片温暖的绿色，然后在饱暖中睡去，于夜色中醒来。
月光与星辉披浴在我和它身上。它随夜风舞动指尖，沙沙作响，那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音乐。
我如痴如醉听了一夜。
……
我每天都靠绿叶提供的养分和能量，一点点往它头顶攀爬，与生俱来的使命告诉我，应该到它的顶端去看一看。
它很喜欢我用16只短小的脚在它身上挠痒痒，当我向上攀爬时，它偶尔会在风里跳起那支手指舞，沙沙作响，激励我前行。
春风吹过十数个日夜，它枝头的绿叶越发茂盛，生长成一种青翠风色。它满头的绿冠，是洋溢着爱意的华盖。
当遇上雨天，绿色华盖会为我挡下急风和骤雨，只漏点点水滴和它身上涓涓细流，让我能饱尝带着它余味的甘泉。
偶尔会有飞鸟穿梭雀跃于它的手臂，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很紧张。虽然我身上斑斓艳丽的色彩能警示那些飞鸟不要靠近我，但我还是害怕，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它告诉我，它的身上有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它指引我来到那个裂隙。这是它曾经的伤疤，却是我如今最温暖的避风港。
……
天气越来越温热，快入夏季。
我终于攀上了它的顶端。风过来的方向，不远的地方，是望不到边的海。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接下来一生的使命。
我回到它的绿叶丛中，找到它为我挑选的最安全的一处树梢。那里枝干矫健，绿叶葱翠。
我停于嫩枝上，吐出晶莹细丝将自己全身包裹。
在陷入沉睡之前，我最后看了眼它指尖的那抹翠绿……
我梦见和它一起吹过的风，和它一起沐浴的阳光月华，一起看过的朝霞夕落，和它一起的日日夜夜。
梦见我不再笨拙地攀爬在它躯干，梦见我如鸟儿一样飞舞在它身旁。
我梦见，它的指尖，它的温柔，它的陪伴……
梦醒。羽化。
我融掉了身边的茧。
阳光下，我鼓动斑斓彩翼，在它身畔飞舞蹁跹。
它还是那么伟岸，只不过绿叶丛中盛开了无数红花。
我落于一朵嫣红上，吸食花间甜蜜，带走蕊上花粉，再飞向另一处嫣红。这是我唯一能为它做的事。
我几乎飞遍了它身上每一处嫣红，然后我再一次来到它的顶端，眺望那片海。
彼岸才是我命中归宿。
我即将离开。我将飞过千万里沧海，去往另一片温暖林间，这是我一生的使命。
我说，我叫蝶。
它说，它叫桃。
我振翅而去，飞向沧海。
此去，我不再复返，来年停于你指尖的，将会是我的后代。
天，不过是个无边的牢笼；海，也只是更大一些的池塘。
我砍下脊背上的三对肉翼，从云端坠下。三万尺的距离，罡风折断我的爪子，磨平我身上粗糙的肉鳞。
我撞入蓝色的海里，海底的礁石折断了我头上的一对犄角，深海中巨大的压力把我原本颀长的身子压得又扁又短。
不再是云间的龙，我化身成海中的鱼。
我固执地逆着洋流，带着腹中孩子，只为回到那里——我出生之地。
一月之后，我游到了两股洋流交界之处，离岸不远了。
这两支洋流一冷一暖，水体密度不同，两支水流泾渭分明各自奔涌向自己的方向，交界处海面高低参差。我于这水崖下鱼跃而上，钻进另一条洋流里，它将带我前往要去的海岸。
在新的洋流里漂流一周，在一个晴朗夜晚我接近了要去的海岸。
这里有条大河。
我在平阔的入海口看到月光随着河水一起朝我涌来。江水入海之处有一圈极大极高的弧光，流光溢彩，如通往星河的天门。
曾经的我也如现在这般，是家乡池塘的一尾鱼。当年我从家乡顺大河而下，途经无数艰险。
曾数次搁浅在险恶滩涂，于是我长出了能于陆地行走的四肢。
还曾无数次被激流裹挟，在暗石上撞得头破血流。为此，我渐渐生出了一对坚韧无比的犄角，能开山，能裂石。
我身上的薄薄的细鳞也变成了坚硬的鳞甲。我的身体变得颀长，能在滚滚江涛中来去自如。
后来，也是一个晴朗的夜，我来到这个大江入海之处，眼前是平阔无垠的汪洋。我的同伴们都争先恐后游进大海的怀抱。
那时的我却痴迷上这道如天门般的弧光，和其上浩渺无边的星空。
对我来说，那片盛满星辰的夜才是真正的海。
我一次次的从水中向弧光之顶跃去，每次都离光顶更近一些。
终于在十万次的飞跃之后，我跃过了弧光之顶。
我不再感觉到大地对我的束缚，自由地朝星辰中翔游而去。
我，从鱼化为了龙。
如今，以一条鱼的身份带着腹中的孩子再次回到天门之下。我想，有一天我的孩子也会像我当初一样，傻傻地飞跃数万次，然后化龙而去。
为了我的孩子，我别了天门继续逆着江水而上。
一月后，江水变得湍急无比，两岸尽是崇山峻岭。已至大江上游。
于江水碧波中，我感到腹中偶有阵痛。我的孩子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好在离家已经不远。
两周之后，河道变得更窄，河水冰寒透骨，两岸青山皆白头。家乡就在前方。
我的孩子，它快来了。我奋力前行，逆风雪而上，终于到了雪山之巅。这里有片很美的池塘，人们喜欢把它叫做天池，这里便是我的家乡，我出生的地方。
我的孩子也诞生在天池水中。它晶莹剔透，如天门夜里最亮的星，它也将属于那片浩瀚天穹，最终也会回到这里，如我一般。
我在冰冷天池中用所有的生机去呵护着它，温暖它度过寒冷的冬季，陪它待到春暖之时……
雪莲初开，池水渐暖。我的孩子钻出晶莹的壳，它玲珑剔透的小身体在我身旁游曳，然后向我告别，离天池顺春水东去。
我知道，它也将如我当初一样，顺大江而下，历险滩、渡激流、跃天门，然后化龙去往那个无边的牢笼。
不过，就算是牢笼又怎样，总好过海中鱼永远见不到天穹风景。
鱼龙终究不同池。
我看着孩子离去的身影，带着母亲最后的期许和祝福——
永眠。
-----------------
【蝶、桃】
从春天化雪开始。
……
海边而来的风吹落高处积雪。冰寒落在我的身体，清新湿润将我唤醒。
我慢慢张开身上六只眼睛。好刺眼的白，还有上方一团耀目金色。
这时，有一抹绿挡在了金光和我的视线之间。刺眼金光透过那片绿，变成柔和透亮的颜色，鲜绿中泛着金斑。
我渐渐看清了。那一片小小的绿挂在它的指尖。它有很多纤细修长的手指，每一根手指上都挂着零星的绿色片状物，那种东西叫叶。本能告诉我，叶能让我成长。
它修长手指和指尖绿叶在朝我招摇着，诱惑着我。我趟过冰凉雪水、湿润泥土，来到它的脚下。
在我眼中，它的身躯如此伟岸，结实的腰身，挺拔的身形，还有数不清的修长手臂和纤细手指。
那些指尖嫩绿在清凉风中轻摆着向我示好。我挪动身下16只脚往它身上攀去，我想要离它的指尖更近一些。
我爬上最低的手臂，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它用绿叶轻裹住我。被阳光照得温暖的叶片融化了我身上疲倦，我开心地张开口器，咬噬那片温暖的绿色，然后在饱暖中睡去，于夜色中醒来。
月光与星辉披浴在我和它身上。它随夜风舞动指尖，沙沙作响，那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音乐。
我如痴如醉听了一夜。
……
我每天都靠绿叶提供的养分和能量，一点点往它头顶攀爬，与生俱来的使命告诉我，应该到它的顶端去看一看。
它很喜欢我用16只短小的脚在它身上挠痒痒，当我向上攀爬时，它偶尔会在风里跳起那支手指舞，沙沙作响，激励我前行。
春风吹过十数个日夜，它枝头的绿叶越发茂盛，生长成一种青翠风色。它满头的绿冠，是洋溢着爱意的华盖。
当遇上雨天，绿色华盖会为我挡下急风和骤雨，只漏点点水滴和它身上涓涓细流，让我能饱尝带着它余味的甘泉。
偶尔会有飞鸟穿梭雀跃于它的手臂，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很紧张。虽然我身上斑斓艳丽的色彩能警示那些飞鸟不要靠近我，但我还是害怕，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它告诉我，它的身上有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它指引我来到那个裂隙。这是它曾经的伤疤，却是我如今最温暖的避风港。
……
天气越来越温热，快入夏季。
我终于攀上了它的顶端。风过来的方向，不远的地方，是望不到边的海。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接下来一生的使命。
我回到它的绿叶丛中，找到它为我挑选的最安全的一处树梢。那里枝干矫健，绿叶葱翠。
我停于嫩枝上，吐出晶莹细丝将自己全身包裹。
在陷入沉睡之前，我最后看了眼它指尖的那抹翠绿……
我梦见和它一起吹过的风，和它一起沐浴的阳光月华，一起看过的朝霞夕落，和它一起的日日夜夜。
梦见我不再笨拙地攀爬在它躯干，梦见我如鸟儿一样飞舞在它身旁。
我梦见，它的指尖，它的温柔，它的陪伴……
梦醒。羽化。
我融掉了身边的茧。
阳光下，我鼓动斑斓彩翼，在它身畔飞舞蹁跹。
它还是那么伟岸，只不过绿叶丛中盛开了无数红花。
我落于一朵嫣红上，吸食花间甜蜜，带走蕊上花粉，再飞向另一处嫣红。这是我唯一能为它做的事。
我几乎飞遍了它身上每一处嫣红，然后我再一次来到它的顶端，眺望那片海。
彼岸才是我命中归宿。
我即将离开。我将飞过千万里沧海，去往另一片温暖林间，这是我一生的使命。
我说，我叫蝶。
它说，它叫桃。
我振翅而去，飞向沧海。
此去，我不再复返，来年停于你指尖的，将会是我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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