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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玄幕

    孤月照着滔滔江水。入夏偶有洵期,黄河水急,一艘小船飘飘摇摇地靠了岸。

    荆轲与樊於期皆为刺秦而死,燕都被王翦所破,宋意于战乱中下落不明。

    夏扶和十余名精锐军士护着三个故人遗孤登岸,沿着陆路往南疾行,身后黄河水声在静夜里渐远,夜道两旁的林中蝉鸣阵阵。

    一行人沿着林间小道走了一里地,两侧的山林越来越茂密,火把的光芒透进密林数尺便淹没在黑暗中。夏扶行军多年,本能地多了几分警惕。他手按腰间脸柄,回头看了看落下不远的三个孩子。

    束发之年的庆明身形矫健,体力状态和随行军士相差无几。宋蛟并未承袭他父亲宋意的武勇,此时已经面色泛白、气喘吁吁。最年幼的樊翡身背行囊,怀抱锦盒,仅显六七分疲态。

    夏扶看向樊翡,思绪复杂。

    十一年前樊於期临阵叛秦,在咸阳的家眷皆被嬴政所诛。他只携一个女人和一尊巨大匣子逃亡燕国。两年前,樊於期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七岁女童,没多久那个女人便患病辞世。樊於期对外称女童是他和那个女人失散多年的女儿。可是,樊於期十一年前便到的燕国,这女童的年纪对不上。

    樊於期叛秦的真相、女人和樊翡的身世来历都扑朔迷离。有传言,樊於期数败于李牧,又牵涉长安君之乱,于是畏罪叛逃;传言还说,樊於期带走的女人是长安君最宠的姬妾;更有甚者,编撰了长安君为红颜反抗王权的传奇戏码:那个女人不仅是长安君挚爱姬妾,还被秦王点了名要纳入骊山行宫为嫔,于是长安君才在阵前谋反。

    夏扶与樊於期相识多年,没过多探究这些事情的真相,只当作是挚友樊於期有难言之隐。樊於期自尽前曾托付他保住樊翡周全,如若燕国有难,则将樊翡护送往齐国。荆轲刺秦前,他也曾允诺保全荆轲后人。

    此番逃离燕地,护送三个孩子,便是践行对挚友的承诺。过了黄河再往南不远便是齐境,与公输家的人会合后便安全了。

    夏扶缓下步伐,护在三个孩子身边同行,向庆明叮嘱了几句,让他帮着照拂宋蛟和樊翡。

    庆明忙从宋蛟和樊翡背上拿过行囊扛在自己肩头,又要帮樊翡拿怀中锦盒。樊翡却没有轻意松手。这支锦盒看似普通,匣中之物非同小可,乃是墨家至宝墨枢。樊於期临终前曾千般叮嘱过她,一定要把锦盒交到除秦墨外的三位墨矩手中。

    墨枢不仅是樊於期托付之物,还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

    蓟都北一百里,数千秦军正往衍水方向追击逃亡的燕国公室卫队,此时距离燕国败军尚有数十里地。

    虽是夜下追击,这支军马前行速度却很快,可有一骑更快。

    一名身着玄衣的男人策马从后军一路疾驰,高举一枚令牌开道,向来军纪严明秦军士兵见了令牌都纷纷闪开。玄衣人驰至中军,才有将军亲卫现身阻拦。

    玄衣人一勒马缰,将手中令牌举在亲卫眼前,喊道:“奉李相之命,有要事通报李信将军。”

    玄衣人话音刚落,便有一匹青骢分开亲卫踱步朝前,马上之人全身披甲,身形魁梧,一双环眼不怒自威。正是李信。

    李信冷着眸子看向来人,此人左脸颊一道森然刀疤,周围火把映出他手中令牌上“玄幕”二字。李信冷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严峻。

    玄幕的人平素都由李斯和秦墨矩子代为管理,直接听命于秦王,可如今却是传李斯的令。有传言,大王身体抱恙,一直居于骊山行宫,久未上朝,难道这传闻是真的?大王病重,竟需要由李斯临时掌权?

    李信沉声说道:“本将便是李信。不知李相有何要事,需要玄幕的人来传令?”

    玄衣人驱马朝李信靠近几步。

    “李相有令,李将军务必取回燕太子丹的心。”

    李信神色一顿,旋即傲然笑道:“我军正是去追击燕王卫队。一帮败军不值一提,可请李相放心。”

    玄衣人驱马贴到李信身侧,探着头直视李信目光,丝毫不惧这双历经无数杀戮的眼睛,一字一顿沉声道:“此事关系大秦兴亡。李将军务必取回燕太子的心。”

    玄衣人言行颇有冒昧,李信却不敢意气用事。玄幕的人身份特殊,此番越过大王,奉了李斯的命令前来,事态更加紧要。

    不过既然玄幕出现在这里,那么一定不只传令的这一人。

    李信眸子一转试探道:“此事如此重要,为保万全,还请玄幕派些精锐来助本将军成事?”

    玄衣人冷冰冰地回道:“玄幕还有别的要事在身。将军,你我各司其职,务必成事,不容有失。”

    说罢,玄衣人行了个礼便打马离去,和来时一样匆匆。

    李信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便勒转青骢回到中军战车。他登上战车,眺望数十里外衍水方向,振声道:“燕太子姬丹胆敢行刺大王,犯我大秦威严,万死难辞。全军将士听令,急速前进,随我诛杀姬丹!啖其肉,饮其血,取其心!”

    “杀!杀!”

    ……

    山林繁密得只漏下零星月光,山道两旁灌木丛生,不易通行,可三个半大孩子却走得不慢。距离齐境已经不远,即将脱离险地,他们前进的步伐也更急切了。

    夏扶一直护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离安全点越近,他的心神越发警惕。

    树叶窸窣,蝉鸣阵阵,掩去了行进的脚步声,一切都融合进自然的静谧中……

    夏扶突然顿住脚步,手握剑柄。

    不对,太静了。先前一路走来,还有忽远忽近的狼嚎和走兽出没的声响,可现在只有风吹林动之声和蝉鸣。

    “快灭掉火把!”夏扶沉声喝道。

    士兵们立刻熄灭手中火把。树林一片昏暗,只有点点月斑洒落林间。

    樊翡早慧,耳聪目明胜过常人,也隐隐觉得这片林子不对劲。她没出声询问,紧紧跟在夏扶身边蹑脚前行。庆明见樊翡神色紧张,也感到情况似乎有异,行进之时更加留意照顾樊翡和宋蛟。

    夜里的山林更静了。

    樊翡似乎听到有极轻微的响动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将怀中锦盒搂得更紧了些。

    夏扶亦察觉到了这点异状。他手腕一抖,拔剑无声,急令道:“三人成阵,保持戒备,急速前进。”

    一声令下,十五名军士即刻剑拔弩张,三人结成一组,各组相互拱卫,三组在前两组垫后,结成锋矢阵形,将夏扶和三个孩子护在中心,在黑暗林间有如大型锋刃,披荆斩棘全速推进。

    这边军阵刚开始推进,林间响起一声尖锐哨鸣,后方原本微弱的响动立时变得嘈杂急促起来。

    一时间,整片林子都是穿行的沙沙声,盖过了蝉鸣。

    三个孩子紧跟着夏扶在黑暗的林中穿梭。樊翡突然觉察到月下树影摇晃不定,侧目瞥去,只见一道身影在高枝间纵跃前进,行动矫健如猿猱,三两下便冲到了他们前方。

    “夏叔,树上有东西!”

    樊翡刚出声提醒夏扶,前方倏的一声鸣响,紧接着啪地一声火光乍亮,正好阻在当先的那组军士跟前。

    没等众人适应刺眼光亮,倏的又一声鸣响,当头的一名军士没来得及喊出声便栽倒在地,一支青黑弩矢穿透了他的咽喉。

    短暂适应火光之后,众人依稀看到踞守在六丈枝头的是一个人,一个长有四只手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