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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风雪论英雄

    “昨夜,贫道乍喜乍悲之下乱了分寸,后来思量半夜,才察觉郎君有所隐瞒。”张角呼出一团白气,望着远处白茫茫的河滩,幽幽一叹。

    刘昭凝眉道:“比如呢?”

    张角面无表情,缓缓道:“郎君说千年之后看当下,如同当下看千年之前一样,都是雾里看花,不明所以,贫道细细思量之下,却觉得并非如此。”

    “哦?请道长赐教。”

    “太古之时,文明草创,制度不全,故而传承甚少,如今文明昌盛,诸事完备,上至朝廷,下至地方,无数人著书立说,就算千年之间偶有损毁,岂能皆尽遗失?故而,即使千年之后,人们只怕也对今日知之甚详。”

    这就是所谓的智多近妖,见微知著,洞悉万年么?刘昭倒吸了口凉气,这样的人,只怕十个自己也比不上吧。

    此刻他真的有点担心眼前之人把他掠了去,绑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整日让他料知未来,以便趋吉避凶。

    念及此处,刘昭几欲拔腿便跑,但也不知道这张角身手如何,就算不会武功,他一个十岁童子在这雪地里如何跑过一个成人,只得稳住心神,虚与道:

    “道长,昨夜小子只是在陈述梦境而已,梦境如何能当真呢?庄周梦蝶最终也没有化蝶不是?”

    张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郎君何须如此,贫道定然不会掳了你去。”

    刘昭闻言不自觉的动了下双腿,看见对岸正和几个渡客闲聊的刘武,终究坦然道:“不瞒道长,若那个梦是真的,天下大势小子确是略知一二,但完全谈不上知之甚详。”

    “大势?”张角捋了捋被寒风吹乱的灰白交杂的长须:“就是那两句么?”

    刘昭点头不语,见眼前之人不悲不喜,疑惑道:“道长何以如此平静?”

    他昨夜可不是这样的。

    张角怅然:“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如何又会为汉驻足呢?只是,如此的话,此去洛中,恐怕……。”

    刘昭生怕他万念俱灰之下,当即就反了,如是这般,朝廷细查之下,发现原来是你小子鼓动他造的反,那还得了!于是,根本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

    “道长,小子在后世曾听过一句话,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的一,便是予人同天争,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抛弃不放弃,正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

    “后世之人如此解《易》?也罢,终究是无道不终。”张角细思几瞬,又抓住了刘昭话里的潜台词:“郎君说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那可知贫道的使命是什么?”

    你的使命就是造反,但不是现在!

    刘昭顾左右而言他:“孔子有言,未知生,焉知死?我等凡人,生于天地之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甚至连眼下都茫然不知所至,知道未来使命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道长,在小子的梦中,道长也是名垂青史之人。”

    张角展颜一笑:“哦?这样吗?难怪郎君昨日初问贫道之名会大惊失色,既然如此,贫道不问便是了。”

    旋即却见他又转喜为悲,面目悲怆:“这天下,真没有一丝转机吗?贫道自昨夜听闻那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今后必定日夜不得安寝,那些白骨,可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

    刘昭抬头望天,却见天空黑云低垂,雪花乱舞,只想快点了结此间对话,赶紧送走眼前之人,便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转机,只是太过艰难。”

    张角眸中一亮,就在这雪地里朝刘昭长跪揖首,起身已是满面泪水:“还请郎君就我大汉生民,”

    刘昭扶起张角:“其实只需手握一直雄兵劲旅,将大汉十三部州细细扫荡几遍,尽除豪强,将其土地分与百姓,这天下便会转危为安。只是……”

    张角接过话,喃喃道:“只是如今朝廷羸弱,哪里去抽调这支雄兵呢,就算是有,以当下豪强之势,只怕还未等到大军开拔,这天下已然土崩瓦解了。”

    说罢便立于风雪之中,久久不语。

    刘昭心头着急,又不好明着催促别人赶紧上路,只好若无其事的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百无聊赖的看着它在掌心中渐渐消融。

    也不知张角有没有读懂刘昭的肢体语言,只听他颤声长叹:“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好诗,好诗啊!敢问郎君可有下句?”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刘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记得这一句。

    张角又是一阵阖目不语,良久才道:“待天下瓦解之时,刘郎君会如何作为?”

    话说到这也没什么好避讳,刘昭面北迎风,豪气干云:“届时,小子当提兵北上,与天下英雄逐鹿中原。”

    “生民何辜?”

    刘昭几乎要被他问的不耐烦了,天下这种局面,又不是我造成的,何故追着我问个不休?你的悲天悯人不能等去了洛中,面对当朝天子,面对衮衮诸公时再展现吗?

    不过,想到终究是此人把自己从沉睡中唤醒,怎么说也有救命之恩,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只好耐着性子道:“所谓不破不立,届时多杀几个豪强,祭奠罹难生民罢了。”

    “郎君颇喜杀人?”

    刘昭闻言一愣:“我又不是魔鬼,谁会喜欢杀人呢?只是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天降猛男,最起码是不惧杀人的,结果……道长也是知道的,当日我差点被一颗头颅吓死,才知道自己终究是个凡夫俗子,”

    说话间,雪骤然而起,将天地之间渲染的一片朦胧,见此情景,刘昭当场就吟了首诗:“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啊。”

    “敢问郎君以为,究竟何为英雄?”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拜后世短视频平台洗脑,这句话刘昭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并被其厚颜无耻的据为己有。

    张角摇头道:“贫道却以为,能杀人非英雄,能活人才算真英雄。”

    刘昭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道长赐教。”

    张角见状,长叹一声:“回去吧,贫道若是再不启程,只怕天黑之前赶不到复阳了。”

    复阳县城位于桃邑以西七十余里处,此刻大概是午末,道路上满是积雪,冬日天黑的又早,只怕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到的。

    马车旁,已经等了许久刘延见二人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先是探寻了眼儿子,又拱手道:“道长,眼看着这雪越下越大,道长不如在我家再歇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再启程不迟。”

    “罢了!天下生民危如累卵,英雄们却只想着逐鹿中原,我这老朽若是再不奋发,他们岂不是更无一条活路。”

    张角只阴阳怪气的留下一句话,紧了紧外衣,接过缰绳,跳上马车,只待自家徒弟和刘家郎君话别完毕。

    “我师徒二人承蒙郎君款待,曼成别无长物。”说着,小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交到刘昭手中:“此符乃是于仙人所赐,今日赠与郎君,愿郎君逢凶化吉,百病不侵。”

    刘昭忙脱下鹿皮手套,接过尚有余温的桃符,郑重的藏在胸口,又见小道士手上裹着白布,便把手套回赠给了他:“张兄,后会有期。”

    小道士也不推迟,接过手套便跳上马车。

    张角坐在车上,朝刘氏父子拱了拱手:“告辞,保重!”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请道长先行,为天下生民探路。”马车走出好远,刘昭迎着风雪喊了一句。

    张角也不回头,只举起马鞭在空中挥了挥,算是回应了。

    “雪上竟连马行处也未留下。”

    刘昭看了眼很快被雪覆盖的车辙,正欲吟诗一首,却听见耳畔有哭声传来,寻声一看,却见宝钗频频抹泪:

    “你若是舍不得那小道士,现在追上去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