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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太守相召

    宛城

    太守治所内。

    “卧冰求鲤?不图我郡竟出如此纯孝之人!”

    南阳太守王畅正和诸曹掾属谈论近日风靡郡中的另类捕鱼事件,听闻故事主角年仅十一,王府君扼腕道:

    “可惜只是个童子,如若不然,吾必举之为孝廉。”

    坐中诸掾面面相觑,深恨自己想不出如此妙招,只是见太守兴致颇高,少不得按下心中酸楚恭维道:

    “明府治郡,教化大行,就连总角童子都知孝悌之义,当上报朝廷,昭告天下,令世人皆知府君之盛德。”

    王畅抚须颔首:“仲慎,汝颇有文采,速速修表一封,我当上奏朝廷。”

    功曹从事张敞闻言欣然领命。

    也许是大汉百姓太过质朴,卧冰求鲤轰动郡中的速度就连始作俑者都始料未及。

    如有人质问,捕鱼不应该结网筑梁么,卧冰求鱼不冷吗?必会有正人君子唾其面曰:是何言也!汝不见孝子何等辛苦吗,竟还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当真不为人子!

    当然,那条鲤鱼究竟是如何得来的,除了刘昭和几个亲近之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笑谈间,有门吏进屋禀报:“府君,比阳决曹有要是求见。”

    “哦?快请他进来。”王畅只以为是他派往比阳的督邮发作魏家,惊动了县中,故而派人相商。

    朱讷在门外拂去脸上汗水,束整了衣冠,狠狠喘了几口气。别人勤于王事,他勤于魏事,夙兴夜寐三四日,才从比阳赶到宛县,一心只想帮刘昭把首尾收拾干净,好得到魏家赏识。

    临进门前,朱讷又悄声叮嘱身后两个督邮掾属:“府君若是不问也就罢了,若是问了,你们如实相告就好。”

    旋即就看到有小吏来引,朱讷屏气凝神步入房中,对着上座长揖而拜。

    王畅问道:“比阳决曹所谓何来?”

    朱讷小心打量了眼上座之人,只见他分明佩着银印青绶,却布衣帻冠,这装扮不伦不类的,让他一时踟蹰,莫非有人如此胆大,竟敢在这府中假冒太守不成?

    这也不怪朱讷误会,需知汉官威仪,多半靠峨冠博带来装扮。王畅厌恶郡中豪强奢靡无度,所以身体力行,提倡简朴,出则车马羸弱,入则布衣皮褥,毫无两千石的威仪可言。

    王畅见朱讷出神,笑道:“比阳决曹何故踟蹰?”

    朱讷自知失仪,忙躬身道:“下吏见明府威仪抑抑,德音秩秩,心中景仰之至,以至忘言。”

    “决曹何须如此,有事直说便好。”王畅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这样的马屁他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句,早就不为所动了。

    朱讷见郡中掾属列作左右,神色为难:“下吏有要事相禀,请府君屏退左右。”

    王象收起笑脸,沉声喝道:“荒唐,本府治事,无不可对人言。”

    朱讷心中一颤:“禀府君,北部督邮王象被杀了。”

    王畅闻言大怒,拍案而起:“何人如此大胆!”

    朱讷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如实答道:“比阳大贾魏氏之甥。”

    王畅闻言却是心中大喜,他正想整治魏家,没想到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魏氏之甥是何人,县中可否拿住?”

    朱讷哪还有平日糊弄县令的从容,满脸冷汗都不敢去抹:“复阳刘昭,县中已无罪释放。”

    “荒唐!”王畅双目圆睁,一脚踹翻案上的简牍,逼身近前,厉声喝问:“那孙举莫非是个死人,为何无罪释放擅杀郡吏的恶徒?”

    朱讷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原来,这朱讷在县中糊弄老县君惯了,本以为府君不过比县君多了千石而已,拿捏起来应该不难,所以自告奋勇的讨了这份差事。

    方才见王畅衣着朴素,他还起了轻慢之心,哪知即便没有峨冠博带加持,这两千石之威,也凛凛不可侵犯。

    不提朱讷心惊胆战,王畅若有所思的望向身旁的掾属:“复阳刘昭?本府好似有耳闻?”

    张敞扫了眼汗如雨下的朱讷:“就是那卧冰求鲤的刘昭。”

    “原来是他!”王畅赫然醒悟:“刘昭一个复阳童子,怎么跑去比阳杀人,莫不是同名?”

    “魏氏幼女嫁予复阳宗室,想必此番是随其母亲归宁。”张敞打量着王畅脸色:“刘昭不过十岁,与王督邮无冤无仇,何故非要杀他,下吏以为其中必有隐情。”

    说罢,又对朱讷笑道:“决曹免惊,此事与你无干,身上可有县中文书?”

    “有!”朱讷如蒙大赦,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縢囊递了过去。

    张敞接过,转呈给王畅。

    王畅刮开印泥,粗略一看,当即脸色就涨得通红,忍了又忍才未把呈简仍到庭中:“今日天色已晚,仲慎、孝初、公孝、景升留下,其他人先行回去吧。”

    那些未被点到名字的掾属相互对视几眼,此时不过未正,哪里就天色已晚了,但见长官面色阴晴不定,也又不敢多问,只能鱼贯而出。

    眼见朱讷也要乘机溜走,王畅出言止住:“比阳决曹也留下。”

    待掾属都走远了,王畅才狠狠的将呈简砸向地面:“王象匹夫,何故害我!”

    张敞与其余三人对视一眼,俯身捡起呈简,略略扫了一眼就躬身请罪:“此事与明府无关,皆是我曹失察。”

    王畅也不至于迁怒旁人,回坐叹道:“当初我见王象视魏家如仇寇,故而才点了他为北部督邮,不想其中还有此等关节,婚姻本事结两家只好,就算不成何至于反目成仇?魏介匹夫虽然无德,看人的眼光却胜过老夫。”

    刘表接过呈简,看后也是被气笑了:“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就是那省中阉宦也不过如此。”

    熟悉刘表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他最恶毒的脏话了,这还要从他“八及”的身份说起。

    两年前,也就是延熹八年,河内有个叫张成的人擅长风角之术,他推算快要大赦天下了,就教唆儿子杀人,时任司隶校尉的李膺便把这父子俩都缉捕归案。没过多久,果然大赦天下,李膺一怒之下抗旨杀了这二人。

    张成的弟子上书说李膺结交天下学子,共为部党,诽谤朝政,桓帝闻言震怒,下令收捕李膺。

    李膺在牢里也不知是经不住拷打,或者根本就是宦官捏造,总之供词牵连到两百余人,这些人具被列为党人下狱。

    刘表因为极度厌恶阉宦,又能引导人他人追随贤者,而被士人标榜为“八及”之一。

    回到眼下,王畅又问朱讷:“比阳情势如何,那魏介可又鼓动舆论?”

    朱讷连忙摇头:“县中耆老贤良听说此事后,在刘郎君自首途中,无不踊跃相随,壮其声势,及至县衙已有近千人尾随,下吏来时,县中舆论汹汹……”

    王畅探身问道:“都说什么?”

    “所辟非人王叔茂,孝斩督邮刘郎君,耆老都说要上书刺史……”朱讷鼓足勇气说完这段话,只觉的浑身如水洗一般,暗自决定此番如能全身而退,无论如何都得让魏家加钱。

    “大胆,你敢威胁本府?滚出去!”

    色厉内荏的赶走了朱讷,王畅在自家亲信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颓然叹道:“想不到我王畅竟有今日,诸位以为该当何如?”

    他名列“八俊”,从来都是他编排别人,哪有被人编排的。

    功曹张敞沉思片刻,拱手道:“昔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即使海内虚耗,孝武也要久勤征讨。与国,则复九世之雠;与己,则合人子之孝。所谓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刘昭与世宗虽有尊卑贵贱之别,然其义一也。故下吏以为,刘昭当褒不当罚。”

    王畅摇头失笑:“仲慎谬矣,刘昭小儿如何能与孝武皇帝相提并论。”

    岑晊问道:“叔茂莫不是担心此事传扬出去,与声名有碍?”

    “天下舆论皆操制于吾辈,我何惧之有?”王畅叹道:“只是阉宦视我等士林俊杰如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此番若是被他们抓住把柄,只怕又要大动干戈。”

    张敞微微尴尬,毕竟在场之人只有他算不上时人公认的士林俊杰,而且他兄长张温似乎有阿附宦官之嫌。

    刘表果然不负及名,思索片刻便道:“刘昭其人,弟子也有所耳闻,其人早年就有神童之名,如今又孝动郡中,只是行为刚烈,非君子所为。

    恩师海内名儒,国之干城,不如趁此机会将其收入门下,晓以大道,他家几代白身,断没有不允的道理。至于魏氏女,恩师不如以束帛礼之,彰显其教子之德。

    如此,一来苦主都不再追究,阉竖又有何言哉?二来,这刘昭小小年纪就敢杀人,将来至少也是个能做事之人,若是为我等所用,岂不美哉?”

    王畅点头称善,吩咐门下迅速派公车迎刘昭母子入宛。至于魏介那老匹夫,就先暂且放他一马。

    至于那身首异处的王象,此等败类,死不足惜!